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棄物
在時家?guī)土藥滋旃?,認識了好幾個年輕的婦人,尤其是和她一起多拿工錢的那幾個,因為有了共同的秘密,關系一下子就親近起來。高媛在家看孩子的時候,就有婦人也約她一起出去挖個野菜什么的。
高媛自然答應,伐北兩個多月了,被她定時定點地喂得很有生活規(guī)律,只要喂飽了他,就能離開一個多時辰。若是柴婆看顧著,離開一整天都沒事。
地里的莊稼剛冒出頭來,管理上靠柴公一個人就行了,柴婆暫時就不用下地,就在家專心帶孩子。兒媳婦能干,挖野菜也好,砍柴也好,都比她這個當婆婆的利落。柴婆高齡產子,對身體損傷比較大,感覺自己的身體狀況大不如年輕時候,也就默認了家里的這種分工安排。
高媛每次出門,都會帶著草繩鐮刀和籃子?;@子是拿來盛野菜的,草繩是用來捆柴的,鐮刀則都能用得上。來約她的張三嫂一看就笑了:“柴大家的,你怎么還帶著繩子?”
高媛微笑:“捆柴啊?!?p> 張三嫂嘆了口氣:“你也怪不容易的,一個女人家,頂門立戶地過日子。等柴大回來就好了?!?p> 砍柴這種需要體力的事情,一般都是男人的活兒。
高媛倒不在意什么男人女人的,前世不是有一種說法嗎?女人當男人使,男人當狗使??硞€柴而已,她又不是砍不動。
張三嫂帶著她往村里走,高媛喊一聲:“錯了吧?”
張三嫂神秘一笑:“沒錯,你跟我走就是了?!?p> 高媛想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就跟著她走,一路上說著閑話,見她路過時家的大門,沿著時家的院墻拐了個彎兒,到最后找了條人踩出來的小路進去,走不多久就看到路盡頭的一片狼藉。
張三嫂囑咐她:“快點兒找,我專門撿這個時辰來的?!?p> 找什么?高媛還沒反應過來,張三嫂已經(jīng)快步走到那一片狼藉之處翻檢起來,也不嫌臟,直接拿手翻。過了一會兒直起腰來,手里拿了一塊布料,一張臉笑出花來。她把那塊布料塞進籃子,繼續(xù)低頭翻檢。
高媛瞪大了眼睛,那塊不大的不規(guī)則布料上面沾滿了污漬,一看就是被人扔了不要的,她竟然是在拾荒?!
回頭看看,小路連著的地方,果然是一扇小小的門。明白了,這是時家扔垃圾的地方,張三嫂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知道了人家是這個時辰扔垃圾,這是來尋寶來了。她還挺仗義,把自己也帶來了。自己是不是應該說聲謝謝?
這位拾荒的大嫂,謝謝您帶我來撿垃圾哈。您這人太仗義了,太善良了,太無私了,把第一手機密無償與我分享,不但告訴我時間地點,還怕我找不到地方親自帶我來。您是拾荒界的一股清流,是拾荒界的良心代言,有了您,我對拾荒界從此路轉粉不解釋。鞠躬,下臺。
戲精高媛腦補完畢,往后退了退,又退了退。抬頭看天,晴空萬里,指望老天爺突然下場暴雨解圍是不可能了,她只能自力救濟了。
左右環(huán)顧,沒人來,這個借口也不能用。往地下看看,一顆蘋果核被張三嫂不小心踢了過來,骨碌碌滾到了她的腳下。
春天還能吃到蘋果,也只有時家了。上輩子別說蘋果了,超市里什么水果沒有???她現(xiàn)在居然跟這蘋果核對視?暈,這是垃圾,廚余垃圾!
張三嫂速度極快地找了一通,除了那塊布料之外,什么都沒找到。其余的都是被村里人翻過無數(shù)遍的,實在沒得可撿,這才直起腰來,想看看高媛有什么收獲。咦,人呢?
“還不過來找找?等他們家二房的公子姑娘回去了,就沒有好東西了?!睆埲╅T兒清,也就是二房時鑫家的公子姑娘這么敗家,大房和三房就挺節(jié)約的,基本上沒有什么可用的東西。
高媛扯了扯嘴角:“不了,我,我找到了?!?p> 硬著頭皮撿起地下的蘋果核來,舉給她看。人家特地帶她來的,她不能拒絕,要不然以后不好相處。
張三嫂埋怨:“你傻???這都臟了,不能吃了?!?p> 原來她也知道這些東西臟啊,高媛的嘴角繼續(xù)抽抽,腦子瘋狂轉動著,找到了一個好理由:“我是想看看能不能種出來?!?p> 張三嫂恍然大悟:“還是你聰明,我也找找?!?p> 回頭又去翻,終于讓她又翻出一顆來,心滿意足地拿著問高媛:“怎么種???你會嗎?”
高媛只好身體力行,忍著惡心把蘋果核里的種子弄出來,種子好歹是干凈的。張三嫂學她,把種子也掰出來,拿那塊臟布包了,放到籃子里。
高媛在路邊扯了幾根草擦擦手,對張三嫂說:“三嫂你回家還是上山?”
給你個選擇題,你可千萬別帶我去撿垃圾了。
張三嫂想了想,挺不好意思地說:“我得去河邊,把布洗干凈。柴大家的,你呢?”
高媛了然點頭:“我去山上挖點兒菜?!?p> 張三嫂笑逐顏開:“那咱們同路?!毙『泳驮谏侥_下,岸邊也有不少野菜,是村里人常去的地方。
高媛其實是想跟她分道揚鑣的,沒想到她誤會了,也只好繼續(xù)和她一起前行。不過這樣做也有好處,張三嫂是個消息靈通人士,對村里的事情尤其是時家的事情,知道許多。今天有一塊布料進賬,心情大好,便格外興奮地跟高媛說了不少時家的八卦。
對于村里人來說,時家是永遠的話題,百說不厭,還不斷有新的話題出現(xiàn)。張三嫂現(xiàn)在正在說的,是時家二房公子姑娘的日常敗家二三事。
比如說,他們家公子喝碗青菜湯,都得殺只雞。雞肉偏偏不吃,只用雞湯煮青菜,你說敗家不敗家?青菜多便宜,雞多貴?還必須是公雞。傻不傻?母雞熬出來的湯才香呢。
再比如說,他們家姑娘,一天到頭的換衣服。自己屋里一身,出門一身,去花園一身,去祖父祖母院子又是一身。不同的衣服還得配不同的首飾,那首飾金的銀的都有,插在頭上明晃晃的,太陽底下,啥都看不到,就看到一腦袋的閃了。就說他們兄妹幾個回來的時候啊,哎呦,好幾輛馬車。你說公子姑娘坐車也就算了,就連伺候的丫頭婆子都坐車。你說我們家大妮能不能去給姑娘當個丫頭???她可聽說了,給姑娘做丫頭,一年能有兩身新衣裳呢,還管飯,更重要的是還有錢,最差的一個月還能拿一百文呢。一百文啊,能買十斤上等白面呢,我家男人去年冬天到城里給人家扛活,三個月都沒掙來一百文。
對了,也不知道他們什么時候走,你說等他們走的時候,咱們能搭個車不?咱不坐車,人家那車干凈著呢,不能坐。就讓咱們在后頭跟著也成啊,跟著他們走,咱們就能走官道,比咱們自己去城里能省下大半路呢。
唾沫星子亂飛,一雙手臂亂舞,巴拉巴拉……
高媛被她嘮叨的頭疼,聽到官道之后急忙打斷她:“什么是官道???怎么省路???”
張三嫂夸張地一拍自己大腿,高媛聽那聲音都替她疼。
“哎呀,柴大家的,不是我說你,你怎么連這個都不知道??!”滿足了一下自己的莫名自豪感,好心解惑:“官道就是當官的人家才能走的道唄,走官道到城里,一個時辰就能到。咱們自己去城里,是不能走官道的,得繞道,至少要倆時辰?!?p> 高媛這才明白,原來不是他們這里離城里遠,而是有路不能走,得繞遠。連走個路都得看身份,這個森嚴的等級制度真是夠了。
“有人查啊?”要是沒人查的話,大路朝天各走半邊不就成了?
張三嫂點頭,使勁點頭:“沒錯,可不就是嘛。我告訴你啊,我娘家村子里,有一年就有一個后生,他家里的生孩子遇上難產了,他著急去城里請大夫,還是快天黑了的時候呢,覺得沒人了就走了官道。那叫一個慘啊,讓人給活活打死了。他家里的也沒熬過去,一家三口就這么沒了,太慘了!這就是命?!?p> 高媛被她嚇得,出了一身冷汗:“真的?”
“可不是嘛!”張三嫂信誓旦旦地道:“大家都說了,那官道啊,是大老爺們才能走的。咱們窮人命賤壓不住,走了官道就會倒霉?!?p> 高媛實在不想跟她聊這個話題,就問:“那時家的公子姑娘也不是官老爺啊?!?p> “人家時二老爺是官老爺啊,只要是官老爺家的人,就能走。時二老爺是文曲星下凡,能護著家里人?!睆埲┖苷J真地道。
高媛只好繼續(xù)問:“那咱們跟在后面,人家讓嗎?”
張三嫂就有些猶豫:“這個還真不好說,不過村長那年就搭過他家的車。哎呦不對,村長也是他們時家的人?!?p> 謝天謝地,小河到了。
高媛終于得以擺脫以宣傳人分高低貴賤為己任的張三嫂,借口說河邊菜都老了,直接進了山。
張三嫂一見河水清冽,也顧不上她了,自己高高興興地去洗布料。好大一塊兒呢,可以給自己做件小衣了。
在獲得更多信息和忍受奇葩觀念之間,高媛猶豫了一番,覺得這是個選擇難題,決定順其自然。她好歹也是個成年人,七年哲學不是白念的,社會學可是她的專業(yè)課之一,深知不同經(jīng)歷對于人的觀念的極大影響力。更是知道張三嫂這樣的人才是這個社會的常態(tài),張三嫂和自家公婆一樣,是這個社會最底層的人,他們的觀念和行為方式,才是正常的。
她高媛這個異類,且得需要好好適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