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無笙走出宿舍樓,一眼便看到在光禿禿的梧桐樹下,正背對著自己站著的徐今,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繼而又抱起雙手,好整以暇的看著他。
冬日的艷陽灑落在這個穿著牛仔棉服的男人周圍,連帶著他頭頂?shù)闹l投射在地上的暗影都跟著靈動了起來。
“沒有主見的男人?!?p> 蘇無笙心里想道。她撇了撇嘴,用手拉了拉羽絨服的衣襟,繼而卻又莫名的感傷了起來。
從“小喇叭”劉明昊那里,她已經(jīng)知道了就在自己走的前兩天,徐今其實已經(jīng)拿定了主意,可是當自己義無反顧的離開了清江后,他卻又打了退堂鼓。
然而當秦相茹向他示好之后,他“想都沒想”的便拒絕了她。
當然,“想都沒想”這四個字是劉明昊說的,蘇無笙雖然心里高興,但卻并不相信。畢竟秦相茹比她成熟、比她漂亮,就算從氣質(zhì)上,也比她更像小徐的媽媽。
就在所有人都不明白徐今到底在想什么的時候,蘇無笙心里卻明白,如果徐今真拒絕了秦相茹,那說明這個男人恐怕是真的已經(jīng)拿定了主意。
“彎來繞去的,要不是秦相茹主動找他,他恐怕都還想不起來找我。”
蘇無笙想道,沒來由的又是一陣無名火起。
就在蘇無笙莫名生氣的時候,徐今似有所感,一轉(zhuǎn)頭,便看到了站在臺階上正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的女人。
徐今看到蘇無笙,卻有些手足無措。
他想先笑一笑,但卻又覺得以此時的局面和面前蘇無笙的表情,自己似乎也應該稍微嚴肅一點。
向前垮了一步,正要說話,卻又忽然又感覺到手指間有一股熱浪傳來。
他趕緊彎腰將煙頭踩滅,左右尋找了一下,急匆匆的跑向道路左邊的垃圾桶,將煙頭丟了進去,這才快步走到臺階前,仰起頭叫了一聲:“小蘇。”
蘇無笙卻忽然笑了起來,用手打了他一下,熟絡的說道:“老徐,你怎么想起來看我啦?”
徐今愣了愣,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轉(zhuǎn)過頭果然看到兩個女工正端著飯盒向他們走來,邊走還邊用奇怪的眼神看著蘇無笙和自己。
一個女工笑著和蘇無笙打招呼道:“蘇工,有朋友來???”
蘇無笙笑著回道:“是的呀是的呀,以前一起工作的工友正好到洪山,便想著順道來看看我。”
她把“順道”兩個字說的很重。
徐今心里苦笑了一下,臉上卻急忙堆起笑容道:“你們好?!?p> 兩個女工一起笑了起來,打招呼的女工笑著說道:“你們聊,我們回宿舍了?!?p> 徐今又笑著說道:“好的,再見?!?p> 兩個女工一邊說著“再見”一邊湊著頭小聲笑著,不知在說些什么。
徐今轉(zhuǎn)過頭,卻見蘇無笙正冷笑著看著自己,只好說道:“我給你打電話你也不接,發(fā)短信也不回,其實,其實我就是想著來看看你?!?p> 蘇無笙呵呵一笑,正想譏諷兩句,卻又看到幾個人向這邊走來,只好沉著臉說道:“還沒吃飯吧?跟我走?!?p> ......
......
洪山作業(yè)區(qū)旁的小飯館里,生意冷清的只有徐今和蘇無笙這一桌客人。
蘇無笙一邊用筷子輕輕翻著盤里的“火爆豬肝”,一邊漫不經(jīng)心的說道:“跟我商量?跟我商量什么?我們又沒什么關系?既然你想回去,那就回去唄!”
徐今有些尷尬的笑了笑,說道:“這事我思來想去,也就你可以商量一下。劉明昊馬上就要提拔當副經(jīng)理了,他是想讓我留在技術(shù)室?guī)退?。你不知道,這次改革實際上對我這種人是有好處的......”
是的,大改革開始了。
這次改革如劉明昊和徐今他們猜測的一樣,除了“逢改必提”的“提質(zhì)增效”之外,對企業(yè)的組織模式也進行了改變。
其中“專業(yè)化”和“扁平化”的要求,讓幾十年不變的組織模式和人事制度出現(xiàn)了松動。譬如作為省公司試點單位的清江作業(yè)區(qū),就按照省公司直管中心站的模式,啟動了在九龍山試點建設副科級中心站的工作。而在“不拘一格降人才”的精神引領下,徐今這樣的高級技師,也有機會競爭中心站站長這個副科級職位。
“副科級待遇,當然不算正兒八經(jīng)的領導,但是以后九龍山的事情,大概率是中心站做主?!?p> 徐今繼續(xù)解釋道,卻并未注意到蘇無笙臉上的表情。
“啪”!
蘇無笙將筷子拍在桌子上,卻沒有說話,只面無表情的看著徐今。
徐今怔了怔,卻摸出一支煙,點燃抽了起來,邊抽邊扭頭看著門外。
蘇無笙卻忽然笑了起來,又拿起筷子,挑起一塊豬肝放到徐今的碗里。
“老徐??!”
蘇無笙笑道:“你可別裝,你裝不像的。你要是想當官,就不會想著回山上去了?!?p> 幾秒鐘后,徐今轉(zhuǎn)過頭,也笑了起來。
“說吧,你有什么不順心的?”
蘇無笙卻收起笑容,盯著徐今的眼睛說道。
“哪里有什么不順心的?我現(xiàn)在是技術(shù)室副主任,還是拿集團公司津貼的金牌技師,比副科級也差不了多少。只是我聽說去當中心站站長,有可能解決我的干部身份?!?p> 徐今笑著說道,拿起筷子,挑了一塊豆腐放到蘇無笙的碗里。
“這熊掌豆腐還行,你嘗嘗?!?p> 他說道,卻有點不敢看蘇無笙的眼睛。
“得了吧你?!?p> 蘇無笙笑著挑起豆腐,輕輕咬了一口,確實不錯。
兩人又沉默了下來。
“其實還有一件事?!?p> 徐今故作輕松的說道。
“哦?什么事?”
蘇無笙笑著問道,抬頭看著徐今。
徐今卻猶豫了起來,筷子停在空中半天沒有動。
蘇無笙也沒有追問,只自顧自的挑著菜。
半晌,徐今才說道:“你走那天我還在省城。”
蘇無笙沒有說話,只專心的對付著碗里的菜。
徐今看了看低頭刨菜的蘇無笙,接著說道:“劉明昊給我打電話說你要走,我從省城請了假回來,想去車站送送你,結(jié)果晚了幾分鐘沒有追上?!?p> “送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p> 蘇無笙抬起頭,已是笑容滿面。那天的情形劉明昊已經(jīng)一五一十的告訴她了,甚至還發(fā)了一小段偷拍的徐進在進站口悵然若失的視頻。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想清楚了。今天來,也是這個意思?!?p> 徐今說道,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一本正經(jīng)的坐直了身體,眼睛直視著蘇無笙,像是在等著她的回答。
“你想清楚了什么?”
蘇無笙臉上的笑容更盛。
徐今猶豫了一下,卻從包里摸出一張銀行卡,用兩根手指按在上面,推到了蘇無笙的面前。
“這是什么?”
蘇無笙笑著接過銀行卡,拿起來翻來覆去的看了兩遍,打趣的問道。
“這里面有點錢,我想先給你在洪山買個房子?!?p> 徐今說道,卻見蘇無笙臉上的笑容停滯了一下。
“當然,你可以提條件,我現(xiàn)在有點錢。”
徐今接著說道。
蘇無笙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半晌,她的喉嚨里發(fā)出了兩聲干癟的笑聲。
“呵呵,看不出來啊,徐今,你還挺有錢?。空f買房子就買房子,你想干嘛?包養(yǎng)我?”
蘇無笙面無表情的說道。
“不是這個意思?!?p> 徐今急忙說道。
“那你是幾個意思?”
蘇無笙的聲音有些寒冷。
“我是想告訴你,我現(xiàn)在有資格娶你?!?p> 徐今有些著急的分辨道。
蘇無笙卻已經(jīng)站起了身,面若寒霜的說道:“徐今,我從來都沒想過你什么時候有資格,或是什么時候沒有資格娶我,你把我想的也太......”
她轉(zhuǎn)過身,用冰冷的聲音說道:“我知道你以為你決定回九龍山去,我會有什么意見。徐今,你把我看的也太低了?!?p> 踢開凳子,蘇無笙大聲對正在柜臺后探頭探腦的看著他們的老板吼道:“看什么看?他結(jié)賬?!?p> 說完便徑直向外走去。
......
......
“感情不是交易?!?p> 翠花端來一盤水果,放在桌上,認真的對低頭抽煙的徐今說道。
邱秉浩卻揮了揮手,示意翠花去忙自己的。
拿過手邊的茶壺給徐今的杯子里添上茶,邱秉浩笑著說道:“你這一上去就給銀行卡的手法跟誰學的?人小蘇可是大姑娘,講感情的。你這個應該對秦姐使,她立馬就得拉著你去領證。”
徐今有些無奈的笑了起來。
“我這不對自己的想法也不自信嗎?畢竟回九龍山這事兒我還沒跟別人說過,就想著先聽聽小蘇的意見?!?p> 徐今說道。
邱秉浩搖了搖頭,問道:“真覺得沒意思的話,干脆就把工作辭了,咱們專心弄有鹿山莊和餐飲公司。你也看到了,現(xiàn)在都上軌道了,我都可以閑著陪你喝茶聊天了?!?p> 徐今卻又搖了搖頭,說道:“我這不想著小徐現(xiàn)在已經(jīng)習慣住校了嗎?我又確實對作業(yè)區(qū)的工作......或者是生活不太適應,還不如回九龍山去。而且,我對小蘇說的都是實話,我姐夫已經(jīng)幫我打聽了,基本上可以確定,只要去了,就能變成干部身份?!?p> 邱秉浩盯著徐今看了幾秒鐘,這才攤開手,又聳了聳肩,說道:“你還是太在意自己的工人身份了。一個干部身份,真就那么重要么?”
徐今笑了笑,說道:“耗子,你也是從企業(yè)出來的,你應該明白的。至少以后小徐的履歷上會寫著,他的父親是干部,那樣的履歷會讓他和大部分孩子站在同一起跑線上?!?p> 邱秉浩沉默了下來,半晌才掙扎著說道:“也可以寫著名企業(yè)家。”
“民營?!?p> 徐今回了一句,又低下頭抽了一口煙。
“現(xiàn)在這些已經(jīng)不那么重要了?!?p> 邱秉浩還想試著抵抗一下。
“小徐跟我們不一樣,他以后會上大學,畢業(yè)后大概率會進入體制。至少在體制內(nèi),這些東西永遠都不會變化?!?p> 徐今說道,眼前不由得浮現(xiàn)出了徐雨城端著酒杯向陳老敬酒的場景。
是啊,只有身在體制內(nèi)的人,才明白圈子的重要性。你的出身,基本上從一開始就決定了你屬于哪個圈子。
而身在圈外的人想要進去,那得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徐今的眼前又出現(xiàn)了牛向前跟在張洵身邊的場景,出現(xiàn)了李長敏和姚成剛,甚至出現(xiàn)了劉志高坐在陳老面前的樣子。
邱秉浩有些無奈的說道:“小蘇怎么辦?你是不是又想選擇秦相茹了?她肯定能理解你?!?p> 徐今從桌上的煙盒里摸出煙,就著手里的煙頭續(xù)上,把煙頭在煙灰缸里杵滅,然后看著邱秉浩和他做出了一樣的舉動。
“先這么著吧!你知道我的,不管是小蘇和秦相茹,對我來說,其實都并不是必須的?!?p> 徐今想了想,像是下定了決心般的說道。
邱秉浩嘆了口氣,又問道:“那你能當上那個什么站的站長嗎?”
徐今摸出電話,點出短信,翻到文斌的名字下點開,看著最新那一欄里的“OK”,悄無聲息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