李存貴是萬萬沒想到剛來京城幾天的主子,竟是這般心狠的性子。
見薛蟠一言不發(fā)在那翻著賬本,心中也是有苦說不出。
本自蟠父親死后,各省中所有的買賣承局總管伙計人等,見薛蟠年輕,不諳世事,都趁時拐騙起來。
不止古董一行,京都幾處生意都早已銷耗。
做假賬、偷公糧、以公濟私等等,在薛家各買賣行當(dāng)中早便心照不宣。
怎么自己就這么倒霉,碰上這么一個呆霸王來管事?
地上的毛大像被踩了一腳的蟲子在地上扭曲著,辛苦地喘著大氣。
酒勁過后,劇烈的疼痛讓他痛苦得連呻吟都困難。
他睜大眼睛,看著李存貴,好半日才擠出了話。
“李哥,救、救救我?!?p> 李存貴嘆口氣,剛彎腰去扶。
薛蟠突然抬頭。
什么都不說,眼神清冷地看著他。
李存貴忽然有種直覺,如果自己把毛大扶了,日后的下場恐怕是比毛大還慘。
于是他慫了,一聲不吭地轉(zhuǎn)了半個身,不再理昨晚才和他一起逛了鳳儀樓的毛大。
薛蟠合上了賬本,大刀闊斧地坐在了剛剛把毛大胳膊砸斷的八仙凳上,看著地上的王安。
“抬頭。”
“是、是?!?p> 王安擦了擦頭上的汗,抬頭和薛蟠對視。
“王管事的,可曾看過賬本?”
“看、看過?!?p> “既然看過,可曾覺得有什么不妥?”
王安頭上又冒汗了,看著旁邊兇神惡煞的六子,咬牙道。
“回少爺,并無不妥?!?p> “若王管事的覺得并無不妥,那賬本不對的地方,就請王管事一人承擔(dān)了!”
“……”
“啪!”
厚厚的賬本直接砸在了王安的臉上,發(fā)出悶響,王安低頭半聲不敢吭。
“真是放你娘的屁!
這里年年報虧損,薛家一年撥近九千兩銀子下來周轉(zhuǎn),如今已是第六年。
即便是什么都不做,光讓你們幾個在吃六年,也吃不了五萬四千兩銀子去!
你王安既然覺得并無不妥,便請今日拿五萬四千兩銀子回來填上這個洞!
如若拿不出來,便官府相見,去問問那官老爺,這奴才謀算主子又該當(dāng)個什么罪名!
六子!”
“少爺、少爺,不妥啊少爺?!?p> 王安被唬得直爬到薛蟠腳旁,一個勁地磕頭。
他又不是做了什么大生意,普通人家哪里拿得出五萬四千兩?
若真報官府里,主子告奴才,不管有罪沒罪,還不是先一頓殺威棒伺候?
若真審下去,自己不僅要被抄家,也絕無在京城待下去的可能。
欺侮主子年幼的刁奴,最輕也得個發(fā)配充軍的下場啊。
“李管家,這賬本你也是看過的,你說句話啊?!?p> “……”
李存貴見王安求救般地看著自己,頭上也跟著冒了汗。
薛家每年撥下來的救助款,大部分是進了他的腰包里,要真查下去自己也必受牽連。
左思右想,見薛蟠年紀尚小,竟心存僥幸覺得他不過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遂忙上前道。
“少爺,你年輕沒做過生意是有所不知,做生意一事,虧損盈利,本就不是人能強求。
有時高價進了一批貨,砸在手里賣不出去也是有的。
何況還有幾個下人的工錢支出,官府打點,哪處不要錢?
只是我看呀,少爺你身有老爺遺風(fēng),相信在你管事下,過不多久定能掙錢,到時……”
“李管家,你說高價進了貨,是從哪里進了貨?
你說貨砸在了手里,現(xiàn)在貨又在哪里?
難不成是李管家你,明知虧本,也把貨賣走了?若真如此,這管家恐怕也要換個有能力些的人才是?!?p>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p> “既然不,便請李管家去撿起那賬本,給我查出來罷。
李管家在商海浸淫多年,若查不出來,豈不是說這伙人膽大包天把李管家你也騙了?還是說……”
薛蟠頓了頓,看著李存貴。
“李管家你合同他們一伙來騙我???”
“絕無此事、絕無此事?!?p> 李存貴連忙搖頭,硬著頭皮去撿起賬本,一條一條賬目看過去。
只是哪里看得出!
誠如薛蟠所言,就算是在賣不出去砸在手里,那它也得砸在手里啊。
可是近幾年這些下人占著薛家無人管事,便時不時地低價賣件古董給對面的冷子興。
一段日子下來,早就把店都搬空,只余下幾只不值錢的碗碟充數(shù)。
現(xiàn)在薛蟠要見自己的貨,只怕得去對面的“冷氏古董”見。
薛蟠非常耐心地坐在椅子上等李存貴查賬,半聲都沒有出。
李存貴自己卻越查越心虛,越查頭上越冒冷汗,良久,才咬牙放下賬本,拱手道。
“少爺,實是查不出,小的忽然想起家中還有一本賬本,請讓小人去拿來?!?p> “小、小的也去拿。”
“我也去?!?p> “我也是。”
“我……”
“都不用去了,今天沒我的允許,誰都不許走出這個店門!”
李貴咬牙,假裝什么都聽不到,硬生生地就要往門外走。
王安和其余人等也有樣學(xué)樣要逃。
“六子!今天逃走一個,便扣你一個月月錢!另外……”
薛蟠看著李存貴的背影,瞇了瞇眼。
“給我留下那姓李的一條腿?!?p> “是?!?p> 六子應(yīng)了一聲,健碩的身子擋在門口,幾個擺拳便撂倒了離門口最近的幾個小廝。
緊接著一把抱住李存貴,任由他抓打自己的臉,單拎住李存貴一條腿,將他整個人倒提起。
柱子般健碩的腿沒有任何猶豫,一腳往李存貴的腿關(guān)節(jié)踹去。
一聲慘叫。
李存貴也已經(jīng)躺下,大小便失禁,活生生暈了過去。
一時間,店里半點聲息都不見。
“我再說一遍,今天沒我的允許,誰都不許走?!?p> “……”
這下果然沒人敢走,全都撲通跪在了地上,不??念^求饒。
薛蟠護衛(wèi)中,有個伶俐一點的不知道從哪里搞來了茶,給薛蟠倒了一杯。
薛蟠接過,喝了一口,有些無奈嘆氣。
如果能和平解決,誰又愿意動粗呢?
“王安?!?p> “少爺,你饒了我罷,我上有老下有小啊……”
“王安?!?p> “少爺~”
王安哭出來了,憨厚的臉上掛滿滑稽的鼻涕和淚水。
“我問你,你可覺得這賬本有什么地方不妥???”
“不妥!不妥!大大的不妥啊,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