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立明的案子,證人證言采集完,該公證的證據也進行了公證,張遠為了做到雙保險,同時準備在這一案件中一并提出鼴鼠公司的《員工手冊》存在的問題。
這樣一來,如果得到了有關《員工手冊》的判決結果,再以這個判決作為證據補充到其他人的勞動仲裁當中,省心省力。
在勞動仲裁的時候,法院的判決可比什么都好用。
張遠按部就班地進行著自己的計劃,錢孫李介紹的周總和王總與起樓公司的買賣合同糾紛案件的開庭時間卻悄然而至。
無論是起訴狀還是提交的證據,周總和王總的案件都是大同小異,雖然法庭并沒有從形式上將兩個案件進行了合并審理,但實際上,則把兩個案件安排在了同一個法庭的同一個時間,由同一個法官進行審理。
案件的過程沒有多少新意。
不過這次,起樓公司的代理人不再是錦輝城的律師,而是直接來了一位與張遠年紀相仿的小伙子。
根據他向法庭提交的身份證明,是起樓公司里的一位員工。
大概是被告嚴德明知道案件已經回天乏術,再請律師完全就是給自己本就不好的財務狀況雪上加霜,于是索性隨便派個員工走個過場,應付一下庭審再說。
案件在張遠提出代理意見的時候基本上就確定了最后的結果。
這回的代理意見,張遠無需再像之前那般花費大量的筆墨去闡述究竟是附條件還是附期限的觀點,僅僅一句話:
“根據之前的法庭判決對《會議紀要》做的定性,會議紀要中關于新的付款方式明確是附期限的,所以被告已經屬于逾期付款?!?p> 輪到被告代理人發(fā)表意見的時候,這位年輕的員工估計也是第一次出庭,說話結結巴巴,緊張地不成樣子,至于意見內容,則只有反反復復地訴說起樓公司的經營困難。
直到案件進入舉證質證的環(huán)節(jié)。
起樓公司在這個環(huán)節(jié),居然毫無預兆地向法庭提交了一個新證據。
一段電話錄音,錄音的內容是起樓公司的嚴德明與錢孫李的對話:
嚴德明:“老錢,你這是在逼死我啊,咱們當初可是說得好好的,等我拿到錢,立刻付給你們。你怎么現在說話不算數了呢?”
錢孫李:“那又怎么樣?收貨交錢,天經地義。”
嚴德明:“為了這點錢,你真就一點情面也不念,一點交情都不管,一點信義都不顧了嗎?”
錢孫李:“……”
錢孫李沒有回答,直接掛了電話。
起樓公司代表員工解釋道:
“這個電話錄音是在我們嚴總收到判決書,把錢打給了錢孫李之后通過電話聯(lián)系時留下的,從錄音里其實我們已經可以判斷,原告他們完全明白付款的條件是在我們嚴總收到錢之后的。
所以,現在我們公司還沒有收到錢,并沒有義務這時候就付錢。”
法官聽了錄音和解釋,似乎陷入了一段時間的思考,沉默一會兒這才轉向張遠問道:
“原告代理律師,請發(fā)表你的質證意見。”
當錄音開始播放的時候,張遠已經在心里快速思考對策了。
同時,也在感慨錢孫李真是不省心,居然還能被人錄下這么關鍵的對話內容。
但是,如果提出被告提交新證據,原告也要時間進行質證準備,或者甚至直接提出鑒定申請,鑒定錄音的真實性,或者是否經過剪輯,無疑的,案件審理的期限就會被極大地拉長。
而且,周、王兩位老總還等著自己勝利的好消息呢!
所以,只有當庭駁斥了這一錄音證據,才能給予當事人良好的交代。
好在法官的沉默,讓張遠有了時間考慮質證意見。
“首先,我們對于被告提交的這份錄音證據的真實性存疑。既然真實性存疑,就不存在合法性或者關聯(lián)性的基礎了。
其次,退一萬步說,如果這份錄音證據是真實的,那么從錄音的內容來看,也并不能得出被告所宣稱的證明目的。
從‘那又怎樣’這句回答來分析,其實應該是長話的簡說,完整的內容可以理解為‘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那有怎樣’。
這句話的前提其實是一種假設,假設的內容是沒有證明效力的,因為沒有證據進行佐證。
更何況,基于相同事實的案件,已經由本法院進行過一次確認,確認《會議紀要》中約定的就是附期限的付款。
法庭審理案件,需要的是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所謂的事實依據,其實就是著眼于證據。
被告新提交的新證據真實性存疑,而且證明對象也基于猜測,所以該證據不應成為認定事實的依據?!?p> “如果原告覺得這個證據真實性是有問題的,那我們可以申請鑒定,看看鑒定結果怎么說?!?p> 聽張遠說自己提交的證據可能是假的,被告員工氣不過,當庭就要申請進行司法鑒定。
“原告代理律師,你是否同意對這個錄音進行鑒定?”
法官詢問原告的意見。
“不同意?!?p> 張遠直截了當地回答。
“案件事實已經足夠清楚,原告提交的證據也很充分,因此原告認為并沒有必要對一個證明對象模糊,證據效力不清的東西進行鑒定?!?p> 法官點點頭,翻看著手里的案件材料權衡了半響。
“本庭接受原告代理律師的意見,不與認可被告進行鑒定的申請。”
呼~
直到法官說出這句話,張遠方才如釋重負地呼出了一口長氣。
萬幸萬幸,差點翻車??!
這要是真的進行鑒定,又是至少十天半個月,甚至更久的時間過去,萬一到時候被告已經直接付款了,那這案子就有意思了。
讓人心驚的一環(huán)終于過去,剩下的程序便再無意外。
不過最后,法官的態(tài)度還是讓張遠出乎了意料。
負責審理的女法官居然難得地進行了直接的當庭宣判。
判決內容也和錢孫李案件的判決結果大同小異:
判令被告起樓公司在判決書生效之日起十日內支付材料貨款,同時承擔案件的訴訟費。
兩個案子,沒想到不到一個小時就全部審結,并連判決結果都知道了。
看看時間,才十一點剛過,吃午飯都嫌早。
張遠走出法院大門,看到旁邊有家面包店,里面提供了一些座位,于是走了進去,打算稍坐一會兒,等時間差不多之后吃了午飯再回事務所。
不然不上不下地坐著公交車,半路上餓了只能打開車窗喝冷風。
面包店內的面包鈴蘭滿目,看起來更是秀色可餐。
不過看了一圈,張遠還是沒有什么胃口,只向服務員要了杯水,便走到一旁坐了下來。
案子雖然已經當庭宣判,結果也十分清楚,但張遠早已經與系統(tǒng)進行了確認,系統(tǒng)是必須接收到判決書之后才會進行結算的。
這倒是挺謹慎的。
張遠把玩著手機,突然記起了一個人,于是打開微信,給于慧珊發(fā)了條消息。
張遠:今天在你們法院開庭。
于慧珊估計在忙,十幾分鐘過后,張遠才收到了她的回復。
于慧珊:呀,開得怎么樣(期待期待)要不要一起吃午飯?
張遠:十一點左右就結束了,由我出馬,結果還用問嗎(驕傲)我在法院門口的面包店,不知道周圍有什么好吃的。
于慧珊:等我下班,帶你去吃好吃的(流哈喇子)。
張遠:好的,我等你。
坐在面包店里刷了一會兒手機,將近十二點鐘的時候,于慧珊終于出現在了張遠的面前。
“咱們走吧。”
這是春節(jié)之后兩人的第一次見面。
之前的一次長談,再加上偶爾的微信往來,現在的兩人已經熟絡了不少。
“去哪里?”
拿上背包,兩人走出面包店。
“跟上就行,就在前面不遠?!?p> 工作的時候大家都穿著工作服,所以中午出來吃飯,于慧珊也懶得換,只在外面披了一件羽絨服,看起來臃腫了不少,
“你之前那件案子,我們庭長特意調了案卷給我看,你還別說,挺不賴的嘛?!?p> “那是自然,難道我還能吹牛不成?!?p> 張遠笑得一臉得意,也就在這時,天色突然陰了一瞬。
“你看,你這牛吹得把太陽都遮住了?!?p> 于慧珊一點不給張遠面子,
“我們庭長只說你的運氣不錯,要是吳有誠律師親自出庭,結果怎么樣就不一定了。”
吳有誠?
你是不知道他還偷偷地挖過我呢。
張遠聽著,沒有解釋。
“不過我覺得,就算吳有誠出庭,你也一定能贏?!?p> “這么相信我?”
于慧珊對自己的信心讓張遠有些出乎意料。
“我的眼光可是很尖銳的!”
于慧珊說著,伸手朝前一指,
“就在前面,我們到了。”
順著于慧珊的手指看去,張遠看清了她口中所謂的好吃的地方原來就是一家普普通通的面店。
“這面店我看裝修得也一般般,真的好吃嗎?”
“里面賣的可不是一般的面,而是次塢打面,很有嚼勁的。我們吃厭了食堂,幾乎都是到這里改善伙食的。”
兩人走進小店,于慧珊直接做主,叫了兩碗招牌打面,并且搶在張遠之前付了錢,
“我推薦的,請你吃?!?p> “謝謝。”
張遠推卻不過,大方接受。
“這么客氣?!?p> 兩人在空位上坐了下來,于慧珊毫無征兆地換了個話題,
“最近我特別想從法院辭職,好想當律師。你是律師,能不能提供點參考意見?”
不當法官當律師?
張遠對于慧珊的想法很是吃驚。
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孩子,放著安安穩(wěn)穩(wěn)的立案庭法官不當,卻想著跳出體制從事競爭激烈的律師行業(yè)。
這是得多么想不開,或者說多么幼稚才能干出來的事??!
“你確定你想當律師?
你別忘了法官法里的規(guī)定,你們這些做法官的,離任后二年內可是不能以律師身份擔任訴訟代理人或者辯護人,而且還不能擔任原任職法院辦理案件的訴訟代理人或者辯護人的。
兩年誒,你可得考慮清楚了。”
“就是這些規(guī)定才讓我猶豫嘛。”
于慧珊攪拌著剛剛端上來的打面,又是無奈又是期待地恍了神,
“可是在立案庭里整天就審審立案材料,真的好無聊??!我都要瘋了!哪像你們做律師的有意思有激情。”
哎,真是個還未遭受社會無情鞭打的無知少女!
張遠吃了口面,心里默默地搖了搖頭。
還別說,味道確實挺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