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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澤記

方藍 · 八

清澤記 冬霓雪 4193 2021-05-15 18:01:06

  好像漫長時間就像一條永無止境的湍急河流,路過山丘、路過沙土、也路過荒無人煙的戈壁高原,但它就是不路過人間,這生長著煙火與繁雜的凡人的世界,弓著腰,垂著眼,仰視著無休無止的歷史的湍流,如此卑微又渺小,靜默而淺薄,他們的笑聲和淚水,化在沙石中,成為磅礴天地間的一縷嘆息。

  也許是這世間的嘆息太多,才有了風(fēng),它守著自己的永恒,在時間之外,變成了輪回的執(zhí)念。

  方藍最近都沒有回家,她總是坐在寢室樓下的咖啡店里,什么都不做,只是望著窗外來來往往的人,一坐就到半夜,咖啡店的門關(guān)了,她才從沉默的夢魔中醒來,拖著疲憊的靈魂走回房間。

  有些事她想不明白,在過去的半年時間里,每當(dāng)她回家,總能發(fā)現(xiàn)自己的母親和一個陌生的男人聊天,午夜醒來的時候,她打字的聲音讓方藍變得焦躁和憤怒,她曾悄悄翻過莫玲的手機,親眼看過那些男女之間親密的話語,她覺得惡心,只能將頭蒙在被子里低聲哭泣,但她總覺得,這或許只是空虛之時的慰藉,隔著時空,就像年輕人癡迷的網(wǎng)戀一般。

  她過去沒有接觸過網(wǎng)絡(luò),如今閑下來了,在繁雜的網(wǎng)絡(luò)世界迷失一陣,也是很正常的事。她只能時常借著機會提點莫玲,也同樣提點敏感的自己。

  方藍對自己的勸解近乎對宗教的信奉,即便她時常在深夜醒來,想到一些自己無法把握的結(jié)果,便會全身顫抖著哭泣,可她還是如一個帶著黑色紗巾的信女一樣,跋涉在漫長的、欺騙自己的道路上,即便遠方可能已經(jīng)沒有路了,她卻相信自己可以創(chuàng)造出路來。

  她覺得,也許時間會改變這一切,或者退一萬步,就維持現(xiàn)在的樣子,也是可以的,只要莫玲還在她身邊,一切就都是可以的。過于警惕的敏銳讓方藍覺得疲憊,她小心翼翼探查的感情和真相就像一塊石頭,堵在嗓子眼里,她仿佛有了些許的松懈。

  直到有一天,她看見莫玲和一個陌生的男人坐在飯店的玻璃窗里,她精心打扮了一番,帶著大紅色的蝴蝶發(fā)卡,黑色緊身裙和高跟鞋,歡快地說著話,對面的男人笑著替她夾菜,眼睛釘在她的臉上、身上,像一只穿著西裝的貓,掩蓋自己的貪婪。

  方藍打了一個冷戰(zhàn),全身劇烈地顫抖著,那一瞬間的沮喪和憤怒像爆發(fā)的火山,那是她第一次認識到自己靈魂中隱藏的可怕的一面,她覺得這對面的男人是應(yīng)該毀滅的,以如何悲慘的方式毀滅都不足為奇,而她自己也是應(yīng)該毀滅的,就在這玻璃門的兩邊發(fā)生的所有場景,都應(yīng)該靜止著被撕裂,化成灰和煙。

  莫玲在一個恰到好處的時刻看到她了,她閑得有些窘迫,隨后又保持了坦然,她朝玻璃外的女孩招手,想讓她進來,連著那陌生的男人也對她微微笑著,方藍站在那,眼淚在一瞬間便落到了地上。

  南方的八月天,熾熱的地面,好像被這一連串的眼淚澆滅了的熱焰,發(fā)出噼里啪啦的爆破般的聲響,她聽見了,如此巨大而哀痛的聲音,順著她的腳,迅速傳到了心里,她應(yīng)該只有逃跑才能避免一場盛大的毀滅,是的,她用盛大來描述這個可怕的詞匯,那一刻她覺得,死比生要隆重許多,活著卻只有千瘡百孔。

  “這世界上的許多場景,都像封印的詛咒,像禁忌,一旦開啟,就會一發(fā)不可收拾。往后的再多時間,便都成了與心結(jié)和解的探索。我好像永遠記得這一幕場景,玻璃窗、冒著熱氣的食物、坐在玻璃后面的人。我逐漸將自己抽離出來,站在這場景的外面,好像在一瞬間壓抑著爆發(fā)了,有好像在一瞬間沉默著滅亡了,仿佛看了一場永生難忘的電影,電影結(jié)束了,我卻將自己永遠埋葬在了影院里。”

  在寫下這段文字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十年之后,蘇若顏讀后便有些哽咽,方藍說“這每一個字里都是我留著血和流著淚寫下的,它可以讓別人動容,卻始終打動不了我,因為我的靈魂曾經(jīng)已經(jīng)因此死了一大半,竟是這樣的傷痛,許多年還是不能自拔?!?p>  這之后的一周,方藍沒有去上課,整日在學(xué)校里走步,把每一個角落都走遍了,便坐在山坡上,坐在河邊,坐在高高的天臺上,她的精神好像從來沒有這般旺盛過,也從未如此衰弱,一片樹葉落在腳邊都將她嚇了一跳,她不累,日日夜夜不怎么吃飯也不怎么睡覺,更不接任何電話,莫玲來了很多次電話都被她關(guān)掉,她發(fā)消息給莫玲說:我想安靜,要是安靜不下來,我好像就不能活下去了。

  這樣漫長的折磨承載著巨大的消耗,她終于還是累了,被自己的憤怒和勸解燃燒盡了,她撥通了莫玲的電話,想聽她對自己的最后的審判。

  她不說話,對面也是一片安靜,良久之后,莫玲說:“你為何要生氣?我這一生都在為你而活,為了你才不嫁人,為了你吃盡了苦頭,如今終于能從過去的生活里解脫出來,為自己活一回,你難道不為我高興嗎?你就這么希望我一聲孤獨嗎?”

  “可我不覺得那個男人能對你好?!?p>  “那誰能?難不成你覺得,你爸爸臨死之前說的那幾句好聽的話,就是對我真心了?!你從不為我著想,在你心里我就該一輩子忍氣吞聲得活著,或者在過去的影子里活著!”她說,她開始將喋喋不休講述過去的事情,講著講著就有些哽咽,她的性情好像也變得這樣敏感,談到過去,便是這個世界上所有人的錯。

  方藍不說話,她靠在墻角,默默流淚,她心里明白,自己并無權(quán)利干涉莫玲的感情和生活,她是應(yīng)該追求幸福的,可她每次想到那樣的畫面就會淚流不止和失聲痛哭,所有道理都說服不了她了,她的眼里心里都是過去的一幀一幀畫面,莫玲就像是她的全部,沒有她,方藍的生命中就再沒有任何美好的回憶,也不會有擁有希望的未來,而她是自私的!她不允許任何任人從自己這里搶走莫玲,她不能放手,她甚至更不能分享!

  這樣的自私在其他人眼里就像瘋子,應(yīng)該被世人批判和指責(zé),但感情就像瘋狂的大海,無人能夠阻止一場海嘯的爆發(fā),人們祈禱,人們譴責(zé),不斷挖掘智慧的潛能,卻仍然不能與海的深沉的狂熱匹敵,她的恐懼和痛苦,猶如布滿海底的隱忍的巨浪,除了毀滅自己或者旁人,再無任何消除的可能。

  “你還恨她嗎?”蘇若顏問。

  “恨,即使所有人都譴責(zé)我不懂事,責(zé)怪我自私無情,我也無法說服自己?!?p>  “也不是所有人,起碼我明白,你只是將所有的情感都付出了,找不到依托,也找不到自己,人們從小到大生活的環(huán)境不同,心里的脆弱也不同,不是所有事都有對錯和道理可言?!?p>  “其實我也不在意了,對錯這兩個字,我早就覺得十分陌生,拆開合上我都認不得,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不能解決的事情就留在這吧,它們會比我們的生命還長久?!?p>  有很長一段時間,方藍整日坐在高高的天臺上,不說話,也不哭泣,她眼下的幾十級階梯,靜默著排布在泛黃的天空下,年輕的學(xué)生們?nèi)齼蓛?,跳躍著爬上來,又跳躍著跑下去,無所事事的情侶依偎著望著遠處,像要睡著了一樣。

  那些書包和零食,散放在天臺上的花壇旁,一圈一圈的木頭椅子上,擺著裝咖啡的紙杯,透過護欄外的玻璃墻,在天臺之下,下了課的學(xué)生們依然有說有笑著返回宿舍。

  這樣溫和美麗的場景,經(jīng)年累月地上演著,方藍從未如此花費時間仔細觀察,這里的一磚一瓦,一人一木。她的手觸摸到臺階下閃爍的燈的光芒,第25級和第67級臺階上的水泥脫落地嚴重了,一個女孩兒在這跌了一跤,玻璃墻的盡頭處,修建了一條鮮有人至的走廊,,走下去,便是體育場的后面,聽得見晚上在露天的球場里比賽的聲音。

  繁雜如此,溫柔至極。

  可這些場景,時而放大了無數(shù)倍,映在方藍的眼睛里,時而又好像一道風(fēng),從她耳邊輕巧地經(jīng)過,她在承受沉重痛苦的同時,又變得極其空曠,空曠得令人心里發(fā)慌,她曾上過的課、遇見的老師、讀過的所有書,都在迅速從記憶中后退,最后變得虛幻,它們沒有告訴過她該如何面對解不開的心結(jié),也變得如此輕薄無用,只有虛度光陰和反復(fù)歷劫,才能從痛苦中稍作解脫。

  她不清楚自己心里此刻究竟是愛多一點還是恨多一些,想到極端的時候,竟一度想要從那倒玻璃墻上跳下去,她也很想立刻就從這座城市逃走,走到遠遠的,沒有人認識自己的地方,開始一種全新的生活,或許她是應(yīng)該去尋找自己的生活了。

  依晨說:“你還是應(yīng)該去吃飯、去上課,你沒有必要一定愛她,但你卻一定要愛自己?!?p>  “愛自己的意義又是什么呢?她不需要我了。”

  “可我還需要你,你的姐姐、哥哥,還有小姑,還有依云,她們都需要你?!?p>  “可這個世界上所有人加起來,除了她,我都不在意,我骨子里就是這樣冷漠,是她的存在才讓我有了些溫度?!?p>  “你又何必這樣說自己?!?p>  她低著頭,沒有看到依晨的眼睛,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盞燈倏忽熄滅了,那是他殘存的最后的一盞燈光,他曾經(jīng)和方藍一起在漆黑的荒野上摸索前行,有一段時間,他們好像是故意分散了,各自走在自己的黑暗之中,遠方的那盞燈,似乎不夠拯救任何一人。

  “那你可知道,她給我打過很多電話,問你怎么樣。她并非不愛你?!?p>  “她愿意問你,是她的事,與我無關(guān)。”

  “小姑也問過我很多次,你的家人們都希望你好起來?!?p>  “這是我的事,也與他們無關(guān)。”

  她突然站起來,眼睛里閃著光,好像一瞬間又變得充滿了活力。

  “不過我明白了,從今往后我不必再為任何人活了,我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了,我要放縱、要享受,我誰都不愛?!?p>  “方藍。”

  他對面的女孩兒,眼睛里帶著扭曲的興奮,依晨覺得自己的身體隨著她的語氣輕微顫抖了一下,他輕輕叫著她的名字,試圖做一些無謂的挽回和試探,卻毫無用處,方藍轉(zhuǎn)身順著層層臺階跑了下去,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像一支燃燒的火把,將要引領(lǐng)不安的靈魂進攻城池。

  他坐下來,坐在她剛才坐過的地方,點了一支煙,紅色的火星閃爍著,帶來了一絲逃避的慰藉。

  “還真是苦命鴛鴦?!眳侨貜谋澈笞哌^來,夾著煙借了他一個火。

  “你的事她還不知道吧。”

  “她不必知道,我的事情我自己可以處理,我只希望她能盡快好起來?!?p>  “她會的,她早晚會明白,生活只能是自己單打獨斗,愛不愛的,最后也只

  是互相傷害罷了?!?p>  “你還是不懂她,她其實心里狀態(tài)一直不好,我害怕她走不出來,最后傷

  害自己。”

  吳蓉不再說什么了,她猛吸了一口煙,望著遠處的燈火發(fā)呆。

  “你看見那棟灰色的房子了嗎?我爸爸以前就在那里工作,他和我講過這座城市有多繁華、多美麗,但他說,這里的天空總是沒有星星。我當(dāng)時就說,沒有星星算的了什么?總比我們這小山村好。后來,他就不回家了,唯一回來的一次就是和媽媽離婚,媽媽在那之后不久就去世了。我一定要來這里看看,究竟是什么樣的地方,像神又像魔一樣,可我來了,繞了一圈,卻覺得家鄉(xiāng)的星星真好看?!?p>  依晨拍了拍她的肩膀,抬起頭來望著天,努力尋找到一顆星星。

  “可你看,這城市里依然還是有星星的,再如何痛苦和絕望,也不會失去所有的星星,你要陪著她,讓她抬頭看看,天空從來不會騙人。”

  “謝謝你?!?p>  他舒了一口氣,起身去對面的食堂買晚餐送到方藍樓下,那座天臺上依舊有人,在燈火中傾訴和喧鬧,像永不熄滅的盛大的火炬,傳遞著苦痛和希望共同孕育的生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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