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曄平日對管家女紅一概不感興趣,早已聽得昏昏欲睡,待蔣晟輕輕拉她衣袖,才回過神來,一臉懵懂地看向二姐姐,用眼神詢問發(fā)生了什么。
蔣晟小聲提醒她:“祖母說今日在這里用早飯?!?p> 蔣曄這才懵懂地點點頭,跟著二姐姐起身,隨母親他們?nèi)肓藘?nèi)間。
屋里桌子上已經(jīng)擺好了一桌熱氣騰騰的早飯。待老太太入座后,蔣曄才緊跟著坐在二姐姐身邊。
老太太見眾人落座,便拿起筷子溫和道:“家里用飯,不必拘束,都吃吧?!?p> 蔣曄倒也并不客氣,看老太太動了筷子,立馬伸手夾了一個蒸南瓜,結(jié)果又被母親瞪了一眼。她深覺奇怪,自己啥也沒說,母親做什么又瞪自己,不過有蒸南瓜在,也懶得去想自己又做錯了什么惹來母親的白眼了,反正早晚是要罰自己的,等到罰的時候自然就知道為什么了。
蔣曄十分想得開,開開心心地咬了一口軟糯的蒸南瓜,滿意地品嘗起來。她最愛這道蒸南瓜,是選巴掌大小的南瓜,挖去里面的穰,里面塞上各色餡料,若是愛吃甜的就放芝麻花生陷兒,澆上牛乳,上鍋蒸熟。若是愛吃咸的,就把肉剁成肉糜,調(diào)了味塞進去上鍋大火蒸了,又是另一種風(fēng)味。老太太今日上的這道是甜味的,一口咬下去滿滿的餡料,夾雜著南瓜的清甜軟糯,蔣曄很快就消滅了一個,剛想再來一個,就發(fā)現(xiàn)盤子里只剩下一個了,輕嘆一聲:看來大家都愛這道蒸南瓜。
只是蔣曄知道,若是今日她動了這最后一個,回去定又是好一番教育,當即便收回筷子,轉(zhuǎn)而夾另一道野菜燒鴨子。這鴨子是先在滾燙的熱油中炸過,然后與野菜同燉,燒出來的鴨子又香又酥,野菜也味道濃郁,這道菜佐粥最好,蔣曄配著這道菜很快吃下一碗紅米粥。
李慕亭看得嘆氣,桌上幾個人,就她吃得最快最不含蓄,尤其是與另外兩位斯文的姑娘一比,更是不滿意。
老太太吃飯間隙,一抬眼便瞧見自家兒媳盯著四丫頭不說話,再看四丫頭還沒事人一樣抱著一個蒸餅在啃,忍不住輕笑一聲,決定幫自己這個小孫女說句話,免得她回去又要挨訓(xùn)。
于是她放下手中的碗,笑道:“看曄兒吃的這樣香,不僅是我,我瞧著晫兒都多吃了半碗粥呢?!?p> 李慕亭一愣,一時竟不知老太太這話是不是夸蔣曄。若說是夸呢,能吃著實不是什么值得夸的事情;可若說不是夸呢,老太太這話和明明白白的笑意,似乎也確實是夸贊。
李慕亭心中嘆氣,別人家女兒都是被夸贊溫柔賢惠,善女紅,長于交際,便是夸個容貌美也好,偏偏自己的女兒只能被夸能吃,她這個做母親的著實不知該如何接下這樣的夸贊,奈何老太太夸得這樣誠心,她也只能硬著頭皮說到:“能讓老太太多吃半碗飯也是這丫頭的一點作用了,老太太若是不嫌她煩,以后就叫她來陪老太太用飯,正好也跟老太太學(xué)學(xué)規(guī)矩?!?p> 蔣曄正啃餅?zāi)?,聞此噩耗,手中的蒸餅忽然就啃不下去了?p> 倒不是她不喜歡老太太,只是讓她每日早起,著實是對她最大的懲罰,她寧愿讓母親念叨自己兩個時辰也不愿每日早起。
一看她這視死如歸的表情,老太太就知道她小腦袋里在想什么,當即笑道:“這丫頭平日最是躲懶的,要她日日早起真正是要了她的命了,我可不做這個惡人?!?p> 李慕亭羞愧不安,自己養(yǎng)的女兒,能說的不是能吃,就是愛躲懶,她這個母親在這里真是坐立難安。
偏偏蔣曄一聽老太太不用自己早起過來陪她吃飯,當即覺得還能再吃一個蒸餅,于是看向老太太十分真心地道謝:‘多謝祖母,還是您懂我?!?p> 老太太笑著示意她看一眼自己的母親,蔣曄迷惑轉(zhuǎn)頭就看到母親正一臉平靜地瞧著自己,頓時忍不住抖了抖,以往常經(jīng)驗看,母親露出這副表情,意味著她離挨打不遠了,猶豫了一下,伸出去想要再拿一個蒸餅的手終究還是乖乖縮了回來。
老太太看她這副模樣倒是覺得可愛,便笑著勸道:“我瞧著曄兒這樣想吃就吃,有什么說什么的性子就挺好,你平日也不要管她太嚴了?!?p> 李慕亭看蔣曄一眼道:‘兒媳知道了?!毙闹袇s想著今日回去要怎么教訓(xùn)蔣曄。
可憐只有天真的蔣曄以為母親此刻說的是真話,待她被母親揪到思靜軒一條條列出她今日罪狀時,蔣曄才明白一個詞,叫秋后算賬。
眾人吃過早飯,分開落座在老太太這里喝茶,正好說些閑話。
蔣曄吃過飯又覺得困,正靠著二姐姐迷糊著呢,就聽到母親說:“母親,昨日剛接到侯爺?shù)膩硇?,說今年邊境安穩(wěn),讓兩個小的就早些回來。暉兒明年春天就要成親,也讓他早點回來準備準備。算算日子,如今也該啟程了?!?p> 蔣曄瞬間清醒過來,連忙掐指一算,今日啟程的話,若是快馬加鞭從邊境到京城不需十日,也就是說還有不到十日她就能見到兩位哥哥了,頓時興奮起來。她平日雖喜歡拿著把劍到處逛,但其實除了自己拿著玩,根本沒人與她比。家中三個姐姐是不動刀槍的,她又不能出去找別人比試,能與她比試的人便只剩下家中的兩個哥哥和父親,一聽到他們就要回來,自然格外雀躍,連早上母親剛說了不許她以后舞刀弄槍也忘了。
只是從老太太這里回去后蔣曄就被李慕亭禁了足,不僅不許她舞劍,連家門也不許她出了。
蔣曄一個人呆著實在無聊,想去找二姐姐卻也被母親攔了下來,說是二姐姐忙著準備嫁妝,不許她這個時候去打擾,又讓崔媽媽給她送來了花樣讓她呆在屋子里繡花。好在母親這些日子忙得團團轉(zhuǎn),不止是她,連崔媽媽都沒工夫來理她,所以那花樣拿了來除了第一天蔣曄還繡了兩針,之后是動也沒動。
這日李慕亭忙完了一陣,想起好幾日沒見蔣曄了,也不知道這丫頭有沒有乖乖在屋里繡花。清點完要送給章家的禮之后,李慕亭拐了個彎便來了疏桐院。
一進院門便看到蔣曄手中正拿著一根樹枝在比劃,長發(fā)被利落地挽起,一身碧色長裙也被她將長長的裙擺胡亂塞在腰間,連她進來都還沒發(fā)覺,是清越輕咳一聲提醒她,她才停下來,手中卻還緊握著那根樹枝。
李慕亭一看她這身打扮,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喝道:“叫你在屋里繡花,你這是在做什么?”
蔣曄心虛卻也不服,硬著頭皮說道:“母親只說不許我舞刀弄槍,如今我可沒動刀槍,只用了樹枝而已?!逼鋵嵰仓鴮嵤撬\氣不好,她這幾日為了等兩位哥哥回來能與他們一起出門,是不想惹母親生氣的,所以雖沒有乖乖繡花,卻也沒敢在院子里練功。今日忽然舞了這樹枝,不過是因為她推算著兩個哥哥快要回來了,她準備與他們比試總要先練一練,誰成想,母親偏偏這個時候來了,蔣曄嘆氣,自己的運氣著實太背了些。
李慕亭瞪她一眼,雖心中生氣,也不愿在下人面前訓(xùn)斥她,一言不發(fā)地進了屋內(nèi)。
蔣曄一看連忙跟上去,將手中的樹枝丟給了清韻。清韻連忙藏到身后,又跟上去將她塞在腰間的長裙拉下來,隨手整理了一番。
崔媽媽看著她們主仆二人的小動作無奈搖頭,這四姑娘的性子也不是一日兩日能改過來的,夫人再生氣只怕也沒有辦法。
進了屋李慕亭剛在椅子上坐下,蔣曄便殷勤地倒了熱茶奉到她面前,沒等她開口又主動問道:“母親是剛忙完嗎?我這里今日燉了花生紅棗盅,母親要不要吃一碗?”蔣曄平日愛吃,尤愛甜食,所以到了冬日,冬屋子里燒了火爐,就在上面就放一個極小的砂鍋,里面經(jīng)常燉著紅棗,花生,梨水一類,東西燉的軟糯,紅棗核都分離了出來,想起來吃的時候就盛一碗。如今不宜得罪母親,既然運氣不好正被母親撞見,蔣曄只能先賣乖企圖平息母親的不滿,免得母親真的動怒又要禁自己的足。
她如此乖覺,李慕亭立馬便知道她定是有事要求自己,于是也沒說吃或不吃,只看著她平靜問道:“說吧,又有什么事要求我?”
蔣曄十分自覺地去盛了一小碗花生紅棗雙手奉給母親,殷勤道:“知女莫若母。母親已經(jīng)將我關(guān)了許多天了,可否放我出門了?”
李慕亭接過碗嘗了一口放在桌子上,瞥一眼笑得一臉討好的蔣曄,問道:“我讓你在家里是讓你借此機會好好學(xué)學(xué)女紅,你倒好,關(guān)起門來偷偷練功。讓你繡的花樣繡的怎么樣了,拿來我看看?!?p> 蔣曄萬萬沒想到,母親竟還記得那些花樣,想到那些只繡了幾針便被自己丟到一邊的東西,蔣曄心頭有種不妙的感覺,只是她很快又擠出一副笑臉湊到母親面前說到:“母親,你知道我的,那些東西對我來說太難了,不如你換簡單一點的讓我繡,我保證會繡的?!?p> “崔媽媽給你找的都是最簡單的,桃花你也不會繡,還能指望你會什么?”李慕亭看著她無奈道:‘先拿來我看看你繡成了什么樣。”
蔣曄有些慌了,她扯這么多,就是不想讓母親看到那些東西,如今母親非要看,一看自己沒繡,必定要生氣,一生氣必定又要罰自己,母親知道自己愛出門愛練功,每次罰自己都是從這兩方面下手,真是苦不堪言。
在母親的注視下,蔣曄勉強笑了笑,回頭對清韻道:“去找找我前幾日繡的那個花樣拿來給母親看看?!背媚赣H不注意,蔣曄飛快地沖清韻眨了眨眼睛示意。
清韻一愣,很快反應(yīng)過來,姑娘這是又要自己給她打掩護,默默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去了內(nèi)室。
清韻進去后李慕亭也不說話,只不時喝一口紅棗花生盅,不得不說蔣曄在吃上也頗有研究,這一盅紅棗花生熬得軟糯香甜,自己忙了半天,此刻吃了正好。
蔣曄在一旁站著,小心翼翼觀察著母親的神色,雖說此刻看著倒還算平靜,但她幾乎能想象到母親若是知道她這些日子什么都沒做后暴怒的樣子,倒是不怕母親生氣,只怕母親一生氣就不讓她出門了,于是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心中祈禱清韻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不一會兒清韻出來了,卻看著蔣曄說到:“姑娘,我方才去找沒找到,您好好想想那日繡好了放在哪里了?!?p> 蔣曄一聽立馬在心中為清韻豎了大拇指,不虧是跟自己配合過多次的人,這話頂關(guān)鍵的就是“繡好了”這三個字。
于是她轉(zhuǎn)身看著清韻假裝困惑道:“我記得就放在床頭的柜子里了,怎么?沒見到嗎?”
清韻搖頭:“沒看見,姑娘要不再想想?”
蔣曄便裝模作樣地一邊想一邊自言自語:“不應(yīng)該呀,我明明記得那日好不容易繡完特地放在床頭的柜子里了,怎么會不見了呢?”
她們兩人一問一答,配合得倒還算默契,但是一直低頭吃東西的李慕亭,不用抬眼瞧就知道她們主仆二人在自己跟前兒演戲呢。俗話說過猶不及,又說,知女莫若母,蔣曄若是能把那些花樣都繡了,太陽便是打西邊出來了。這會兒清韻定是幫著她把那沒繡完的花樣都藏起來了,李慕亭放下手中的碗,一抬眼道:“行了?!?p> 蔣曄一愣,連忙說到:“母親我記得我真的放在柜子里了,怎么不見了呢?!彼f得十分委屈還帶著惋惜與幾分困惑,只是她這點小把戲在李慕亭眼中根本無處遁形,輕輕斜她一眼道:“你那點小把戲我還不知道?”
蔣曄心中一慌,卻還是嘴硬道:“母親說什么呢?”
她竟還敢不承認,李慕亭冷哼一聲站了起來,她起的突然,蔣曄被嚇了一跳,立馬跳開嚷嚷道:“母親我錯了,我不敢了?!?p> 她忽然嚷嚷,倒是把李慕亭也嚇了一跳,本沒想打她,誰知她反應(yīng)竟這么大,若是不真的打她兩下還真說不過去了,便回頭叫崔媽媽拿板子來。
蔣曄一聽要上板子了,此刻還不快跑,更待何時。
于是李慕亭就眼睜睜地看著蔣曄從自己眼前一溜煙地跑了出去,她便更怒,定要崔媽媽拿了板子來好好教育她,連崔媽媽也勸不住了。
這邊蔣曄生怕挨了板子一股腦地跑了出來,等到跑出來她就后悔了,今日不是說好了不要惹母親生氣的嘛,怎么現(xiàn)在看來母親好似更生氣了,蔣曄有些頭疼,情勢怎么忽然就朝著這個方向發(fā)展了呢?可是現(xiàn)在人都跑出來了,總沒有再送上門去挨打的道理,罷了罷了,母親如今正在氣頭上,自己避一避也好。
蔣曄一邊在路上走著一邊盤算著什么時候回去合適,忽然聽到路邊一個小丫頭叫她,蔣曄對她有些印象,是老太太院子里的,她便連忙停下來,聽她說:“四姑娘,兩位公子回來了,正在老太太院里呢,老太太叫我來請四姑娘過去?!?p> 這簡直是喜從天降,蔣曄一聽便什么煩惱都拋在腦后了,迫不及待地跑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