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了未來的外孫媳婦兒,送了見面禮,謝老夫人也不多作逗留,甚是親和的說她傷勢未好,不宜多在外吹風,喚她回屋中歇著,好生休養(yǎng),不必相送。
楚緣笑了笑,道待他們走后,她再回去歇著。
謝老夫人點頭,轉(zhuǎn)向謝昀朗的方向,問他是否隨她們一同回府。
謝昀朗搖頭,讓她們先行回去,自己另有事要尋表哥。
他雖沒說明是何事,謝老夫人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數(shù)月來,天師教叛亂,鬧的本朝上下人盡皆知,自己的兒子謝嶠不久前還調(diào)兵平定了叛亂。她的小孫子謝昀朗此番歸京,也是受了他父親之命,于今日散朝后進宮面圣,具體陛下與他說了什么,那便不是她們婦道人家該打聽的事了。
謝老夫人摸著到放在手邊的拐杖,任由著謝夫人扶著她站起來,只囑咐了謝昀朗一句快去莫耽誤了正事,便出了水榭亭臺。
李玄奕像往常那樣,朝中無事,在書房一呆就是半日,管家來稟報,說謝公子來了,忙請他入內(nèi)。
清晨他出府上朝時,杜弘來稟,道謝昀朗已在昨日歸京,初聞頗覺意外,此時,他應(yīng)當在燕北軍營才是。他這個表弟,與寧國公世子顧之瑜自幼一起長大,生性叛逆,不喜文墨,太學院上學時,時常瞌睡,或插科打諢整蠱先生,或逃出太學院去斗蛐蛐、騎馬擊鞠。京都年輕一輩的士族子弟,多涂脂抹粉,四肢不勤,不少連騎馬都害怕,但謝昀朗卻與眾不同,出身武將之家,自小又跟著謝嶠習武,有武功傍身,何懼謝老將軍的軍棍相責。
這些年謝嶠帶兵在外,總歸長鞭莫及,擔心謝昀朗不學無術(shù),品行不良,所謂玉不琢不成器,在他未滿十三歲時,就將他扔進軍營,與士兵們同帳而寢,同袍而衣,以最嚴苛的試練磨練他。在京都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謝昀朗豈熬得住營中之苦,曾數(shù)次在練兵時,借口去解手,趁機逃跑,但半途便被抓了回去。就這樣屢試不爽,鬧得最厲害的那次,他半夜趁營中的人熟睡,躲開哨兵的視線,一路上喬裝改扮,不幸撞上了數(shù)十名的土匪,倘若當時不是他的兄長謝昀澤一騎如電,神兵天降般殺開包圍,他怕早已成為刀下之鬼。
謝嶠一向治軍嚴厲,更如何能忍地住有人無視軍規(guī),何況此人還是自己的親兒,又險些喪命,一怒之下,軍法處置。自那以后,謝昀朗在營中不再逃跑,凡有所令,無不力從,漸漸地便心生起如自己父親般以軍功立業(yè)的決心。
許久不見,他的步伐變得沉矯,在營中長期曝曬的原因,膚色比從前愈發(fā)黧黑,面容也變得削瘦了些,卻平添了幾分英氣。李玄奕面上含笑地詢問他在營中的可還適應(yīng),便又詢問起他的父親的境況。
前些時日,消息傳來,持續(xù)了半年的天師教叛亂終于被平定了。天師教不敵,教首沈翱騎馬逃走,中箭跌落,追兵圍上,亂刀將他砍死,其余附逆,亦悉數(shù)被絞殺。
謝昀朗點頭,道父親一切皆好,按腳程,此時應(yīng)已領(lǐng)兵回到了燕北。想起隨父平叛天師教的時日,他忽然又熱血起來,稱父親點兵去往嶺南平亂時,他也要求同去。謝嶠卻以他實戰(zhàn)經(jīng)驗不足,有待磨練為由,不許他南下,當時強留他在燕北,并命兄長看管著。
他入營已有四載,不少從初投軍時最底層的士卒都上過沙場,殺過北離兵,雖然他作為年輕的士族子弟,哪怕無所作為,那些士兵們看在他父兄的臉面,表面上也不敢如何。但他真的很想如那些士兵們一樣,個個鐵血,無不勇士,舍生忘死,沖鋒陷陣。
是以,待父親走遠了些,他給兄長留下一封臨行書,半途追上兵馬,請求參戰(zhàn)平亂。此舉雖然遭到父親的不滿,但也只是訓斥幾句,亦應(yīng)允了他跟隨。
對于天師教亂,至今提及,亦是歷歷在目。
教亂始于漁陽縣,教首沈翱深諳馭人之術(shù),利用民眾畏懼鬼神,迷信崇拜的心理,將教民化為教兵,以自己是天王降世拯救萬民,對底層的教眾半是威脅,半是誘騙,鼓動教徒起勢,地方官員、豪商富賈、乃至稍有田產(chǎn)的人家,均為敵方,無論好壞,分其財產(chǎn),全部誅殺,逼迫普通民眾一并加入,否則,以逆天不道為由,誅而殺之。那些初入教的民眾,因相信所謂的教人一家,無不踴躍捐獻家中余糧物資,帶著全家老小一道入教,家底被掏空的,不在少數(shù)。
人數(shù)如滾雪球般擴大,叛亂繼而蔓延開來。
從地理而言,漁陽向北,越過九州八郡,便是京都,長江為天塹,一旦有強敵沿江而下,或是從腹地進犯,京都危矣。
只有平定漁陽之亂,以阻斷天師教的南下之道,方為上策,歷經(jīng)一月的奮戰(zhàn),他帶人追上了往南逃竄的沈翱零星的一行人,對方逃至江邊,見無路可逃,竟投江入水。
那沈翱當時已身上負傷,恰江潮泛濫,他帶人在下游打撈了三天三夜,雖不見浮尸,但想必人已淹死,隨江潮沖入大海。
不僅如此,當?shù)毓俑喟凑账姆愿溃咳辗职嘌策?,日夜不斷,盤查臉生之人,身份有異之人,當即緝拿,以維持治安。
沒想到,半年之后,沈翱竟往北而逃,逃至了臨汾一帶,卷土重來,竟趁元宵之夜蓄意縱火,搶燒朝廷設(shè)在各地的糧庫。
謝嶠當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調(diào)了軍隊,全力平亂。
為了瓦解師教,除了打仗,他們特意從軍隊里挑選了一批能言善戲的人,到街頭集市熱鬧之處向民眾演示所謂吞火、吞刀,刀槍不入的戲碼,繼而揭穿沈翱蒙蔽民眾的伎倆。演示完畢,又四處揚言,諸多教眾本乃普通百姓,只是深受蒙蔽,原本無罪,若是退教,往后既往不咎,若能取回已上交的糧食,官府一律不沒收,當歸那人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