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騎到目的地,把單車放到一邊。
這也是長久被我忽略的一點,作為一個印象里經(jīng)常有人來的小公園,居然沒有任何放單車的地方。
仔細回想,這里真的經(jīng)常有人來嗎?作為一個交通很方便就在路邊的小花園,為什么會沒人來呢?
但我這幾次去那個花園里,都只看見了小耶一個人。
就像今天這樣。
花叢里的長椅上依然是那個熟悉的黑色人影,她黑色的卷發(fā)垂在胸前,腿上攤著那本黑色的日記,正在閉著眼睛哼歌。
她似乎感覺到了什么,于是笑著向我看來?!敖裉旌迷缪??!?p> “本來今天我不上班的?!蔽一卮稹?p> “那你為什么又上班了呢?”她問道。
“因為我有一個同事死了?!蔽移届o地回答。
小耶哦了一聲,點點頭,沒再說話。
“可以給我讓點地方嗎?”我問她。
小耶又點了頭,往旁邊挪了挪。
我坐在她旁邊,什么也沒有動,只是看著前面的花園。
小耶則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不時笑兩聲,偶爾還從兜里摸出一只昨晚給她買的青蛙糖吃掉。
雖然天氣不是很好,但是風不大,輕輕吹拂著面前的小花園,把黃的白的紅的粉的花吹的一片晃悠。
“總感覺這兩天死了好多人呢?!蔽衣亻_口。
小耶停下筆,看著我。
“也不只是死人的問題,還有其他的好多東西,感覺都不對勁了?!蔽叶⒅恢伙w舞的瓢蟲,努力去研究它的飛行軌跡?!斑@種生活很奇怪,讓我很累?!?p> “那就多休息一會兒吧。”小耶含糊地答應(yīng)了一句,繼續(xù)在筆記本上畫一只貓。
“我不喜歡休息?!蔽议_口道?!靶菹⒙犉饋砭拖裼螒蚶锏乃??!?p> “這句話是這樣說的嗎?”小耶咯咯笑著。
我猛地站起來,俯瞰著她的影子。
“我從來沒說過這句話。”我說道?!澳阍趺粗朗菍€是錯的?!?p> “我只是覺得不通順?!毙∫暮Y(jié)又在一晃一晃。她在笑,在給畫上的小貓畫項圈。
“今早,我發(fā)現(xiàn)我的日記自己多了一行?!蔽覇査??!笆悄銓懙膯??”
“日記嗎?對?!毙∫唤?jīng)心地點頭。“我點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就給貼到后面去了?!?p> “你為什么要翻我手機?”我繼續(xù)問她。
“因為你睡著了?!毙∫卮?。
“這和你翻我手機沒關(guān)系?!蔽野櫰鹈肌?p> “有關(guān)系??!”小耶笑著。“你必須寫日記,因為那個人已經(jīng)死了?!?p> “什么亂七八糟的?”我開始聽不懂了。
“你再看看?!毙∫Σ[瞇地說著。
我打開手機,翻到了今日奧利給。這丫頭突然在說什么鬼話,神神叨叨的……
今天……
昨天陳老板家的狗死了,唉呀。
昨天魏姨家小胖子腿折了,唉呀。
昨天我要騎的小黃半道壞了,唉呀。
昨天我的女神旅游出事故了,唉呀。
……
為什么??
我的日記怎么了?
我親自寫下的內(nèi)容呢?有關(guān)今天的吉兆呢?怎么都變成了以前的噩耗?
“你有著一種特殊的體質(zhì)?!毙∫谖野l(fā)愣的時候突然緩緩地開了口。
“你很幸運,也很不幸。你的命運和這個星球并不是完全融為一體的,所以你能感受到變化,能做出一部分預(yù)知,甚至能看見我?!?p> 她接過我的手機,用指尖在上面戳了戳。
今天的奧利給又回來了,一排一排漂亮的整挺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記錄著我以往的好運。
她的指尖又往下一劃。
屏幕上驀然出現(xiàn)了比血還要濃郁的紅色,在里面沸騰著,暴躁著,像是隨時都要炸開紅色的血漿。
“記憶并不是最牢靠的東西?!彼ο蛭医忉??!八^的歷史也只是前人的集體記憶,而只要是記憶,就永遠不會超越客觀事實。”
“在你腦子里的東西就是記憶,在你眼前的東西就是事實?!?p> “要看嗎?關(guān)于你的事實?!?p> 她晃了晃手機,把它遞到我的眼前。
屏幕又恢復(fù)了正常的顏色,被小耶劃到了一個古早的網(wǎng)頁。我看著有些眼熟,于是接過來讀了下去。
……
“我的三個室友都還好吧,就是那個裝逼犯,一看一股窮酸樣還在那吹牛皮,一天天在那死學(xué),看著就好笑。
“有一天宿舍長借我抄完作業(yè),問我討不討厭三寶哥。
“哈哈,怎么會有人不討厭這家伙呢。
“于是宿舍長說,要不要我們整整他啊。
“我就說,怎么整他啊。
“宿舍長說,咱們弄一把刀,扔他衣柜里,到時候你悄悄把筆記本攝像頭打開藏床簾后頭,我找個借口把那把刀抖露出來,就問他是不是想害咱們。他家肯定賠不起那么多錢,我看他之后還怎么囂張。
“我說,那咱們得多給人家老板塞點錢,別到時候把咱們供出來了。
“宿舍長說,咱們趁他在宿舍一樓男澡堂洗澡的時候,換上他衣服帽子去買唄。
“我大笑著說姜還是老的辣,宿舍長跟我擠擠眼睛說這么說定了,我看這小子看你的球鞋眼睛直發(fā)綠,你可得看好了。
“我說我明白了,這一陣我就去網(wǎng)吧打團啦?!?p> ……
我有些反應(yīng)了過來,也徹底沉默了下來。
這好像是我的日記。
三年前我的日記,發(fā)了場燒我就徹底把它忘記了,沒想到這丫頭把它給找出來了。
小耶倒是笑著給我指了指旁邊的小鎖按鈕:“沒關(guān)系的,這里除了你沒人能看見。”
“這個網(wǎng)站我記得三年前我就不用了,連我自己都把密碼忘了。”我輕輕地回答她。“你上哪找著的密碼?”
“試出來的?!毙∫粗倚?。
她見我表情不是很好,抿了一下嘴巴,有些驚訝地問我:“要滅口嗎?”
“我沒有帶刀?!蔽一卮鹚?p> “我有呀,我給你?!彼┛┬χ?,從椅子底下掏出了一把套著防水袋的西瓜刀。
我放在家里洗手間那把。
“不會有人看見的?!彼Φ暮苷嬲\?!皠幼骺煲稽c吧,沒準可以在我的胃里找到小青蛙?!?p> 我依然沒有行動,看著她的身影沉默良久,打開手機,按下幾個數(shù)字。
“在給誰打電話呢?”小耶好奇地歪著腦袋。
我扭過頭去,看著那一片漂亮的花兒,慢慢合上眼睛,冷靜地開口。“您好,我想自首?!?p> “關(guān)于我大學(xué)的一起兇殺案,嗯,我是從犯……”
上一秒還在說話的警察小姐姐的聲音戛然而止。
小耶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晃著腦袋。
“不對,不對?!?p> “你沒明白?!?p> 她跳下椅子,又走了過來,在我的手機上戳了兩下。
手機上的文字飛快地變色重組,在完全沒翻頁的情況下復(fù)現(xiàn)出了那篇文章。
“你難道管這種東西叫現(xiàn)實嗎?”她嘻嘻笑著,指甲把屏幕戳碎了,電池液流了出來,順著她的指尖開出一朵明亮的小黃花。
我們背后花園里的花開始瘋長,纖細的花莖瘋狂汲取著土地里的養(yǎng)分,眨眼間就長到了四五層樓的高度。
我感覺自己浮了起來,在大地的顫抖中浮上了天空,同時我還聽見了慘叫聲,似乎來自很遠的地方,就像一首共鳴的哀樂。
地面崩塌了,五顏六色的污水從磚瓦的縫隙里像噴泉一樣地噴了出來,馬路上出現(xiàn)了奇怪的空洞,一瞬間就吞噬了我來時騎的那輛單車。
半空傳來了雷聲,我抬頭看去,不知何時天空變成了深不見底的黑色,宛如上古神獸的咆哮聲貫徹天地。
“這是事實,這卻不是真實。”小耶依然在笑?!澳阋詾槟阕约菏钦鎸嵉?,其實你只是無數(shù)個假貨的其中一個,所以你才會如此信任我,我說的一切話語你都不會懷疑?!?p> 她的食指指向天空。
我看見一切高層建筑的崩毀,大地上卷起風暴,所有的樓房和公司,玻璃,鋼架,水泥,都像被丟進了洗衣機里瘋狂甩動。我好像看見了熟悉的身影喊著救命,在下一刻就被狂風中的一根大鋼筋刺穿了腦袋。
“人能從蛇的肚子里看見天空嗎?”小耶大聲笑著,跑到前面去,伸開雙臂迎接著自天而降的黑色雨水。
一道電光劃破天空,我在那一瞬間看見了一個扭曲的白色肚腹,旁邊還有黑色的鱗。
一只巨大的黑色眼睛,從外面凝視著世界。
“走吧?!毙∫貋恚鹆宋业氖??!斑@里馬上就要裝滿蛇了,我們先回家?!?p> 我剛想問她要去哪,突然見前方藍光大亮,在半空憑空出現(xiàn)了一扇淺藍色的光門。
小耶的表情突然變得極為驚恐。
“緊急律令!開門?。 ?p> 出現(xiàn)在門邊的是兩個女子,而我甚至都沒看清她們的長相就被拖入黑暗。
那個藍發(fā)的女人出來的時候剛說完裁決詞,而她旁邊那個黑發(fā)女子只是簡單看了一眼漆黑天空中吞噬萬物的黑蛇,就立馬把身側(cè)那把散發(fā)著奇異光芒的法杖橫在身前。
“緊急判定!此條時間線內(nèi)發(fā)生的一切皆為虛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