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夜色中,一束神光垂下。
四郎輕捏法訣,指間便綻放出一朵藍焰幽火。
他手托那朵幽火,在神光中升至半空。
幽火緩緩脫離手心,在他的凝視下飛入神光盡頭,漸漸隱沒。
空氣中飄來隱隱約約的“嗚嗚”聲,猶若幽靈低聲絮語。
聲音來自遠處起伏山巒中的幽壙孤墳,此時,已有星星點點的鬼火自墳塋間升起,穿過凄森的迷林,飄飄蕩蕩向四郎游來。
四郎微微閉目,口中念念有詞,隨著念訣的速度越來越快,他額間滲出一片汗珠,面色也在月光下越來越顯慘淡。
片刻后,萬千鬼火聚集在他身前,漸漸凝成一個散發(fā)螢蟲微光的人形。
那螢光人形將頭伸至四郎面前,左右打量了一遍,又湊到他耳邊,低低耳語。
待它講完,四郎輕輕睜眼,看到螢光人形忽然分散,又化作萬千幽藍鬼火,飄散而去。
神光再次垂落,先前隱沒在光芒中的幽藍火焰降落到四郎的掌中。
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身體也隨之放松下來。
就在那一刻,他感到所有精力瞬間被抽走,巨大的無力感侵占了身體,他再也無法支撐,從空中墜落下來。
云三娘手中凝出一片紅色花瓣,拋向半空。那花瓣舒展開來,猶若無端飄來的一片天衣,將四郎托于其上,最后停泊在隱廬小院中。
陳小貓沖上前,扶他半坐起來,眼眶微微濕潤。
他將身體靠在陳小貓的懷中,對云三娘無力地搖搖頭:他以召喚之術(shù)催動魂火尋遍黃泉,問詢了無數(shù)故去靈魂,終究毫無音信。
云三娘本來對四郎抱有極大希望,此刻,她眼中只剩愁云密布,在幽暗的月光下,顯得身形頹然。
愣好一會兒,她才從懷中掏出一方藥丸,遞到陳小貓面前:“這是我凝結(jié)花靈煉制的清靈丹,雖然不像人面花果實那般立竿見影,但至少可以滋養(yǎng)他的臟腑經(jīng)脈,讓他的身體早些痊愈。”
陳小貓將四郎扶上床,又將清靈丹瓣得細碎,和水?dāng)噭蛄俗屗认隆?p> 待四郎沉沉睡去,她才掌起燈,默默地守護著他。
昏黃微光下,他的面容憔悴而沉靜,依稀能看出些少年的清疏之氣。
那一刻,陳小貓才意識到,他還那樣年輕,只不過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
這一路走來,他所承擔(dān)的,相對于他的年齡來說,實在是太過沉重了??蔀槭裁此推渌腥硕己雎粤诉@個問題,甚至連四郎自己也似乎渾然不覺。
她望著他,眼神漸漸深沉:
若是自己能強大一點,他就不會這樣累了吧。
翌日,在清靈丹的加持下,四郎的面色已經(jīng)比先前紅潤了。
眼下最重要的事,便是弄清楚云家小妹和羅憶的魂魄去了何處。三人圍聚一張桌上,一再回憶推敲各種過往細節(jié),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一處遺漏。
曾經(jīng)有個人告訴過云家小妹,等待五十年,就可以見到羅憶。那個人是誰?他為何能算得如此精準(zhǔn)?
“難道又是一個獲得天啟之書的人?或者像天羅國萃靈師那樣,穿梭過上下千年?”陳小貓自己也清楚,雖然可以做各種假設(shè),但這些毫無根據(jù)的猜測其實對破解事實毫無作用。
四郎問云三娘:“過世的云家姑娘可曾跟你提及過,一些許愿還愿之事?”
云三娘蹙眉思索片刻,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光亮:“是他!”
“誰?”
云三娘道:“汐湖旁,有一位我們的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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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的密林遮不住數(shù)十道高挑飛檐,褐色的琉璃瓦將天光反射成無數(shù)明暗起伏的光點。
鐘聲與梵音此起彼伏,繚繚香煙將殿前的菩薩尊者像襯托得慈悲而神秘。
這里是梵宗大德皈依之處,江南最大的國寺——道林寺。
一方靜謐小池,裝下寂靜的天光云影。
風(fēng)乍起,卷起幾瓣嬌小的白茉莉落入池中,更有幾片撲到那身著灰色曇衣的僧人肩上。
他倚于池邊,將一枚花瓣托于掌中,淡淡而笑,仿佛正與那有情之物神交。
世上萬物,有什么高低?這花中世界又哪里比不過三千娑婆?
凝眸之間,悲憫從他表情中流露,連他雙眉間那顆濃黑痦子似乎都有了佛光。
他叫道安,七歲皈依,十三歲遁空門,精進梵學(xué)六十年。如今,他成為道林的梵學(xué)巔峰。整個道林寺數(shù)萬僧侶,比他修行精深者,只有他的恩師一人。
眾僧都覺得,他這樣的大德脫離輪回,歸于極樂是遲早之事。
唯有道安心中了悟,他已經(jīng)二十年未曾有過真正的精進了。每每靜坐冥想之際,他竟生出一種紅塵中人登高望天之感:
那山高達萬丈,本以為登上山頂,就可平步踏青云、舉手摘星辰,待他真正登上山頂之后,才發(fā)現(xiàn)天還是在萬丈之處,登天之梯卻沒有了。
他已經(jīng)七十三歲,還能頓悟至高的梵意嗎?
小池之水被風(fēng)悄悄吹皺,這大和尚的心中,竟然生出一縷對自己的疑惑。
“道安禪師,別來無恙?”
道安從深思中醒來,回首。
明艷秀美的云三娘正站在茉莉叢中,她身后,還佇立著一名青衣少年和一個紅衣少女。
“施主,又是來尋我?guī)熥鸬膯??”道安慈和一笑,像一陣無聲的暖風(fēng)。
“那老和尚還在閉關(guān)嗎?既然還沒圓寂,怎么不出來見人?”云三娘跋扈的性子絲毫未減。
道安低眉笑道:“二十年前,師尊便說過,若您和另一位女施主想見她,需要先過貧僧這一關(guān)。姑娘可是忘記了?”
云三娘即刻變臉,道:“你們?nèi)杖斩荚谛掼罅x,還修不夠么?我雖然生于梵境,卻對梵義一竅不通,我看那老禿驢分明就是為難人!”
道安又溫和一笑,道:“那姑娘便無法見到貧僧的師尊了。”
云三娘忽然招出手中妖異藤條,怒道:“好,既然他不讓我見,那我便打進去,看他還能躲到何時?”
她騰身而起,朝道安眉心襲來。
道安仍然笑著,仿佛這笑容已與他融為一體,成為一種佛性。
藤條即將觸到他眉間時,忽然停滯不前。道安禪師輕輕抬起干枯的大手,以拇指和食指捏住那支藤條,好似在抓拿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物。
他云淡風(fēng)輕地一擲,那藤條便帶著云三娘向后退了數(shù)丈,直到四郎出手從背后輕輕托住她,她才勉力停了下來。
而道安,從始至終連身形都沒有一絲搖晃。
四郎掂量了一下這位大德的修為,起碼接近圓善之境,相當(dāng)于金丹巔峰以上了。云三娘未免不自量力,而他自己同樣沒有勝算。
他向前走了幾步,向道安恭敬地行了個梵禮,道:“不知要怎樣才過得了禪師這一關(guān)?”
小字亭西
魑魅魍魎一劍破萬法——《長生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