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眉頭微挑,一聲輕笑溢出嘴角。
“阿彌托佛?!币痪浞鹫Z,話音沒落,就見一個身穿灰色僧袍瞪著雙眼的僧人眨眼間便到了盧乙面前。
“小乙子,休要口出妄言,我給你木缽,是讓你代老衲廣結有緣之人。身沐佛霞,也好去去你身上的濁息?!闭f罷,甩著那洗的發(fā)白的灰色僧袍,轉身朝那公子施以佛禮,只是待看清眼前之人后,老和尚神色略微一滯,心中不禁贊嘆,此人風華罕見,故口中贊道:“公子容華世間少有!”
那人微笑頷首,不為所動,只是轉頭復又打量那頭的盧乙。
老和尚卻是盯著眼前桌案上的白玉茶盞,愣住了。
草綠色的玉石清透光滑,色調(diào)深沉柔和,關鍵是打磨的極其光滑,絕對是少有的上品了。襯著淡綠色的茶湯,相得益彰,輕嗅間還能聞到一股淡雅的清香,這茶也著實不錯,只是是什么茶呢?他怎么沒有喝過。老和尚心里的茶蟲被誘的那是翻江倒海,不能自控。
“貧僧昨晚夜觀天象,發(fā)現(xiàn)今日傍晚會有大雨?!崩虾蜕姓Z態(tài)祥和,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說道:“故而提醒施主,午后出行還需多加注意才好,阿彌陀佛?!?p> 好一個慈悲濟世的得道高僧!盧乙暗暗翻了一個大白眼。
“大師可觀天象?”
老和尚笑著緩緩點頭,“略知?!?p> 盧乙搖搖頭,一口干掉碗里的面湯,將木缽里的銀子塞進懷里,借此聊以慰藉。心想比起老和尚,至少她這銀子來得要安全一些。拿起木缽,盧乙抬頭正要說話走人,突然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一個人,走到那公子近前,屈膝俯首,“公子,馬車來了?!?p> 那人起身,輕笑開口,“多謝大師提醒,只是現(xiàn)下有急事要辦,需先行一步,待來日有緣再與大師座談?!毖粤T,頷首轉身離去,眨眼間便上了馬車不見蹤影。
一股微風夾雜著淡淡地藥香從門口飄來,盧乙望著那離去的身影,扭頭問道,“他受傷了?”
“時機還是不對,”老和尚瞇著眼睛回味剛剛的清淡茶香,真是回味悠長,佳品!絕對是佳品?!八懔?,算了,遲上些時日罷了!早晚喝得上,不急,不急?!闭f完扭頭回道:“嗯,傷了,傷了。不過,不會危及性命,不妨事?!?p> 盧乙看向遠去的馬車,想著剛才突然進來的那個人,身配長劍,腳步輕盈,顯然是個身手極好的。過路的神仙,走都走了,也就沒那么在意了。臨安府地方雖小,位置卻極為巧妙,無論是北行還是南下,都是必經(jīng)的一個關卡,路過的人多,偶爾遇見幾個世族貴卿、天潢貴胄什么的,也不足為奇。
苦慧伸手奪過木缽,屈指給了盧乙一個腦崩,“不好好干活又跑出來偷懶,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什么時候能攢夠銀子,老衲窩在這個小小的府城已經(jīng)一個多月了?!边B口好茶都喝不上,越想他這心里就越直癢癢。
盧乙一聲不吭,眼睛連眨都不眨,若無其事的摸摸腦門,說道:“您盡可以出去幾日找個山頭兒,等喝夠了茶過完了癮,再回來?!彼表虾蜕幸谎?,道:“我只當什么都不知道?!?p> 苦慧抱著木缽,吹胡子瞪眼,“你…你……老衲是找寺廟探討佛經(jīng),不是拜山頭!”若有銀錢雇馬車,他用得著自己跑山頭上寺廟嗎?
兩人當初下山,都蠢得天怒人憤,不知物事,一路被坑?;钌膬深^大肥羊愣是讓人宰得毛都沒剩,可是養(yǎng)膘了那一路上不少油頭子!傷心之下,倆人大徹大悟,磕磕絆絆的走到這臨安府,銀錢耗盡也就不走了,總得掙點飯錢不是。
不想,花銀子容易,掙銀子難。臨安府一待就是個把月。
“好了,師父?!北R乙拍拍老和尚的胳膊,“您老無需傷懷,美食香茗沒有,可粗茶淡飯還是管飽的,乙子明天便去支攤兒,勢必早日掙夠銀兩帶您去品盡天下香茗,吃盡天下美食?!闭f著,轉頭朝著后面招呼了一聲,“老板娘,再來碗面?!?p> 苦慧聽著心下略感安慰,正好腹中饑腸轆轆,也就不再計較,抻著脖子朝里面吼道,“老板娘,大碗的!要大碗的……….”
傍晚的時候,一場大雨如期而至。
盧乙靠在床頭,一邊吃著梅子干,一邊翻著最新的話本子,雙腿翹著腳丫子晃來晃去。聽著外面噼里啪啦的雨聲,搖搖頭,琢磨著這雨估計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了……
接下來的幾天,這場雨是下了停,停了下,淅淅瀝瀝直到了第四日,天才放晴。大街上也愈發(fā)變得熱鬧起來,盧乙頂著暖和和的太陽,樂滋滋的出了門,在附近的街上挑了一陽光充足的地兒,掛起卜幡,置好攤位,坐等著客人上門。
盧乙盤腿兒,托腮。打了一個又一個的瞌睡,習以為常的摸著肚子,準備去吃點東西,誰想還沒起身就見一位貴婦人坐在了她的對面。
眉眼滄桑,神色凄涼,一雙眼里充斥著血色。
那婦人滿腹悲傷的看著她,徑自開口說道:“我一生育有三子,長子、次子二人皆未能娶妻生子便戰(zhàn)死沙場。我夫傷懷,一年之后亦戰(zhàn)死于沙場之上。而今只余一幼子,自幼體弱,常年多病于藥罐里長大。雖說根骨不佳,生的卻極為聰慧,后來因才華斐然,于北地頗負盛名??墒牵闭Z滯哽咽,她閉了閉眼睛,繼續(xù)說道:“我季家一門忠烈,世代從軍,季氏的兒郎多數(shù)戰(zhàn)死沙場,父父子子接連更替,不料到這一代,只剩下了這么一根獨苗,卻也要留不住了…。我兒季傲于五日前受邀至岐州城中赴宴,可不知為何當晚岐州便遇胡兵突襲,據(jù)派出求援的士兵說,對方足有十萬兵力,而城中的將士連五千都不到…..”
“夫人,”盧乙開口打斷她的話,“您所說的乃是軍事..機密,這個….”
“不算機密,再過兩日岐州城破,天下的人都會知道。”季夫人紅著雙眼哂笑道:“可我不甘心,我兒的命……所以我想問一卦,問怎樣才能求得一線生機?”
招搖撞騙的可不少,有真本事的也不是沒有,可她一襲麻衣,年紀尚幼,這夫人倒是看上去頗為信她。
“夫人看上去很信我。”
季夫人溫婉的笑了笑,“半個月前你曾為一富商起卦,言其命不久矣,及時行樂。那個富商是我母氏族里的一位子侄。并且,幾天前我曾親眼看到你為一個陳姓人起卦,再次以一言斷其生死?!?p> 盧乙來此地總共就給人算了兩次卦,一次給人砸了攤子,一次被人追著跑了四五條街……想想當時的狼狽,丟人啊!盧乙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問道:“不知,老夫人出門有沒有帶錢?”
季老夫人笑著說道:“不知先生想要多少銀?”
“莫要誤會,”盧乙一看對方神色趕緊擺擺手,想了想,起身扛起自己的卜幡,朝吉叔店里走去,一邊回頭道:“我們換個地兒聊,你等一下?!?p> 不大一會兒,盧乙從里面跑出來,說道:“走吧,找個安靜點的地兒,我與你細說?!?p> “后巷里停了馬車,我們可以回府上去談?!奔纠戏蛉嗣靼走^來她的意思,語速極快的回道。
“不行,不行。”盧乙迅速否決,深宅大院,誰知道去了出不出得來,她孤身一人,若對方想強行留下她,連跑都不知道往哪跑。
“去酒樓,找個廂房?!毕肓讼?,又加了一句,“清凈點?!?p> 季老夫人點點頭,朝后面招了招手。
一個不起眼的女子走過來,扶起她的手臂,面無表情的回復道:“馨得樓,湘竹町?!?p> 盧乙看了她一眼,頓時眼前一亮。
“她叫箐蘭,我從小把她養(yǎng)到大的。先生可以安心,她向來口嚴的很。”季老夫人輕輕拍了拍扶著她的那只手,臉上提起一絲笑容,柔聲說道:“她不放心我一個人,所以就偷偷的跟了出來?!?p> “嗯,看得出來。”這個菁蘭姑娘木著一張臉,可是小心翼翼的動作足以說明她對這位季老夫人的關心了。
外憨內(nèi)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