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捏我作甚?!孟澤天嚇得握著劍穗,開腔大吼。
肖宛覓道:“叫叫叫你嘴賤。要我現在送你一記耳光,還是自己先看清楚?!?p> 薛燁哈哈一笑后,道:“孟湛,師姐指的是肉上的缺口很小?!笔疽馊タ础?p> 孟澤天把怒氣擱置腦后,抬頭仔細一看,隨后蹙眉悶聲道:“......還真有。”
每一塊干癟的肉上竟都有一個小小的半彎缺口,以人眼觀看,這必然不是天然生成的,也不是故意切除的,細致地觀察,其實就是一個細小的半月牙印。
肖宛覓道:“缺口很小,我估計咬的人為女子。還有,不只是肉有這些印記,菜和果都有,全都被輕輕咬進三分深,咬的人應該是圖個滋味?!?p> 孟澤天半鼓著臉,道:“貪吃鬼加膽小鬼,要吃又怕被發(fā)現?!?p> 薛燁輕輕一笑,把剛才撿來的蘋果放于掌心,用二指戳了兩個小孔,道:“難怪他們會嚇個半死啦,這小家伙是個空殼,內部早被吃干抹凈了。想也知道,那就不是肯定人咬的?!?p> 孟澤天不屑道:“呵,有什么好怕的,咬了一口而已,又是一堆膽小鬼?!?p> 所有人圍繞膳房一圈,除了薛燁忍不住用手指頭蘸了些佳釀,也沒什么新發(fā)現。肖宛覓是最先看完的,看完便負手離開,也不等人。薛燁把蘋果塞進兜里,意猶未盡地看了幾眼酒壇一眼,方才離去。而孟澤天越是看,臉色越是變化多端,自個兒胡亂走了一陣,還遲遲不肯離去。
肖宛覓轉頭發(fā)現還少了個人,道:“走,有錢少爺我們去找......”旋即頭顱撞上一人,聲音戛然而止。
......被人發(fā)現了?
肖宛覓滿腦子蹦出一堆掩人耳目的精彩說辭,剛想開口,抬眼一瞄,正正迎上一只犀利到幾乎令人窒息的黑眸。
的確是被發(fā)現了,還是被孟澤天府上看門的......不對,是被貼身侍從發(fā)現了。
回過神來,肖宛覓仿佛被對方迸出的目光穿了個透心涼。她道:“一日不見,士別三日啊,江兄。”
以兄代稱,表面上關系匪淺,實際上是以禮相待。
走近看時,江冉原來是個風華正茂的少年,他五官輪廓分明而深邃,身材偉岸,只可惜少了一只眸子。此刻,那只不曾面世的眸子,被一只黑色眼紗遮蓋著,細碎的長發(fā)覆蓋其上,更增添幾分邪魅,近乎不可直視的俊秀面容。
“你......!”孟澤天一見江冉忍不住想大喊,薛燁手比口快,迅速捂著他的嘴。
江冉低眉斂首,用劍柄把捂著孟澤天嘴的手推開。
先是看了孟澤天一眼,江冉垂下眼睫,再對著剩下二人道:“你們不必如此,我已承諾余府會出面解決這樁怪事,既然你們與我同行,只需和他們說一聲便是。”
他的聲音帶出三分漠然七分森寒。
孟澤天見到江冉有很多話想說,可還是死憋著一口氣不說話。肖宛覓強先一步道:“江兄,可否將整件事情的經過細細道來?”
江冉正眼都不瞧她一眼,朝孟澤天道:“隨我來?!?p> 肖宛覓嘴角抽了幾下,勉強擠出生楞楞的笑容,心道:“臭沒禮貌的死家伙......”
四人走到一間廂房,江冉推開半掩著的房門。
越過門檻,一眼便看出,這屋不大,光線黯淡,陳設物鮮少,里頭卻干凈得異常。
房里一片死寂,空氣中充斥著詭異的氣息,一人蜷縮在被子里瑟瑟發(fā)抖,時不時從里頭傳出極其細小的嗚咽聲。
孟澤天輕聲問道:“是沁心姑娘?”
江冉微微頷首。
肖宛覓不語,默默走向被中之人。她坐在床榻旁,先是伸手探了探,發(fā)現人沒有反應,才徐徐拉下被子,一邊溫柔道:“別怕,我在?!?p> 被里露出一顆小小的腦袋。
此人確是沁心。
但,與第一次見面時不同。
沁心臉上沒有一點血色,雙頰順著骨頭深深地凹陷,眼神渙散,沒有焦距點,仿佛死人一般無感,腮邊猶見淚痕,手里還死死抱著一個柳斗不放。
薛燁小聲試探道:“沁心姑娘......”
沁心的腦袋不易覺察地歪了幾寸,恍惚中,她拿起手上的柳斗緩緩上下擺動。
“嗯嗯......呃......呃......”
她不是在哭,而是在嘟喃些什么,或許是因嗓子啞了,聽起來才恰似啜泣聲。
孟澤天道:“應是中了邪氣?”
“不對。”肖宛覓搖搖頭,食指點點額頭道:“判斷一人是否邪、怨氣侵身,只需瞧眉宇間是否有黑線顯現,邪氣為一條,怨氣則為兩條、又或是身上有沒有些奇怪的於痕就行,顯然沁心眉宇間清晰。至于......”輕輕卷起沁心的袖子,霎時噎住。
有於痕。
沁心瘦削的手上布滿一塊塊青青紫紫、大小不同的淤塊。
肖宛覓道:“確實有於痕不錯......但明顯是被人打后所造成的?!?p> “被打?又怎么會?莫非......”未說完話,孟澤天取出一條紅線,搭在她的手腕上,靠著一根細線的傳動診脈,卻突然頓住,直站起身,道:“過緩薄弱、心血虧少,脈澀結代,確是長期養(yǎng)分不足?!?p> 對于孟澤天向來輕易下判斷的性子,雖說本沒什么惡意,肖宛覓自然而然脫口道:“連飯都吃不飽,你確定?”
背后即刻傳來一聲:“他不是你。”這句話,不用想也知道是從哪個人嘴里說出來的。
肖宛覓腦海里第一個念頭便是此時無聲勝有聲,忙道:“對對對,大家都是人,都不一樣?!?p> 恰在此時,孟澤天目光不經意掃過一處的盆栽,里頭杜松的葉身緩緩零落,隨口道了句:“這余府是大戶人家,按常理是有人天天會照看這些盆栽,沒理由會無故枯萎?!?p> 江冉如鷹眼般銳利的眸子,掃過一眼,十指微曲,登時一震,土里的東西都被撥了出來,道:“它們殘留在泥里?!?p> 孟澤天看了一眼,內心便有些嫌棄,退了一步,道:“藥渣?”
江冉手心里一堆枝枝叉叉的顆狀物黏黏糊糊地摻雜在一起,又黑又青,像是從人嘴里嘔吐出來的,又像是后來在藥渣里才吐上的一口唾沫星子,不管是那樣,都令人感到極度厭惡。
好沒惡心一會兒,孟澤天卻激動道:“這藥有毒!”這次,他埋頭數了數藥渣的種類,仔細地觀察一番了。
轉瞬,他語重心長道:“這些藥材本就常見,藥引也為一般人所用。但百密一疏,棗里混雜生甘遂的尾根。生甘遂有退面目浮腫,祛胃中水結之奇效。此藥專于行水,入藥須斟酌,按這分量,足以取人性命。”
肖宛覓腦海中閃過許多可能性,道:“我猜測,有人處心積慮在對付余府,又或只針對沁心一人,但這只是我的一個假設,事關重大,仍需深究。至于沁心,我想她是三魂七魄中的“三魂“被打散,才成如今這副癡呆模樣?!?p> 薛燁舉起二指撣去阿沁的額頭。頓了頓,他道:“果真少了一把陽火?!?p> 人有三陽,與周身精氣構成陽火。一陽于左肩,一陽于右肩,尤其額頭一陽最是重要,三陽齊聚,方成陽火。
薛燁搖了搖頭,若有所思,回頭看了眼癡呆狀的沁心,道:“看來這余府背后的秘密真深不可測,若想徹底搞清楚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們得先去問問那余老爺......”他五指并發(fā),往沁心臉上緩緩一撒,她仿佛沉睡般閉上雙眸,漸漸靠在肖宛覓肩上一動也不動,唯獨手還是緊緊抓著那柳斗不放。
孟澤天道:“你撒了些什么?”
薛燁道:“薛氏獨門秘技——迷魂散。想要?我可以送你一瓶?!?p> 江冉黑著臉,雙手抱臂道:“不必?!?p> “......“薛子奕不置可否。肖宛覓忍不住噗噗笑了幾聲,按捺不住心中一丁點的幸災樂禍,有時這種滋味,有個人陪著一起受,還是好過些的。
薛燁抹了把臉,訥訥道:“師姐,這柳斗應該有用,先取著吧。”
“嗯,我知道,待會兒就取。”安置好沁心姑娘,肖宛覓從她懷里取得那柳斗,用繩子把它栓在后背上。
江冉面色凝肅盯著肖宛覓,眉眼間堆滿了冰冷不止,還流露出一絲冷鷙,似有不滿。
孟澤天察覺端倪,道:“江冉,何事?”
江冉側過身,從衣袖里拿出一個紙包,從中秀出半枚殘玉,拿在面前示意要他看。
孟澤天愣了愣,用手掩面,不愉和窘迫通通擺在臉上。他道:“今日你怎么老是不同以往,現在,又為何意......?”
江冉手中的殘玉原先應為一枚完整的環(huán)形玉佩。從裂縫處看,此玉質地還算是致密細潤,玉的邊緣鐫刻著古樸紋路,正面刻著一個模糊的字跡,但像是曾被人丟進某處又從污泥濁水撈起來,邊上還蹭上些許夜光粉,正散發(fā)著陣陣惡臭。
孟澤天自小多多少少就有愛潔成癖的小毛病,每日用膳前必須洗手個五六次、天天拎著個水壺以方便讓他隨時洗手之類的。按常理來說,江冉了解孟澤天的習性,定是不會讓他伸手去碰這些穢物。但此時卻非他去看不可。
江冉淡聲道:“有一事我未曾和你說過。”
“二季族玉......?”
肖宛覓窺探一眼,腦海里的想法無防備地從嘴里飄了出來。
一道冰凍的目光再次射向肖宛覓,她立馬板直身子,嘴上仍笑道:“江兄,但說無妨。”
玄武之征后,三大鼎盛家族中的青海孟氏,云溪白氏,金陵莫氏經協商將原先完整的一塊玉石,一分為三,分別雕琢成代表族徽的族玉。日月之上的天之四靈里,孟氏為青龍緣下蛟龍,白氏為白虎,莫氏為朱雀,除去玄武一靈,統(tǒng)稱為三象家,以三象族玉為證。
其余二家,占風云之下的春夏秋冬。辰陽肖氏占春夏前季,明陽上官氏占秋冬后季,兩家皆統(tǒng)稱為二季家,特賜二季族玉為證。
既然都已瞧見,的確無需再遮遮掩掩。江冉再次把玉收回袖中,道:“幾日前,有殺客潛入客棧,不慎被我擊中胸口一劍,落下此玉。此玉乃二季家所屬之物?!?p> 肖宛覓瞬即會意,道:“江兄,你是懷疑我了吧?”還是,你認為我會不擇手段,一命抵一命,就此以身犯險?”
二季族玉乃辰陽肖氏和明陽上官氏的鎮(zhèn)族之寶,僅此一塊,一分為二。雙陽兩族向來關系交好,究竟是誰用盡心機埋進來的,借機從中作梗,想讓青海孟氏因殺客一案對雙陽兩族出嫌隙,可懷疑的對象屈指可數。
薛燁擋在二人面前,道:“江兄,這事情不外乎是有心人陷害的,你大可不必對師姐惡言相向?!?p> 肖宛覓仔細想想后,道:“無妨,不打緊。我看這枚二季族玉就暫且交由孟氏代為保管,他日回府,肖氏必定呈交二季族玉,以表清白。你覺如何?”說完,她面不改色地在胸口前狠狠錘上幾拳。
“都別說了?!泵蠞商熳匀皇窍嘈判ね鹨挼臑槿?,可殺客一案疑點重重,還是不能太早下定論,便在邊上幫襯道:“在我看來,一般人都不會蠢到這么做,二季族玉八成是有心落下的。”
江冉遲遲不接話,或許是默許了,他將殘玉重新收回。畢竟差點被刺殺的孟澤天都發(fā)聲了,他也不便多說。
氣氛再次陷入一陣尷尬。
肖宛覓似乎還想多說,孟澤天老早就在一旁擠眉弄眼,瘋狂示意。薛燁見狀,急忙道:“孟湛,我看不如我們分成兩伙人,我呢,就和師姐先到余府外四周查探,打聽下看看有沒有邪靈回魂的跡象。至于你和江兄待在府里,仔細盤問余府上下,你覺如何?”
孟澤天回道:“自然是好!”他心中巴不得趕快將他們二人分開,離得越遠越好。
待二人走后,江冉的眼神逐漸變得柔和。
孟澤天完全不把殺客一事放在心上,只是略感憂悶道:“江冉,我就直說了。你,為何要答應與沁心姑娘見面?”
江冉眉心似乎又皺些回去,道:“她說過余府有更上等的綢緞?!?p> “那,還真是難為你了?!泵蠞商祛D時后悔問了這番話,其實在發(fā)問之前,他心中已有一個八九不離十的答案,趁這間隙,他還是選擇再問一次。
孟澤天直起腰來,道:“其實,我都明白,你會這么做的用意,但我不希望你這么為我。以后,若你不喜歡,都別勉強自己做任何事。”
這么一說,江冉微微睜大了眼。隨后,他將一只手緩緩覆蓋在黑色眼紗上,看向孟澤天,淡聲道:“為你,從來都不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