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新鋪
無欲則剛,這個詞放在現(xiàn)在的高媛身上再合適不過。京城的張夫人糾結郁悶之時,高媛卻正在興沖沖地準備著冬至的吃食。
冬至這個節(jié)氣,上輩子她壓根兒就沒注意過,因為周圍的人都不注意。到了這個時空之后才發(fā)現(xiàn),敢情這還是個大節(jié)氣。在北關的時候,每到冬至,全家仆役都要和過年一樣去拜當家的陸夫人的,然后還有羊雜湯喝,運氣好的時候,還能搶到幾個羊肉餡兒的餃子。
高媛也就入鄉(xiāng)隨俗,把冬至這個節(jié)氣正兒八經地過。一大早,柴文道叔侄倆先拜了高媛,然后就擼起袖子來幫忙準備吃食。這么大的節(jié)氣,府學自然是放假的,就連在縣學的馬肅正和梁子陽,都早早地趕過來。
他們倆個加上徐士充,目前都在縣學就讀。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徐士充已經在上個月定了親,他們倆還沒有??h學和府學休息的時間相同,他們三個仍然免不了常來請教。只是因為他們還面臨明年很重要的一次考試,所以算學的學習暫停,更多的是柴文道給他們出題做文章。
冬至節(jié)氣雖然放了三天假,馬肅正和梁子陽的家卻實在太遠,自然是趕不回去的,只好到高媛這里來過節(jié)。徐士充很想來,不過他家就在城里,今天是來不了的,不過他早就和柴文道打好了招呼,明天無論如何是要來的。
馬肅正和梁子陽進門的時候,高媛正在剁餡兒。直接在柜臺上鋪了菜板子,手持一把大菜刀,低低的剁餡兒聲音格外急促。見他們進門來,笑道:“來的正好,咱們今兒吃羊肉餡兒的餃子,文道說要加胡蘿卜,伐北說要加白菜,你們倆喜歡什么菜的?”
兩人先拜見了,才笑道:“我們都不拘的?!?p> 還把手上拎的糕點放在了柜臺上:“給嬸娘嘗些鮮,說是醉香樓新出的樣式?!?p> 常來常往的,高媛也不跟他們倆客氣,直接指揮道:“拿到后頭去吧,中午就吃。他們倆都在后頭呢?!?p> 馬肅正多問了一句:“嬸娘可要我?guī)兔???p> 高媛大手一揮:“我這里你們幫不上,去后頭看看他們倆要不要吧。要是沒事兒了,你們就學習去?!?p> 和天底下所有的父母都一樣,高媛最喜歡嘮叨他們的,就是學習。柴文道還好,柴伐北太不自覺,不嘮叨不成。
兩人便直接繞過蓋了棉被的貨架,直接去了后院。剛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后頭傳來一道大嗓門:“柴娘子,還有多少斤韭菜?”
梁子陽低聲道:“阿道家的生意這么好啊,如今的韭菜怕要幾十文一斤了吧?”
馬肅正也放低了聲音:“嬸娘能干,又跟京城的貴人拉扯上了關系,自然是好的。”
“也不知道那個貴人是誰,怎么就跟他們扯上關系了呢?”梁子陽十分羨慕。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罷了?!?p> 馬肅正提高了聲音:“阿道,阿北,我們來了,需要我們干些什么?”
柴伐北正輪著斧頭劈柴,見他們來了,立刻把斧頭扔下:“誰來幫我劈柴?我給娘幫忙去?!?p> “我來?!?p> 馬肅正挽了袖子,上前撿起斧頭,把鋸成尺長的木頭豎起來,高高地掄起斧頭,正對著中間劈了下去,一下子就把那根木頭劈成兩半。
梁子陽則到一邊去幫柴文道的忙,他正把一根長長的枯樹橫放在板凳上,一腳踩著拿鋸子鋸木頭呢。那枯樹太粗,他力氣又小踩不穩(wěn)當,梁子陽過來幫著摁著,一下子省力許多。
梁子陽一邊摁著木頭,一邊對柴伐北道:“你快去吧,我們進門的時候,前頭正好來了客人買韭菜呢。”
柴伐北連手都沒來得及洗,兩三步就進了鋪子,果然見高媛放下了菜刀,正在給客人稱韭菜。
紫根兒的韭菜,粗壯鮮嫩,整整齊齊地碼放在貨架上,看著就誘人無比。高媛做生意實誠,那韭菜雖然未洗過,可也沒有濕泥沾在上頭,只略有些浮土。她也不多放,只不過擺了五六斤在外頭,還是當天早上剛剛割的,一根爛葉也無,直接可以拿來洗了做菜,連擇菜都不用。
這么好的品質,就算是貴一些,也是招攬了許多顧客。今日冬至,家家戶戶都是要吃餃子的,有那精明的,早兩天就買了去,今天來的這人,卻是個新面孔。
那人一看那韭菜,不免嘖嘖稱嘆:“沒想到你這里竟有如此新鮮的菜蔬,面攤兒周竟沒騙我。”
高媛笑道:“我們家的東西是打南邊運過來的,都是新鮮的好東西,就是量有些少。客官下回來,只管看外面的牌子,有什么貨,就掛了什么牌子。”
那客人點頭道:“面攤兒周正是這么說的,你們家這主意好,有什么貨物一目了然?!币姼哝路Q了二斤便想給他包起來,立刻道:“剩下的也不多了,全都稱給我吧?!?p> 高媛頓了頓:“客官家里人多?”
那人忙不迭地道:“可不,人多,人多?!?p> 高媛笑笑:“就算是家里人多,包的餃子多,這么些韭菜也足夠了,不過就是提個味兒而已。不是我舍不得,只是這剩下的幾斤韭菜是給老客戶留的,前兩日便打好招呼啦??凸偌依锶硕?,這些若是不夠,倒是可以買些別的菜蔬,我這店雖小,倒也是晉中城里的獨一份,別家再沒有這些新鮮菜果的?!?p> 那人臉色變了又變,竟是惱怒、不忿、慶幸、期待一個不少地輪了一遍。柴伐北見他臉上的表情和緩了,便不再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自顧到角落的水缸處舀了瓢水出來倒在臉盆里。高媛眼角余光見到了,見他直接就要伸手去洗,阻止道:“莫要拿冷水洗手,爐子上燒著熱水呢?!?p> 柴伐北便把爐子上燒著的鐵銚子拎下來,倒了些溫熱的水在臉盆里,把手洗干凈了。又在鐵銚子里加了冷水重新放在爐子上,拿起菜刀來咣當咣當?shù)囟琊W兒。
高媛笑道:“你可輕點兒,那菜板兒我還要呢?!?p> 柴伐北笑嘻嘻地應了,把力氣放小了些。
他身上穿著秀才的襤衫,年紀又小,模樣長得又周正,竟讓那客人看了又看,忍不住問道:“柴娘子,這便是案首老爺么?”
高媛尚未回答,柴伐北就道:“我可不是案首老爺,案首老爺在后頭劈柴呢。”
客人悟道:“聽聞柴娘子教子有方,家里的兩個孩兒都高中秀才,真是了不起。”
自從開了這家鋪子,柴文道叔侄倆定下的基調就發(fā)生了變化,不再像以前那般低調行事,而是大大方方地高調示人。高媛曾問過二人為何把案首的名頭拿來用,他們說是自家越是如此,外人就越摸不清底細,也就不敢找自家鋪子的麻煩。
高媛總覺得這里頭還有什么別的原因,可那二人就一口咬定了這個,別的是再也問不出來了。
鋪子的名字叫菜果香,是高媛想的,牌匾卻是柴伐北寫的。不但寫了牌匾,還根據(jù)三個人商量的主意,把自家菜果每樣畫了,寫了名字,一樣一塊木板在外面掛著。他的字畫是連知府大人都夸過的,竟然還有人慕名而來求字的。高媛十分懷疑,若不是自家木板上的鐵絲擰得結實,怕那畫著西瓜白菜扁豆的木板也會被人摘了去。
那客人不再糾結于韭菜的斤數(shù),見高媛把貨架上的棉被掀下來給他看,意外地發(fā)現(xiàn)許多水靈鮮嫩的菜果,也不在乎價格,每樣都買了些。
高媛好意提醒道:“客官可拿得了?小店人少,卻是無法送貨的。”
客人道:“無妨,我外頭有車,柴娘子只管稱了便是?!?p> 高媛就香瓜香菜扁豆豇豆地一樣樣稱給他,他也不用人幫忙,自己來回幾趟,把東西都放到車上,自顧趕著走了。
柴伐北聽到外面的車輪聲走遠了,這才笑道:“娘怕是看錯了,這個不是菜販子。”
菜果香剛開業(yè)的時候生意馬馬虎虎,卻很快就打響了名氣,不免招了些菜販子過來。高媛卻一律不賣,每樣蔬菜最多兩斤。只有一些老客戶,慢慢地才能提前打好了招呼,能多買些。
所以剛才那人一開口,高媛便找借口推辭了。
高媛道:“是我看錯了,倒像是個酒樓采買的?!?p> 每樣東西都按著最多的斤數(shù)來買,她這貨架上可是有十多種菜果的,家里人再多也吃不了。
“等明兒看他來不來就知道啦。”柴伐北繼續(xù)剁餡兒,“娘您歇著吧,我一會兒就剁完了?!?p> 高媛哪里歇得住,自去和面,等面和好了,又拿了芹菜、胡蘿卜、白菜和香菜去洗。
柴伐北急忙道:“我來,我來。”又看店又包餃子,今天娘太忙了。
高媛便將洗菜盆給了他,自己去把剁好的羊肉餡兒盛在盆里,加了料酒、鹽、醋、醬油、泡好的花椒水、香油、五香粉調味道。把味道調好了,平均分成四份,裝在了四個大碗里。
柴伐北把洗好的菜拿過來,好奇地問:“娘您怎么分這么多份???”
高媛道:“多包幾種餡兒?!?p> 柴伐北好奇地指著芹菜和香菜:“這個也能當餡兒?”
“怎么不能?只吃胡蘿卜白菜什么的,多沒意思。別說芹菜香菜了,扁豆豇豆茄子玉米,大多數(shù)菜都是能當餡兒的。今天就先包這幾樣,等以后再給你包別的?!?p> 柴伐北就好奇地圍著她轉,見她是怎么調餡料的。若是有客人來買東西,就自己拿了菜刀,按著高媛的法子,把那些菜都細細地切成碎末。
不少客人是認識他的,見他切得有模有樣,不免夸幾句懂事孝順。見他切了調餡兒,不免又多買了幾樣蔬菜,回家也去試試新鮮餡料。
等人走了,柴伐北笑嘻嘻地道:“我可是知道娘為什么在鋪子里干這個了,我娘真會做生意。”
高媛笑道:“就你鬼機靈。成了,我這也該包餃子了,你去后頭跟他們寫文章去吧?!?p> 柴伐北搖頭道:“叔父給他們倆講明年科考的文章,太過淺顯了,對我無用。”
“你們不用科考了對吧?”
“嗯,我們只用參加府學每年的例考就是了,等后年的時候直接參加鄉(xiāng)試。等過了鄉(xiāng)試,娘您兒子就是舉人啦!”
“要是科考沒過怎么辦?是不是就不能參加鄉(xiāng)試了?”
“那就再考一次錄遺試,考過了也能參加。要是錄遺試也考不過,就得等下一個三年了。”
“他們倆,還有阿充,能過嗎?”
“叔父說還欠些火候,所以他們才著急的,沒見阿陽把最愛的算學都放到一邊兒了嗎?”
高媛想了想:“他們的年齡好像也都不大吧?我記得好像都是十五六歲的樣子?!?p> “是不大,不過都是正議親的歲數(shù)。阿充要娶的那家算是門當戶對,家里也是出過進士的。不過阿正和阿陽他們倆就不成了,鄉(xiāng)下沒有合適的,他們倆怕是憋著勁兒考中舉人后才議親的。”
高媛明白了:“榜下捉婿對吧?”
柴伐北笑:“榜下捉婿是中了進士的金榜,舉人還算不上。不過若是他們十七八歲就中了舉人,也是別人眼睛里的乘龍快婿人選了,到時候怕會挑花了眼。”
“看來誰都不容易?!备哝聡@道。
“嗯,可不就是。”
柴伐北幫著高媛把面板鋪上,把秫秸蓋墊搬過來放在菜盆上,然后就無事可做了,他不會包餃子,也不想學。
實際上,今天是他第一次拿菜刀。托上輩子好身手的福,剁個肉餡兒菜沫子啥的,還是沒問題的。
高媛就弄了些蒜給他,讓他在一邊剝蒜,好腌臘八蒜吃。
“娘,這個不是臘八才腌的嗎?”柴伐北記得上輩子臘八最重要的兩件事情就是喝臘八粥,腌臘八蒜。
“你們不都愛吃嗎?管它什么時候腌呢,想吃了就腌。”
好吧,家里吃什么是她說了算。柴伐北深深地覺得他親娘從本質上來講是個不講規(guī)矩的人。別說臘八蒜了,就連正月十五的元宵、端午節(jié)的粽子,她也是想起來就做。粽子其實她原本都不會,還是特地跑去跟鄰居學的。而且當?shù)厝顺缘聂兆佣际欠判┒股炒髼椛兜模粣鄢?,竟然放了醬肉,那可是南方人的飲食習慣,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還給學到了手。
不過想想他親娘上輩子和這輩子的彪悍事跡,再想想她那獨特的本事,不講規(guī)矩就不講規(guī)矩吧,反正是自家親娘,他和叔父都是受益的。再說了,他和叔父這輩子殫心竭慮,還不就是為了想讓她過上不講規(guī)矩的日子嗎?
想通了的柴伐北樂滋滋地剝蒜去了,他娘包了多久的餃子,他就陪著剝了多久的蒜,期間還順手做了幾筆生意。有一個打扮得不錯的妙齡少女,還下力氣狠狠瞅了他好幾眼呢。別以為她躲在家里人后頭他就沒看見,看也白看,他才多大啊,才不著急找媳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