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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山上

第三十二章 釣魚

九龍山上 肉刀 5175 2021-07-23 18:12:19

  就著劉志高釣的草魚,徐今做了個紅燒魚,又炒了幾個菜,劉明昊過來的時候還帶了一瓶酒,兩個人陪兩個老同志吃了個晚飯。

  徐今和劉明昊沒有喝酒,吃了飯就回井站去換頂班的陳曉東了。黃友民和劉志高在吃飯的時候就推杯換盞的喝了個高興,吃完飯又在院子里喝茶聊天。

  趁著酒興,兩人倒也沒有藏著掖著,相互都把自己的實際情況談了談,說起各自的過往,倒也都唏噓不已。最后還是黃友民見已經(jīng)快十一點了,便笑道:“看來咱倆差不多啊,同是天涯淪落人。睡覺?!?p>  劉志高笑著回了句:“啥淪落人?我倒是覺得現(xiàn)在一身輕松,黃老哥你想想,光拿錢不干活的生活,咱這輩子可是頭一回享受??!走,睡覺?!?p>  回到房間,黃友民洗了澡躺在床上,半天也沒有睡著。他站起身走到窗前,點了一支煙,靜靜的看著外面的月亮。

  是的,離開監(jiān)獄的黃友民,失眠了。

  他倒不是因為離開了熟悉的環(huán)境而感到惶恐,畢竟過去的幾十年,他經(jīng)歷過無數(shù)的高光時刻,也翻越過自己都難以數(shù)清的的溝溝坎坎。

  他也不是因為自己在即將到達花甲之年的時候重入社會而擔心,因為他相信以他的閱歷和才學,還不至于像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一樣,為自己前途未卜的未來而擔心。

  他思考的,是人生。

  當然,每個人的人生都不盡相同,但每個人的人生都注定有起有伏。那些人生中的起起伏伏,有時候會讓人興奮,有時候會讓人沉淪,有時候會讓人躊躇滿志,有時候也會讓人無所適從。

  但如果你停下奔忙的腳步,沉靜于思考之中,你會發(fā)現(xiàn),那些高興的、失望的、沉默的,甚至悲痛的情緒,不過都是你漫長人生中的一些片段而已。

  人的一生很長,長到你有時候都懶得去暢想未來。人的一生也很短,短到不經(jīng)意間,你就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有了白發(fā)。

  黃友民深知這一點,在監(jiān)獄的九年之中,在鹿園那種安靜的、無人打擾的環(huán)境里,他已經(jīng)細致的思考過了那些使他身陷其中的春風得意,或是黯然神傷的過往。他甚至系統(tǒng)的分析了自己已經(jīng)過去的幾十年中的成功、失敗,甚至失誤和錯誤。

  到走出監(jiān)獄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的思想跟以前相比,已經(jīng)發(fā)生了蛻變,便好似羽化成蝶,又好似潛龍飛天的那種蛻變。這也是他在走出監(jiān)獄大門的時候,對著監(jiān)獄行了大禮的原因。

  所以黃友民思考的,并不是他自己的人生,他的人生,已經(jīng)想明白了。而從他跨出監(jiān)獄大門的那一刻,他所思考的,就是徐今今后的人生。當然,他也并不是想設計徐今今后的人生,而僅僅是希望通過自己的言傳身教,潛移默化的改變徐今。

  因為在徐今說出要管他今后的生活的時候,黃友民心里是詫異的,繼而又充滿了感激。雖然這種感激只是情感上的,而這種情感在黃友民看來,是膚淺的,上不得臺面的,和那些得了蠅頭小利便欣喜若狂的販夫走卒、市井小民們一般的低俗可笑。

  但他也明白,生而為人,是需要有這種“膚淺”的情感的。至少像徐今這樣單純的“好人”,不管是在以前,還是在現(xiàn)在,都是滄海一粟般的存在。

  所以,黃友民想著,徐今沒有好的“以前”,但應該有好的“以后”。雖然他對于徐今這個在他看來有些遲鈍、不太靈光的徒弟并不是很感冒,但他卻知道,徐今對于他這個師父,是盡心盡力的。

  劉志高也沒有睡著,他躺在床上,想的卻是自己今后的生活。

  他已經(jīng)賣了BJ的房子。那些他認為重要的東西,主要是劉明昊的東西,他都打包運到了清江作業(yè)區(qū)的單身宿舍樓,劉明昊在那里有一間宿舍。

  其實在下決心之前,劉志高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做出這種“老夫聊發(fā)少年狂”的決定。畢竟從年輕的時候,他就按部就班的上學、工作、結婚、生子,他甚至以為自己以后會和單位那些退休的老同事一樣,提籠架鳥、扳指核桃。

  但是變故來的出乎意料,劉志高還沒回過神來,就成了十幾年前單位改制后第一個被“勸退”的那個人。

  其實在劉志高的心里,退不退二線倒無關緊要,畢竟他深知自己這種工作了幾十年但依然對單位的人情世故一竅不通的人,能夠坐到被稱為“一眼就望得到退休”的總部機關專家的位置上,從而帶著個技術職務的待遇退休,已經(jīng)是領導們格外的開恩了,他自己從內(nèi)心深處也是滿意的。

  關鍵是這退二線的原因,卻是讓劉志高胸中意氣難平。

  他也不在乎在BJ的那些同事們對自己離開BJ的看法。畢竟他一直以來就對單位里那種無底線媚上的風氣不待見,和同事們的關系也不太好。

  他知道在他們看來,自己就是倉倉惶惶、匆匆忙忙如喪家犬一般的逃離了BJ??伤麄儏s不知道自己只是想著離兒子近一點,雖然自己的這個兒子,從小到大都比較叛逆,對自己也不是很依戀。但自己的情感,卻是一直寄托在兒子身上的,特別是在現(xiàn)在這個時候。

  剛才和黃友民在院子里喝茶的時候,他對黃友民說了自己的想法,黃友民的主意倒是很有建設性。

  “去清江市嘛!反正小劉遲早要去作業(yè)區(qū)的,你想想,清江作業(yè)區(qū)在縣城,距離市里也就一個小時車程,你以后住在市里,買個車,有空就去看看小劉,你們雙方也相互不打擾。徐今就是這么干的。子女么,不要離太遠,但也不能離得太近了,遠香近臭知道么?”

  躺在床上的劉志高越想越覺得黃友民的話很有道理,便又爬起來,用手機查了查清江的房價。看到手機上刷新出來的價格,他驚訝的差點叫出了聲,繼而又咧開嘴無聲的笑了起來。

  放好手機,劉志高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心里卻又想起一晚上都在堅持讓劉志高叫他“老黃”的黃友明。

  “哪里像個剛出監(jiān)獄的人呢?倒像個大學老師??赡芤驗橐彩歉慵夹g出身的吧!”

  劉志高喃喃自語道,又覺得這個解釋說的過去,心里便又高興了起來,施施然的閉上了眼睛。

  ......

  ......

  劉志高邊穿著衣服邊下樓的時候,住在一樓的黃友民已經(jīng)在院子里做早操了。他在堂屋里站住,靜靜的看了一會,然后臉上堆起了笑容,邊走出堂屋邊打著招呼道:“老黃,這么早??!”

  黃友民回頭看了一眼劉志高,卻也笑著答了一句:“是的呀,這九龍山空氣好,早點起來鍛煉鍛煉,對身體有好處?!?p>  劉志高聞言卻也伸出手腳甩了幾下,卻又停下來,邊向外走著邊說道:“算了,我還是走路去鎮(zhèn)上買早點吧,就當鍛煉了?!?p>  黃友民也停下來道:“還是我去吧,正好我去選根魚竿,你把水燒上,待會咱得泡好茶再走?!?p>  已經(jīng)走到門口的劉志高想了想,說道:“也行,反正今天上午還得走山路,徐今昨晚不是說了嘛,以咱倆的速度,從小路下去雍河,得走近一個小時呢!”

  回到廚房,劉志高將茶壺座在爐子上,開了火,便走到院子里的躺椅上躺下,望著頭頂上的樹枝。

  坐了一會,他忽然起身,將躺椅拖到院子中央,又抬頭望了望天,這才心滿意足的躺下,瞪著天上的浮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手提著一根楠竹做成的魚竿,一手提溜著著豆?jié){油條的黃友明,一進院子便看到躺在院子中央的劉志高。

  他以為劉志高睡著了,便輕手輕腳的關上了院門。誰知走過去一看,卻見劉志高瞇縫著眼睛望著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黃友民將東西放在小桌子上,隨口說道:“我還以為你睡著了,誰知你卻在觀云?!?p>  劉志高轉過身體,笑著說道:“那掛花樹下有些陰沉,我還是喜歡天高云闊的感覺,這樣心胸也要開闊一些嘛?!?p>  正說著,他卻忽然一拍腦袋,說道:“哎呀呀,我還燒著水呢!”

  說著卻是一骨碌爬了起來,急切的向著廚房小跑而去。

  黃友民笑著搖了搖頭,伸手將早餐拿了出來,又到堂屋里拿了兩個竹凳和兩個小碗。

  把凳子擺好,又將塑料袋里的豆?jié){倒在小碗里,然后才抬起頭對正在往旅行水壺里倒水的劉志高道:“老劉,來吃飯了?!?p>  兩人都奉行食不言寢不語的原則,吃飯倒是很快。

  吃完飯,劉志高便匆匆上樓去,換了一身衣服,這才下樓來,在堂屋里又搜摸了一陣,這才走到院子里,看著黃友民往一個大背篼里裝東西。

  低著頭的黃友民看到一雙穿著短幫涼鞋的大腳走到自己的面前,抬起頭一看,卻見劉志高上身穿著一件防曬衣,下身是一條戶外的徒步褲,最搞笑的是頭頂上戴著一頂軟頂?shù)恼陉柮保弊右蝗€有紗簾。

  而此時劉志高左手提著魚竿,右手提著旅行水壺,背上還背著一個與其體型極不相稱的小背包,正探頭探腦的向黃友民的背篼里張望。

  看著黃友民放在背篼里的東西,劉志高不由砸了咂嘴,有些不解的抬頭看著黃友民。

  背篼里是兩根小竹凳,竹凳上有一把小鋤頭,一個小鐵鍋,一個泡著茶水的大罐頭瓶,兩把干艾草,另外還有一個油紙包,不知道里面放著什么。

  黃友民看著劉志高的的神色,笑了起來,也不解釋,只說道:“也行,你這裝備倒是齊全,走吧!”

  劉志高見黃友民提起背篼,急忙搭手幫他把背篼背在背上,又把掛在背篼邊緣的草帽取下來給他帶上,這才跟著黃友民向著門外走去。

  從鎮(zhèn)上下到雍河,要比井站稍微遠一點,但其實都是從山腰到山腳。

  夏季的九龍山,植被異常的茂盛,由周身都纏繞著菟絲子的高大樹木所形成的叢林之間,厚實的鋪著一層、或是幾層由掉落的樹葉、松針和梭梭草形成的草甸,而在草甸的下面被淹沒的,正是千百年來九龍山上的先民們用雙腳踏出來的小路。

  劉志高跟在黃友民的身后,高一腳低一腳的踩在草甸上,心中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

  他不是沒有走過山路,年輕的時候,他經(jīng)常去施工工地踏勘現(xiàn)場,爬山涉水、翻嶺越澗也是家常便飯。只是那些北方山區(qū)的植被,哪里有這里這么多?

  “不知道有沒有蛇?”

  劉志高看著前方如履平地的黃友民,心里想著卻沒有說出口。

  他有些奇怪黃友民不是在九龍山服刑嗎?關在監(jiān)獄里怎么會對九龍山這么熟悉呢?

  還是休息的時候黃友民自己告訴他了答案。

  “以前我向監(jiān)獄提議修鹿園的時候,警官們叫我?guī)е┕り犎フ覀€合適的地方,我便帶著他們把這九龍山的九嶺十三峰都走個了遍。當然,其實我就是想出來透透氣,我猜警官們也知道我的想法,所以行了個方便?!?p>  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的黃友民端著罐頭瓶,邊喝著茶水邊對劉志高說道。

  喝完水的劉志高擰上旅行水壺的蓋子,摸出煙來扔給說道:“老黃,經(jīng)濟犯在監(jiān)獄里能受優(yōu)待么?”

  黃友民笑了笑,他知道劉志高這么問的原因。想了想,他回答道:“不算受優(yōu)待吧。不過在單位干了幾十年,總是會有人會給監(jiān)獄打招呼的,也不至于和其他囚犯一樣。而且監(jiān)獄也需要有文化的人,比如搞個活動、寫個稿子什么的。我甚至還開了一個文學興趣班,犯人們報名也很踴躍?!?p>  劉志高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抽完煙,兩人繼續(xù)行程。走路這事,有個同伴比一個人行走,倒是要輕松不少,至少劉志高是這么認為的。

  到了河邊,黃友民卻沒有停住腳步,而是繼續(xù)沿著河向上游又走了幾百米,找到一段水流稍微平緩點的河岸,這才停了下來,又左右找尋了一陣,選擇了一顆巨大的柏樹的樹蔭下放下背篼,拿出小鋤頭把周圍的土平整了一下,然后才拿出兩張小竹凳,放在了河岸上間隔大概五六米的地方。

  又撿了幾塊石頭仍在竹凳旁,這才從背篼里摸出油紙包打開,扯了一半油紙,把魚餌分了一些出來,遞給劉志高,自己邊穿著魚線邊說道:“這魚餌是用雞蛋液泡過的嫩玉米粒,釣草魚或是鯰魚,都是極好的,運氣好的話還能釣到江團。”

  用石頭將魚竿壓好,黃友民摸出煙來,遞給劉志高。

  劉志高穿好線,串了幾個淡黃色的玉米粒到魚鉤上,甩了桿,學著黃友民的樣子用幾塊石頭將魚竿壓住,這才接過煙,點燃抽了起來,眼睛卻一刻也沒有離開魚漂。

  黃友民嘿嘿笑了兩聲,點燃煙吸了一口,說道:“河里的魚都精,咬鉤得等一陣子。”

  劉志高笑了笑,眼睛仍然盯著河面,嘴里卻像是有意無意的問道:“昨晚徐今說,輪班的時候你也去清江?”

  這時黃友民已經(jīng)將頭轉向了河面,隨口說道:“暫時在清江住一陣吧!徒弟有心,我也得給他點面子對吧?”

  劉志高轉頭看著黃友民,卻見他云淡風輕,看不出什么來,便笑著說道:“那后面是自己開公司?還是找找單位,到哪里去混個閑職?”

  黃友民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知道劉志高這樣問的原因。系統(tǒng)內(nèi)對待一定級別的領導,是有很多不成文的“規(guī)定”的。即使這個人運氣不好“犯了錯誤”,甚至被開除了公職,但因為以前擔任過領導,塵埃落定之后,還是可以依靠單位做個富家翁的。比如,找個代理人開個公司給原單位做服務,或是找一些項目來做,諸如此類的。

  劉志高見黃友民不說話,也沒有追問,只笑了笑埋頭抽煙。

  半晌,卻聽黃友民悠悠的說道:“我這個人一向心高氣傲,不喜歡媚上,即使是在職的時候,也從未求過誰。”頓了頓,他又強調道:“不管是公事還是私事”。

  劉志高怔了怔,他沒有想到黃友民坐了九年牢出來,卻愿意與自己的過往完全劃清界限。因為在他看來,像黃友民這樣精明的人進監(jiān)獄,要不是給某某某背黑鍋,便是被人聯(lián)手“整”了。

  想了想,他還是忍不住問道:“你在里面牽連了人?”

  黃友民笑了起來,說道:“你想多了。我進監(jiān)獄,是因為我確實犯了錯,我不為自己的錯誤找理由,即使你知道有些錯是環(huán)境造成的。我現(xiàn)在不愿意回去求人,一是因為我覺得沒有必要,二是我對自己有信心。再說了,你看我現(xiàn)在的樣子,還回得去嗎?”

  “哦?!?p>  劉志高應了一聲,又轉過頭看著河面。

  卻聽黃友民又說道:“怎么?你還想著回頭去?返聘?”

  劉志高聽黃友民這么說,卻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哈哈哈的大笑了起來。

  末了,他看著也被他帶動著笑了起來的黃友民道:“你也想多了。你是不愿意求人,我是除了上班時間之外,根本就不和他們來往。”

  黃友民也開懷大笑起來,指著他說道:“老劉呀,你呀你呀......”

  話音未落,卻聽劉志高猛的彎下腰提起魚竿,大笑著說道:“老黃,快,咬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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