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推杯換盞，但未必推心置腹。
給晴晴看病的第二天上午，陸伊琳請了假。
下午，陸伊琳剛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定，小怡就說：“琳姐，你終于來了！上午萱姐（陸伊琳和小怡的總監(jiān)）給我們開會，指出了我文案的一大堆錯誤。我只能面無表情、目光呆滯、一言不發(fā)。你不來，沒有人給我撐腰，我都快被罵得沒有靈魂了。”
陸伊琳笑：“萱姐上午給你布置了新活兒？讓我看看，我?guī)湍愀母陌伞?p> “除了上面的壞消息，我還有個好消息告訴你，”坐在陸伊琳左邊的小怡，在微信里說，“我和一家文學(xué)網(wǎng)站簽約了?！?p> “真的？”陸伊琳看著小怡，變換著嘴型不出聲地問。
“恩，”小怡連連點頭，眼睛里閃著琉璃樣的光彩，“我待會兒就要把電子版的合同打印出來，寄到他們公司去?！?p> 陸伊琳心里的羨慕——不是嫉妒，化作了臉上一種說不出的、不自然的表情。當(dāng)自己覺得自己不如別人的時候，這種表情很容易出現(xiàn)，無法控制。陸伊琳觀察過，就算一個見過大風(fēng)大浪的老板，在另一個比他賺錢更多的老板面前，偶爾也會有這種表情。
就在那種既羨慕小怡、又對自己恨鐵不成鋼的情緒中——“陸伊琳的小說，仍然還沒構(gòu)思好，仍然一字未動筆。而小怡已經(jīng)又寫了十萬字，加上從前的二十五萬字，已經(jīng)是擁有三十五萬字作品的簽約作家了……”，若兮的電話來了：“伊琳，你會寫劇本嗎？”
若兮是一名演員，不是特別有名氣，但值得夸耀的是，在某一屆戛納電影節(jié)開幕式上走過紅毯。
陸伊琳和若兮是在一次采訪中認識的。當(dāng)時，陸伊琳在采訪前做了十足的準備工作，若兮聊著聊著就感動得哭了。那次采訪之后，陸伊琳寫的文章若兮也很滿意。后來，她們就有了更進一步的接觸，若兮時常會讓陸伊琳幫忙寫一些新聞稿啊、微博啊什么的，陸伊琳總是欣然應(yīng)允。
“不會誒，沒寫過?！标懸亮照f，“但一直想寫來著?！?p> “這樣啊……”若兮說，“我還以為你已經(jīng)有大把寫劇本的經(jīng)驗了呢，想把一個很不錯的故事交給你寫?！?p> “已經(jīng)有故事框架了嗎？”陸伊琳問，她文筆不差，差的正是構(gòu)思一個好故事的能力。
“對，已經(jīng)有了?！比糍庹f，“你愿意試試？”
“愿意??！”陸伊琳的內(nèi)心已經(jīng)在歡呼雀躍了。
“那，周六我?guī)銋⒓右粋€活動，到時咱們再細聊。我們的位置在C位，記得穿得好一點，再化個美美的妝哦……”
陸伊琳瞬間已經(jīng)不再羨慕小怡了，看著她蝴蝶一樣，在座位和復(fù)印機之間飄來飄去，打印她的電子合同，內(nèi)心無比淡定，就好像自己從來沒有羨慕過她似的，心態(tài)這種東西還真是——甚是奇怪。
“記得穿得好一點……”若兮的話，給了陸伊琳一個奢侈一把的借口。
陸伊琳好面子，也許是為了和若兮在一起時，不“相形見絀”得太明顯。下班后，陸伊琳直奔廣州最珠光寶氣的商場太古匯，在EIN專賣店的櫥窗前徘徊了很久，最后終于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歡迎光臨！”陸伊琳剛一進門，服務(wù)員們就齊刷刷地說道，陸伊琳感到她們在打量她的衣服和包包，暗中判斷該用幾分熱情對陸伊琳。
陸伊琳的手指從她喜歡的衣服上劃過，并暗中想象如果穿上它，自己該是什么樣子。
“我今晚一定會買一件的?！标懸亮照f。她知道，這句話可以讓她在把店里所有喜歡的衣服試個遍時，服務(wù)員不會在背后翻白眼，或者當(dāng)面表現(xiàn)出不耐煩，這是她在商場買衣服時的小機智。
最后，她選了一件七折后兩三千元的真絲裙子，帶著“就是把自己丟了，就不能把它丟了”的那種無比珍愛的心情，走出了EIN店。
每當(dāng)買了一件稍微超出自己支付能力的物品，或感覺自己被物欲控制時，陸伊琳心里的愧疚感就會大于喜悅感，此時此刻她就是這樣。有滿足感，但也很難過，很難說哪種感覺占了上風(fēng)。
周六的活動，開始時間在下午六點。到得太早的陸伊琳，等了很久，若兮才終于開著她紅色的賓利跑車到了。若兮打開車窗，朝陸伊琳揮了揮手：“伊琳，你要陪我去車庫停車嗎？一會兒咱們再一起走過來，我今天沒帶助理。”
陸伊琳把這句話理解成“你要上來嘗嘗賓利跑車的滋味嗎？”，于是拒絕道：“不用了，我就在這里等你就好。”
陸伊琳以為停車不過是三五分鐘的事，事實上又等了二十分鐘，等她看見穿著一套紅色禮服的若兮，在車庫的出口踩著十幾厘米的高跟鞋，慢慢一步一步挪出來的時候，才終于明白了若兮為什么邀她一起去車庫。陸伊琳一邊走過去扶住若兮一邊想——如果若兮剛才把意思表達得更直白一點就好了。
活動開始后，整個會場充斥著高分貝的音樂。人們推杯換盞，但未必推心置腹。
“我有一個朋友杜老師，我把他當(dāng)作人生導(dǎo)師，我給你說過吧？”若兮和陸伊琳的腦袋湊在一起，若兮的聲音很大，但會場十分喧鬧了，若兮相信她的話只有陸伊琳能聽見，“他有一個故事想找人寫成劇本，他簡單給我講過故事的梗概，我覺得很不錯。你可以先去見一見他、聊了聊，如果能寫你就寫，你覺得這樣可以嗎？”
“可以呀，咱們什么時候去見他？”陸伊琳熱切地問。
“明天吧，他這兩天正好在深圳?！比糍鈯A了一筷子青菜。滿桌子的山珍海味，為了保持身材，她只敢吃青菜。
“明天……我，我女兒得了手足口，還沒有好徹底，”陸伊琳猶豫道，“能緩一緩嗎？”
“杜老師經(jīng)常滿世界飛，今天還在深圳，明天就可能在BJ，后天又在意大利，”若兮說，“我們要趁他的時間，對不對？”
“那好吧，就明天?！标懸亮拯c頭時，晴晴的臉從腦海中一閃而過。
周日，陸伊琳和若兮坐了兩個小時的網(wǎng)約車，才終于趕到了杜老師的工作室，然后又坐在杜老師的工作室等了兩個小時，才終于跟杜老師說上了話。兩個小時里，杜老師一直在不停地打電話，火氣旺盛，似在處理一件特別棘手的事。
“好了，事情終于處理好了，可以談?wù)剟”尽！倍爬蠋熥诓枳赖暮竺?，望著若兮和陸伊琳，“實在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p> 杜老師個子不高，甚至偏矮，穿一件有型有款的白色襯衣。陸伊琳覺得，他舉手投足透露出的儒商氣質(zhì)，使他顯得比實際上高大得多。
“那你們先聊著，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比糍庠陉懸亮斩呅÷曊f，“認真聽，記得記筆記。”陸伊琳看得出來，若兮對杜老師十分尊敬。
“這個故事是這樣的……”杜老師差不多講了一個小時，陸伊琳一邊聽一邊快速地記錄著。大人物，大主題，大內(nèi)涵，情節(jié)曲折又令人感動，如果沒有經(jīng)歷過那樣的生活，是絕對講不出來的——就像只有曹雪芹才能寫出《紅樓夢》一樣。講到精彩處，陸伊琳忍不住輕輕鼓掌。
最后，杜老師說：“故事中的女主人公，其實就是我的奶奶。你覺得這個故事怎么樣？”
“太棒了，”陸伊琳說，“可以寫成一個一流的劇本，像《芳華》或者《無問西東》。”
杜老師笑：“你大概還不知道，我給若兮說過，如果她找來的編劇我覺得不行，那我一個字都不會講，因為這個故事對我來說很重要，它等于是我的家族史。也許是我們有緣吧，我的直覺告訴我你應(yīng)該可以，所以我才將它和盤托出?！?p> “謝謝杜老師的認可，”陸伊琳說出了自己的顧慮，“若兮跟您說了吧？我還沒有寫過劇本?！?p> “沒關(guān)系，”杜老師說，“我在華誼兄弟影視公司工作過，看過不少劇本，你有什么不懂的，盡管問我?！?p> “那太好了！”陸伊琳隱隱意識到，擺在眼前的，或許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