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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前三兩天,春耕的季節(jié)將臨了。
這樣綿綿的煙雨,已經蒙罩著整個大地。
若不是開春的農忙,這樣沉沉的雨天,恐怕在這逢冬久旱的農田里,也很難看見有忙碌的身影吧!
“嚯!嚯!嚯!”這時,平闊的稻水田里,不時傳來勞苦農民耕作水田時趕打著疲勞的耕牛的聲音,響亮而又沉重,深沉而又悠遠,重重地回響在這沉沉煙雨蒙罩著的天空下,又像混淆著這大地萬物漸漸蘇醒的清音。
“王不凡,到村路口轉彎了,你慢點兒?!弊谧孕熊嚭髠浼苌系耐觖惼?,看到王不凡騎著自行車就快要在路口轉彎了,也不減速,便著急著喊道。
“剎!”然而,一聲清亮的剎車聲,還是打破了王家莊傍晚的寧靜。
二十三歲的王麗萍,一張圓圓的鵝蛋臉,兩頰暈紅,雙目猶似一泓清水,眉目間卻隱然藏著一股書卷的清氣,也掩蓋不了她此時的尷尬。
”王不凡,你看看你做的好事……”王麗萍從自行車后備架上跳了下來,忍不住埋汰了道。
此時,王不凡已經累得滿頭大汗,沿著暈紅的兩頰,汗水連著雨水,一直流到項頸中,滲透到了心尖上。
“姐,我不是故意的?!蓖醪环裁χ萝噥恚懿蛔匀坏厣焓殖读顺蹲约旱囊滦淇?,往臉脖子上一擦,十足的農村娃兒,卻掩蓋不了自己渾身透著一股青春活潑的氣息。
“哼!都說過你多少次了,也沒能改改這個急躁的壞毛病?!蓖觖惼季徚艘豢跉?,開口就埋汰道。
這不,王不凡下午提前放學后,他剛從縣城中學,騎上自家唯一的那輛永久牌自行車,順路要先回到水潭鎮(zhèn)中心小學,接上姐姐王麗萍后,也沒來得及休息一下,便又著急著一路從鎮(zhèn)上趕了回來。
若不是急著趁天黑前趕回家,拐回王家村的路口時,他也沒注意看路減速,就直接騎著車沖了過來。
頓時,看見路口拐彎處真有行人路過時,他才及時摁住了剎車制。
然后,剎住車的瞬間,陰積在這坑坑洼洼的鄉(xiāng)土路溝里的泥漿水,隨著大車輪的滾動而四外濺飛了起來。
剛好從村里走了過來的隔屋鄰居多話二嬸,肩上扛著一把大鋤頭,手里把著個木耙子,晃晃晃地靠著路邊兒走到了這里,卻未能來得及避開這高高濺起的泥漿水!
王麗萍一看,臉蛋兒的窘迫,剎時讓她那急得滿臉暈紅的臉頰上,更是紅透熟了去。
多話二嬸楞了一下,看著漸起滿身的泥漿水,也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
“呃!那個,二嬸,你沒事吧?剛才沒太注意看見您走到了這兒,您看我弟他……實在是真的不好意思了,對不起!對不起!……”王麗萍雙手無措,茫然地呆立著,滿臉的歉意,神情極其地不自然!
“嘿!萍兒和不凡都放假回來了啦,你姐弟甭這么見外咯!么事!么事!真的么事兒,你不用擔心我啦!你看你二嬸這身爛衣服破褲子的打扮,這還不得去稻田里混泥漿水嘞!山溝溝里的農村婦人家哪有那么多講究嘞!”多話二嬸反應過來,誠摯而爽朗的笑容,滿臉關懷備至,卻未見一絲兒的責備。
王麗萍一時語塞,突然打心底里有種說不出來的感激,和糾結之時的難堪,簡直無地自容!這是同情和關懷,更是打心底里最深的敬佩!何況,這和她弟王不凡剛剛濺濕多話二嬸一身泥水的歉意無關?,F在,站在她面前的多話二嬸,雖穿著一身破舊的爛衣服,打扮得就是個徹徹底底的農村婦人,三十幾歲的大圓臉兒上,早已刻滿了時間和勞累留給滄桑的皺紋,額前的鬢發(fā)又增添了些許歲月留下的白發(fā)!可在她的心里,多話二嬸,在王家莊里,在浪花村委,在水潭鎮(zhèn),在廉城縣里,在JJ市,甚至于在全中國,再也沒有人比她更值得尊敬了!那是從心里底對農村勞動婦女的敬佩,和她們長期勞作后的理解和體諒。而她,僅僅只是王家莊里的一名普普通通的平凡的勞動婦女——王家莊里的婦女們,都喊她多話二嬸。
“天快要黑了,你這是往哪兒去呢?”王麗萍此時的腦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卻又突然冒出一句,懵然的問道。
王不凡尷尬的站在一邊,無所適從,無地自容。
“呵!你二嬸沒啥本事,綁不住自個兒的男人,也拴不住泥欄里的那頭大水牛!這,還不得自個兒去高田那兒翻土撅泥的咯。再晚,平不完那塊水田,攪不混那田里的泥漿,我家那三畝七分地就趕不上插早稻秧兒咯!”多話二嬸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控訴,卻讓人感覺她話里充滿著無奈和悲傷,話外卻仍然對生活充滿著力量和希望。就好像鳥兒一樣,給它一片天空,它就一定能在這片天空中展翅飛翔!不管前面的風風雨雨會有多猛烈。現在,生活雖讓她吃了很多苦頭,受了很多磨難,她也許也曾在深夜里孤獨、彷徨和無奈,也曾傷心和流淚。然而,她從來都不曾真正的抱怨過生活,也沒有對她自己的人生有過更多的怨恨。很多的時候,她依然在感激現在的生活。因為,比起很多人,她還有自己的一片土地,還有需要靠她養(yǎng)活的兒女,她必須得去勞動了。
王麗萍一聽到這話兒,頓時怔住了。她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蒼白和無力讓她那堅強的偽面具撕得蕩然無存。再多的無奈,是憐憫還是同情?這不僅僅是對現實生活的控訴,更多的是,她是這個王家莊里“有見識”的第一個從山區(qū)小農村里走向城鎮(zhèn)的一名小學老師。這在王家莊鄉(xiāng)親們的眼里,她已經是個有文化的人了。很多時候,她也不知不覺中,開始對廣大窮苦勞動農民,有一種刻入骨髓的關懷和同情心理,同樣也是她對自身所處的階層和對生活的艱辛體驗后的深深的思考。而她自己本身,也是這一底層的農民的孩子,父親意外去世,母親很早就沒了,弟弟還年少,她也曾迷茫和無助過,也曾在深夜里痛哭過,然而,卻還要堅強地生活在這個世界里。
“好的!那你先去忙活兒吧。”王麗萍掩飾心中的茫然和悲傷,緩了一緩心中的憂愁,說道。
多話二嬸來不及多說,就匆匆忙忙的往田里走了去。
王麗萍潛意識的回頭望了一眼漸漸西斜的夕陽,又看了一眼多話二嬸越走越遠的背影,心中有無數說不清的感受,沖刺著她這顆年輕而又迷茫困惑的心。
“姐,我先回家了?!蓖醪环部吹贸鰜?,她姐姐因為剛才多話二嬸說的那些話,心情有些低落了,便招呼一聲,自個推著自行車回家去了。
現場,徒留王麗萍一個人站在這條泥濘的小路上,愣著。
許久!許久!她才回過神來,一步一步地往家里走去。
眼前這一小段回家的路兒,她是極不情愿地去走,卻又是她時常掛念著早點回家的路,她不得不去坦然面對現實。
也許,這種矛盾和復雜的心理,就好比是理想和現實之間的一場較量吧!無時無刻不在困擾著這顆不甘屈服的年輕的心。
現在,她好像感覺自己有種飄忽的朦朧,像是虛幻又更是真實。
就好像,她能真實地體會到:回到家里,她能感受到親人的關懷和愛的同時,她也同樣要面對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現實和沉重的生活;而恰恰相反,返回學校的日子,在課堂上面對著稍微有點兒富裕起來的鎮(zhèn)上人家的孩子,和那天真無邪的笑容,以及可以有更充裕的時間埋在書堆里既忙碌又充實的時候,她反而能感覺自己是在追尋著另外一個無法捉摸的理想世界。這夢想既是偉大而又高尚的,卻也是遙遠的,時刻溫暖著她那顆脆弱的靈魂。不管現實物質匱乏生活所給她帶來怎樣的苦惱,也不管還要經歷多少生離死別,她仍然要義無反顧地去努力,去奮斗,去積極面對生活。
“大姐,你終于回來了,我們在等你吃飯呢。”堂妹王麗婷遠遠的看見了王麗萍走著回來,那激動的心情,已經自動忽略了心中的疑惑,高興的喊道。
“嗯,婷兒想姐姐了嗎?”王麗萍抱著沖她跑了過來的四歲的王麗婷,回道。
“是滴啦!萍姐姐你好久都沒回家了呢。”王麗婷嘟起個小嘴巴,埋汰著說道。
“我這不是回來了么?”王麗萍聽到堂妹這嬌滴滴的童聲,也把剛才那郁悶的心情,一掃而空。
“婷兒,你姐姐她累了,先讓她回家放下手頭的活兒?!闭驹诩议T口先她回來一步的王不凡,看到這鬧人的堂妹,還要姐姐王麗萍抱著,便喊道。
“好的啦!不凡哥,我知道了?!蓖觖愭靡宦?,心不甘情不愿的從王麗萍的懷里跳了下來,嘟著嘴,委屈巴巴的回道。
王麗萍抬頭看到那個懂事的弟弟王不凡,遠遠的站在家門口,卻什么也不說,默默的等著她回來時,她的內心已經無法再平靜了,愣了許久,才放開王麗婷的手兒,挎著手上的布肩包,走了過去。
王麗萍一踏進這個年久破敗的家門檻時,感覺似夢幻,又似真實,便又確確實實的回到了她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兩進落的破敗的瓦房里。
每一次,當她跨進了這上了年代的家門檻時,她天馬行空的胡亂的思緒便硬生生地被扯回到現實里來,由不得她再任性和妄想了。
因為,她回到了這個爛包的家里,還有許多的活兒等著她去干呢!
畢竟,這個家里,年老體邁的爺爺和體弱多病的奶奶,已經干不了多少家里的重活兒了,九歲的堂弟王不然和剛滿四歲的堂妹王麗婷,也幫不了家里的忙?,F在,家里的全部重活兒,還得靠三嬸一個人默默的操勞著。
因此,每次放個小長假回家,她也只能盡其所能,想為這個家,分擔一份自己的責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