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咳!”
向陽正想說些什么,向老爺子那邊卻猛然咳嗽了好幾聲,整個人的背狼狽的岣嶁了下去。
打理的再整齊干凈的西裝,身邊茶葉再清新的味道,泥土的清香,木質(zhì)茶具桌椅的生機(jī)勃勃的自然的味道,再也絲毫遮掩不住老爺子身上的死氣。
向老爺子本強(qiáng)撐著的那點鮮活的氣息都消散了幾分,整個人顯露出病痛纏身,瀕死的老人的模樣。
月白色的手帕上老爺子雖然刻意隱藏,向陽這邊望過去,還是能隱隱看到上面艷紅的血跡。向陽也敏感的嗅到了空氣中那抹淡淡的甜腥的味道。
眉頭緩緩蹙了起來,越蹙越緊,瞳孔微微顫縮了一瞬,眼底壓抑著微顫的擔(dān)憂之色。
這一瞬仿佛有些時光割裂的感覺,曾經(jīng)年幼擁有膠原蛋白生機(jī)勃勃的少年面龐,在這割裂的幾十年里,曾經(jīng)的幼童,突然就變成了此時白發(fā)蒼蒼的老人。
似乎是看到了很久以前,他剛把小小的向彤從黑拳場里帶出來,小孩滿身是傷,因為傷到了肺管子內(nèi)臟,無助的蜷縮著,抑制不住咳嗽咳血的模樣。
言語的本能快于腦海反應(yīng)一步,話語脫口而出。
“怎么回事?向彤你……”
向老爺子抬手?jǐn)r住了想要上前的保鏢和管家。
向彤聽到那聲不知道多久沒人喊過,熟悉的語調(diào)和語氣的聲音……拿著拐杖的手抖握緊了。
雪白的眉毛下,渾濁的瞳孔猛然震顫。
飽經(jīng)風(fēng)霜、平日里都是威嚴(yán)和犀利的瞳眸里此時都是震撼、激動,還有一層潛藏極深說不出的絲絲委屈。
老邁的雙眸,緩緩抬起望向向陽。
不在清明懵懂帶著稚氣的眸子,一點點泛紅,滿是血絲泛黃的眼睛里一點點水光溢出。渾濁微顫的眸子里泛出向陽十分熟悉的孺慕神情。
向陽自知失言,略微尷尬的將手上的茶杯蓋蓋上。雖然面上擔(dān)憂緊皺的眉頭沒有松開半分,但是還是在養(yǎng)子眼神看過來的時候,下意識掩飾性的避開了一瞬。
向彤老爺子看著向陽好久,半晌后唇角扯出一抹神情極其復(fù)雜的笑容。
“老爺子,你還好吧,藥,快吃藥?!?p> 身旁同樣是頭發(fā)花白的老管家看著手帕上那猩紅發(fā)黑帶著點內(nèi)臟殘渣的駭人血跡。有些慌亂緊張的翻找著包里的藥品。
“沒事的,別找了,我的身體我知道,再怎么吃藥也沒用了。上天有命,要帶我走了,義父他來接我了……”
向彤老爺子渾濁不再清明澄澈的雙眼深深的望著向陽,因為咳嗽后有些氣喘氣息虛弱,輕輕的笑著帶著幾分意味深長的說道。
“老張你帶著他們出去吧……出去吧。”
“本來還以為能再撐一段時間的,現(xiàn)在看來閻王等不及要收我了。
對了……老張,再給我把吳律師找過來,我要處理下我的遺產(chǎn)。讓他……咳咳……咳咳咳!讓他快點過來。”
“老爺!”
“去吧,出去吧?!?p> ……
包間的門被帶上后,老爺子目光依舊一刻沒有離開的落在向陽身上。
“您,您是他……對不對,您剛剛叫我名字了?!?p> 向彤老爺子雖然是疑問的話語,但眸中已經(jīng)是確信的神色。
因為那種義父還活著,像小時候一樣叫他吃藥的語氣,已經(jīng)在他腦海中不知道回憶想念過多少遍。
那語氣太過熟悉,熟悉到好像他還是那個被義父保護(hù)的孩子,這時光的隔閡都在這一瞬消失了。
“不是,抱歉老爺子,剛剛我失禮了。”
“好,您說不是就不是……您知道我一向最聽您的話了?!?p> 老爺子看著向陽否認(rèn)的樣子也不失望,只是滿是皺紋慘白病弱的臉上,露出一抹微微憨傻純真的笑容。笑著笑著淚水就下來了。
向彤低下頭,壓抑著情緒,聲音極低極輕,沙啞低弱語氣夾雜著委屈的說道:
“義父……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您回來了真好,能再見到您真好……”
向陽看了頭發(fā)花白的向彤好久,漆黑的眸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不清其中的神色。
半晌后,白皙修長的食指和拇指碾著杯托,輕輕的將茶杯放在紫檀木的木桌上,發(fā)出輕輕的叮聲。
“你該吃藥的,是嫌棄藥苦嗎?這么多年過去了,還是討厭吃苦的東西嗎?”
向陽輕輕嘆息一聲,眼底劃過一道無奈的神色,望著向彤手中那張手帕上鮮紅的血跡,微微蹙眉輕聲說道。
他就知道……
向彤老爺子望著向陽笑了,笑的更憨傻了,明明是瀕死的老人面龐,那抹傻笑卻給人一種孩子般的純真。
雖然是完全不同的兩張臉,但這熟悉的話語,讓眼前這張臉與他記憶中幾十年前義父的面龐完全的重合到了一起。
一個鷹鉤鼻面容冷凝,身上總是帶著洗不掉的血腥氣,渾身都充斥著讓別人生畏退避的兇煞氣的男人。走到剛從拳擊場生死擂臺上下來,被打的沒了半條命剛剛蘇醒,警惕的打落別人遞過來的藥瓶的十一二歲的自己病床邊。
他當(dāng)初真的以為那看起來就很恐怖的男人看著地上散落一地的藥片會過來殺了他,那個冰冷的眼神他至今記憶猶新。
“下次再將藥片打灑,我就將你這雙手剁了……
找什么?別想著那塊披薩的事了,擂臺賽你輸了,道上規(guī)矩你已經(jīng)沒命了。我將你買回來,現(xiàn)在你這條命是我的。
來,吃了……
我想你應(yīng)該不想我拿槍抵著你的頭,看著你把藥吞下去……
怎么?苦了?男孩子怕什么苦,我以為你被人硬生生打到肋骨斷裂的痛都能忍下來,什么都不怕呢……
給,你那是什么眼神?不是藥……糖果,應(yīng)該能壓一下苦澀的味道。”
……
明明是那么兇悍的人,明明看起來隨時都要殺人的兇殘樣子,但說出的話卻是那般的溫柔。
溫柔到他到現(xiàn)在還記憶猶新。
他永遠(yuǎn)記得一個煞神蹲在他身邊,給他遞過來一顆糖豆的模樣。
……
向彤沒有問原因,人老了快要死的時候總是會比較迷信,很多不合理的事情都能坦然的接受了,并不想追求個緣由。義父不說,他就不問。
他只想珍惜和義父再見的這一點點時光。
“不苦,一點也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