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新修的土路沿著蒼翠的凌云峰蜿蜒而上,直到半山腰。那新翻開的黃色泥土,便好似在穿著碧綠色長裙的少女腰間拴上了一根淡黃色的腰帶。
徐今皺著眉頭看著才剛從山坡下探出了頭,卻在一道山梁前戛然而止的土路,一言不發(fā)。
大早上的姚成剛就打來電話,要徐今代表作業(yè)區(qū)去健康村走一趟,告訴雷家三兄弟管線作業(yè)帶六米以內(nèi)的果樹,作業(yè)區(qū)賠。修路的事情不關(guān)作業(yè)區(qū)的事,叫他們?nèi)フ铱h里。
徐今本來想爭辯兩句的,但姚成剛卻沒給他機會,直接掛上了電話。無可奈可的徐今只好給劉明昊交代了兩句,又打電話叫陳曉東來頂班,自己不得不又到了健康村。
因為提前打了電話,肖乾貴就在上山的小道旁等著。徐今一到,直接就把他帶到了斷頭路這里。
“這道梁就叫雷家梁,上了梁就是雷家的柴山,三兄弟的柴山是連在一起的。按理說沒向集體報備,柴山上是不允許種果樹的,可是這三兄弟我行我素慣了,村委會哪里管得了他們?”
肖乾貴嘴上叼著煙,一手叉著腰,一手指著前面的山梁說道。
“林書記怎么說?”
徐今問道。
“林書記?呵呵,躲了?!?p> 肖乾貴丟掉手里的煙頭,說道,緊跟著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竟然又呵呵呵的笑了起來。
“躲了?怎么說?”
徐今有些奇怪的問道。
林海峰是縣上派駐的健康村第一書記,遇到事就躲了?這是什么道理?
肖乾貴笑著摸出煙來,遞給徐今一支,自己又叼上一支,點燃抽了一口才說道:“林書記是這一段公路的協(xié)調(diào)責任人,縣里下了文的。他去找了雷家三兄弟,連門都沒進去,就被轟了出來。這不,去縣上找領(lǐng)導(dǎo)哭訴去了。走的時候交代我,作業(yè)區(qū)的管線得先改好了才能繼續(xù)修路,等徐今回來叫他先想辦法把管線改了,再說修路的事情?!?p> 徐今有些無奈的看著喜笑顏開的肖乾貴,正要說話,卻聽肖乾貴繼續(xù)說道:“別說兄弟沒幫你,我給林書記匯報了,說你其實就是個小工人。可林書記卻說,徐今畢竟是這九龍山的山主,比那個狐假虎威的唐站長強多了,他相信你,你會有辦法的?!?p> 聽了肖乾貴的話,徐今不由的呻吟了一聲,心中暗道:這九龍山山主的名號,可真是害死人。
思量半晌,徐今轉(zhuǎn)頭問道:“這雷家三兄弟,就真沒人治得了?”
肖乾貴翻了個白眼說道:“你知道他們的,上次偷變壓器,被供電所整進去了三年,出來后就更加無法無天了。而且人家現(xiàn)在學聰明了,你看看老唐,他是挨打了,可全是皮外傷,連血都沒見?!?p> 徐今丟掉手里的煙頭,說道:“我知道他們父母去世的早,他們還有什么親戚朋友,有能說上話的沒有?”
肖乾貴想了想,說道:“梁上全是姓雷的,有個雷老爺子,快九十了吧,算是雷家的老輩子了,雷家三霸應(yīng)該會聽他的。不過那老頭一輩子沒結(jié)婚,也每個后代,脾氣挺倔,又護短,這種事多半會幫雷家三霸說話。關(guān)鍵人家是功臣,當年從朝鮮回來的,有一堆的軍功章,縣上春節(jié)還去慰問過他?!?p> 徐今想了想,說道:“先去雷老大家看看,給他說說作業(yè)區(qū)的意思,實在不行,再去找雷老爺子。”
肖乾貴點了點頭,當即一邊說著雷家三兄弟的情況,一邊帶著徐今向梁上走去。
雷家三兄弟的家就在梁上下去的竹林邊上,一幢兩層的土墻小青瓦房。
三兄弟中只有老三雷振河上完了初中,其余兩人都是小學沒上完就自動退學了。三人是健康村有名的破落戶,家里窮的叮當響,又不愿意出山去賣苦力打工,就靠著幾畝薄田和一片山地混口飯吃,至今連個媳婦都沒有。
三個老光棍無所事事,成天的的在村里偷雞摸狗,不但沒能讓自己家的光景好起來,反而成了派出所的重點監(jiān)控對象。
據(jù)說三年前三兄弟就是為了老大雷振海好容易說上的媳婦,才鋌而走險去偷供電所的變壓器,結(jié)果出貨的時候被逮著了,不但沒賣到錢,還被罰了一大筆,外帶著三人被關(guān)進去了三年。
走到小青瓦房前的時候,徐今才發(fā)現(xiàn)三兄弟都躺在房前的空地上曬太陽呢!
聽到響動,穿著背心躺在竹椅上的雷振海微微睜開眼睛瞄了一眼,見是徐今和肖乾貴,卻又閉上了眼睛,一言不發(fā)的假裝打起盹來。
一旁光著上身,渾身盡是曬的黝黑的腱子肉的是老二雷振江,卻坐起身來,笑著對肖乾貴說道:“肖哥,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
未等肖乾貴回話,他卻將目光轉(zhuǎn)向了徐今,笑嘻嘻的說道:“徐今,聽說你要把我們?nèi)值茉偎瓦M牢里去?”
雷振海聽到這話,卻是睜開了雙眼,一個鯉魚打挺,便立在了竹椅旁。一旁的老三雷振河也伸手取下罩在臉上的草帽,坐了起來,蒼白的臉上兩只小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徐今。
“你們想干嘛?人徐今是來談賠償?shù)摹!?p> 肖乾貴見這陣勢,卻有些發(fā)怵,急忙厲聲喝道。
雷振江聽了這話,笑著對雷振海揮了揮手,說道:“大哥,先坐下先坐下。人好歹是山主,咱不給作業(yè)區(qū)面子,這山主的面子,還是要給一點的?!?p> 徐今伸手拉住肖乾貴,走過去把老三竹椅旁的塑料板凳上攤開的一本皺皺巴巴的書扔給了他,拉過塑料板凳坐了下來。
摸出煙,徐今對著老三比劃了一下,老三面無表情的瞪著他,仍然一言不發(fā)。
徐今笑了笑,給雷振海和雷振江一人扔了一支過去,又遞給肖乾貴一支,這才開口說道:“改線的地方,管線中心線兩旁六米,里面的果樹全賠。不過不是你們開價,有定額的?!?p> 雷振海和雷振江一下子坐直了身體,徐今甚至覺得,他們的眼睛都紅了。
徐今笑嘻嘻的看著兩人,卻不料身旁一個聲音響起:“那修路的事情呢?那么大條路,總不可能不賠錢吧?”
暗道一聲不好,徐今轉(zhuǎn)頭看向了一直不吭氣的雷振河。
“原來老三才是真正出主意的人。”
徐今望著似笑非笑,臉上甚至透漏出一絲戲謔的神態(tài)的雷振河,心中甚至產(chǎn)生了一絲后悔。早該想到三人中最年輕、文化程度最高的雷振河,才應(yīng)該是這件事的主使,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的兩大只,不過都是老三推出來的幌子而已。
定了定神,徐今笑著說道:“老三,我是作業(yè)區(qū)的,修路是政府的事情,政府怎么給你賠錢,你應(yīng)該去問政府啊?”
雷振河咧開嘴,臉上卻并沒有半點笑容。
“修路先得改管線,你不改管線,政府也不敢在上面修路。所以,這是一回事?!?p> 說完這句話,雷振河向后一躺,又睡在了竹椅上,還舉起手里的書,蓋住了臉。
那書的封面上寫著三個大字《謀略庫》。
......
......
“是呀,沒想到這事兒這么麻煩。姚經(jīng)理,我看還得和縣上通通氣,畢竟咱們改管線,也是為了修路嘛,您說是不是?”
“好的好的,那就這樣了。你看我這邊就暫時不動了,等您和政府溝通好了再說。好的,我還沒走,在健康村等著,那我先掛了。再見”
徐今掛上電話,看著坐在林海峰的專用藤椅上的肖乾貴,笑著說道:“沒看出來,這老三才是主事人?!?p> “屁的主事人,老三就會出餿主意,一肚子的壞水。上次偷變壓器,用兩個銅片把兩頭短接,然后直接把變壓器抱走,就是這小子想出來的?!?p> 肖乾貴一臉憤怒的說道。
“沒出什么事就好。反正現(xiàn)在這三人已經(jīng)鐵了心要一口吞個大胖子,咱們就等縣上的說法吧!”
徐今摸出煙來遞給肖乾貴,兩人在村委會里一直等到了中午,姚成剛的電話都沒有來。
肖乾貴打電話叫小賣部的老李媳婦炒了兩個菜,又蒸了一籠飯送到了村委會,兩人還沒有吃完,姚成剛的電話就來了。
徐今接了電話,有些為難的看著肖乾貴。
姚成剛轉(zhuǎn)達了縣上的意思,說重點工程項目部的劉總說,已經(jīng)叫健康村的第一書記林海峰負責修路協(xié)調(diào)的事情了。管線的事情作業(yè)區(qū)先協(xié)調(diào)好,國慶節(jié)前一定要完成改線施工,這是縣上李書記的硬性要求,沒有任何理由拒絕。
在徐今的回復(fù)中,肖乾貴已經(jīng)聽的七七八八了,當即笑著說道:“得,下午再陪你走一趟梁后。”
草草吃過飯,肖乾貴又打電話叫老李媳婦來收碗碟。徐今強行把錢給了,又多加了二十給老李媳婦,說待會去她那里拿瓶酒。弄的肖乾貴一個勁的說:“不好意思了不好意思了,老徐你到健康村,還要你花錢?!?p> 徐今呵呵笑著說道:“我花三十塊就請你這么大個村委會主任陪我跑協(xié)調(diào),這生意劃算的很呢!”
肖乾貴有些無奈的說道:“行吧。你提瓶酒去找雷老爺子是對的,他就好這口?!?p> 兩人出了村委會,先去小賣部拿了酒。肖乾貴提著酒,帶著徐今晃晃悠悠的又向梁后走去。
沿著雷家梁走了不到半里地,轉(zhuǎn)過彎,果然看到山坳里有一片自建房,倒是形成了一個小村落的模樣。
“喏,閣兒里這片房子,也沒幾個人住了,和梁外一樣,盡剩下些老弱病殘了?!?p> 肖乾貴撩起衣擺,邊扇著風邊說道。
徐今笑著又遞給他一支煙,肖乾貴卻說道:“行了行了,先下去再說吧,今天我這話沒幫上兩句,煙卻抽了你不少了?!?p> 徐今硬把煙塞到他手里,笑著說道:“山里留不住人,沒辦法的事情。不過這路修好了以后,去縣里就近了,以后山貨出去也方便。”
肖乾貴點著煙,有些無奈的說道:“雷家那三個熊包,哪管這些?他們只在乎自己那點蠅頭小利。林海峰就更不靠譜了,我看他一天都不想在這里呆,就想著怎么削尖腦袋拱回縣里去?!?p> 徐今聽著肖乾貴的牢騷,笑了笑說道:“只要老肖你在這里就行了。這次這事辦成了,對村里有好處的。你剛才聽到的,我給姚經(jīng)理已經(jīng)請示了,改線時的土建活兒,就你們健康村自己來做了?!?p> 肖乾貴拍了拍徐今的肩膀,說道:“所以說你老徐是厚道人呢!老徐你放心,我不像那幾個村保長,這次水泥我親自去拉?!?p> 下了山梁,沿著七拱八翹的石板路接連經(jīng)過了幾乎人家,果然都是關(guān)門閉戶的,門口連狗都沒拴一只。
一直走到石板路的最里面,才看到一個條石壘成院墻的小院,院子里還有一顆十幾米高的柿子樹,上面掛滿了已經(jīng)泛紅的柿子。
肖乾貴推開半掩著的院門,沒提防一只黑毛大狗“噌”的一下沖了過來。沖到院門口的時候,大狗卻被脖子上的一根細鐵鏈拉著回了頭。大狗有些不甘的向前撲騰著,齜牙咧嘴的對著肖乾貴低吼了兩聲,這才“汪汪汪”的大叫了起來。
徐今被突然沖出來的大狗嚇了一跳。肖乾貴倒像是早有預(yù)料的說道:“小美,來咬我呀?你咬的到嗎?呵呵呵?!?p> “誰呀?”
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叫道。
肖乾貴伸腳在地上頓了頓,把大狗嚇退了兩步,這才抬頭回道:“老爺子,我,肖乾貴。我?guī)旖駚砜纯茨??!?p> 披著洗的發(fā)白的老式布軍裝的雷興林從里屋走了出來,走到門口,一腳把黑毛大狗踢了個趔趄。這才說道:“原來是乾貴啊!小徐你也來了?進來坐進來坐。”
肖乾貴笑著把手里的酒提給雷興林,笑著說道:“這不徐今正好過來辦事,就想著順便來看看您,這酒是他買給你的。”
雷興林接過酒,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轉(zhuǎn)頭對徐今說道:“這就對了,小徐你來喝酒還成。我這身子骨還硬朗,不用你來幫我干活。進來進來。”
徐今邊往里走邊看著收拾的挺利落的院子說道:“老同志身體不錯??!”
雷興林卻道:“這兩年差了點,不過還過得去。我雷家這些后輩都知道孝順我,每天都有些小輩兒來給我收拾收拾?!?p> 肖乾貴卻道:“老爺子您住在我們健康村,真是我們村的福氣呢,”
雷興林擺了擺手,拉過竹椅坐下,又指了指旁邊的竹凳。
徐今趕緊過去拿過竹凳,遞給肖乾貴一根,自己坐了一根。
三人坐下后,雷興林摸出一包紙煙,給了肖乾貴和徐今一人一根,自己也點上一根,抽了兩口才說道:“你們是為了梁前雷家那三兄弟來的吧?”
徐今一愣,原來這老頭啥都清楚。
肖乾貴也是愣了愣,接著卻說道:“老爺子您明理,作業(yè)區(qū)都說了賠了,雷老三卻非要把修路和改管線放一起,這不難為人家徐今嗎?”
雷興林沉默的吸著煙,卻是一句話也不說。
徐今笑著說道:“雷老爺子,您門兒清,不管是修路、還是改管線,對村里都是有利無害。再說雷家三兄弟這整天混著,也不像話。這次這錢來的容易了,我怕下次他們再犯什么錯誤?!?p> 雷興林“哼”了一聲,說道:“徐今啊,乾貴,不是我護短,這三個后生干了壞事,進過班房,我也大嘴巴子抽過他們。不過這次這事,我想的是,要公平,要一碗水端平,別人得多少,他們就該得多少。難道我雷家的后輩,就該受窮?就該娶不上媳婦?”
肖乾貴臉上的笑容一滯,轉(zhuǎn)頭看著徐今。
徐今卻仍然笑著說道:“老爺子,我們作業(yè)區(qū)是企業(yè),這次可以變通,可以按照他們的要求給。但政府有政府的政策,他們在柴山上種果樹,本來就沒有報備,你讓政府怎么賠給他們?”
見雷興林不說話,徐今又繼續(xù)說道:“退一步講,要想不受窮,要想娶上媳婦,光想著撞大運是不行的,得靠勞動去換。老爺子,你說我說的在理不?”
雷興林又沉默了下來。
徐今見他不吭氣,只好說道:“那行吧,雷老爺子您想一想吧,過兩天我再來看您?!?p> 說著拉了拉肖乾貴,兩人起身告辭了。
出了門,肖乾貴嘆了口氣,說道:“唉,雷老爺子說的也對,這三兄弟,好歹也是他的后輩?!蹦阕屗麨榱诉@事去說話,村里姓雷的恐怕心里都有些疙瘩?!?p> 徐今卻笑了笑,說道:“實在不行,就去找找邱書記?!?p> 兩人出了山坳,來到了山上,遠遠的卻看到雷家三兄弟一人拿了根棍子,正向著他們走來。
肖乾貴一個激靈,說道:“糟了,這三兄弟恐怕是知道咱們?nèi)フ依桌蠣斪恿?,你走這邊下梁去吧,我去攔住他們?!?p> 徐今卻伸手拉住肖乾貴,說道:“嘿嘿,想瞌睡來個枕頭,我就等著他們打我呢!”
說話間,卻見三人已經(jīng)到了跟前。
雷振海把棍子在地上一杵,對著徐今說道:“徐今,你膽子夠大,還敢去騷擾我雷家的老輩子。你以為我說的是假話嗎?”
徐今看了看正對他怒目而視的雷振江和冷笑著的雷振河,伸手抻了抻衣襟,微笑著說道:“跟你們講道理,你們不聽,我有什么辦法?你們要打我?來呀,我就在這兒呢!”
雷振海操起棍子,怒罵道:“你他媽的找打嗎?”
雷振河一把抓住他大哥的手,說道:“大哥,別上了他的當,咱不能用棍子?!?p> 說著卻是甩開棍子,伸手抓住了徐今的衣領(lǐng),轉(zhuǎn)頭對肖乾貴說道:“乾貴叔,你讓開,別讓血濺到你身上了?!?p> 雷振江一把推開肖乾貴,舉起醋缽大的拳頭,便要向徐今招呼。
這時卻聽到一個女人大聲叫道:“放開他,你們想干什么?”
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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