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晏明一步不落跟在許臨后面,身旁趙成幾次反抗無果,最后選擇放棄掙扎,老老實實被牽著脖頸走。
“誒我說,我不問原因了還不成嗎?你能不能打個商量?”趙成梗著脖子心平氣和問。
“什么?”張晏明此時心里早已亂成一鍋粥,聞言不自覺接了話。
“你能別這么提著我走路嗎?我兩身高也差不多,你不覺得手酸嗎?”
“哎呀,”張晏明松手抱歉道:“不好意思啊,剛出來的急,忘了?!?p> 趙成:“……”
許臨腳步滯澀當(dāng)口,張晏明警覺放緩了腳步。只見許臨略一側(cè)首,眼神直勾勾往他身后瞅。
張晏明一臉莫名,也跟著轉(zhuǎn)頭看去。
此時已近深夜,街上寂寥空曠,遠處暗黃路燈交映,樹影簌簌,在路上投下七零八落的影子。定睛一看,遠處路燈腳下有一人映出慘白的臉。
“啊——”
一聲慘叫猝不及防從身旁傳來,帶著嘶吼驚悚,張晏明被嚇了一跳,甩手往旁邊人腦門上一打。
“亂叫什么呢,那是我發(fā)??!”
趙成凝神細看,那人影果然是沈巡,倏然泄了氣。
許臨冷眼旁觀這場鬧劇,嗤笑兩聲,繼續(xù)往前走。
再往前就是一條狹窄小巷,從外朝里望去竟是黑洞洞一片,恍如一張血盆大口。而先前那團黑氣早已隱入其中,不見蹤跡。
張晏明打了個寒顫,頂著張綠臉支支吾吾道:“我們真的要……要進去嗎?”
“我不進去,你們有什么事別拉著老子,這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壁w成這會兒怕是緩過神來,盯著巷口慫然怒道:“我不去,別扯著我?!?p> 然則下一秒,他肩膀上虛虛搭著個手,冰涼徹骨,透著他白色襯衫直沁骨髓。
“一起去看看。”無波動的聲音從耳后冒出,趙成擰著脖子看了一眼,堪堪對上沈巡毫無波瀾的眸子。不知是處于忌憚還是別的什么,他倒是罕見地靜了下來。
張晏明問:“你怎么下來了?!?p> “湊熱鬧。”
張晏明用活像見了鬼的眼神看了沈巡半晌,后者淡定等在后面,絲毫沒有任何異樣。
許臨沉吟片刻,現(xiàn)在情勢緊急,多說無益,既然這位要跟著,勸說反而適得其反。她抬眼對上沈巡視線,道:“一會兒你們跟緊我,別掉隊了。”
話畢,率先進了巷子里。
一行人以許臨在前,沈巡墊尾慢吞吞潛進巷子里。
巷子果然如之前看到那般伸手不見五指,明明有路燈斜射進來,卻像被什么東西吞沒,堪堪留在巷外。周圍一片死寂,腳步聲、衣擺摩擦聲在此刻被無限放大,如木槌般狠狠敲打著眾人緊繃的神經(jīng)。
趙成幾乎整個人掛在張晏明身上,如篩糠般哆嗦不止。
“這……這什么地方啊,怎么這么黑……”
張晏明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一跳,僵著脖子小聲怒罵:“閉嘴!蠢貨!別突然在這種時候出聲!”
短短幾步路,眾人卻是如履薄冰。時間仿佛沒有盡頭,在寂靜無聲中被格外放慢、拉長。
“呵呵?!币宦曕托o端響起。
張晏明憤憤道:“有什么好笑的!”
“啊?”許臨放慢腳步:“你說什么?”
“剛剛……剛剛不是你笑的嗎?”
“噓……”一直跟在隊伍最末端沉默不語的沈巡這時突然出聲:“你們聽?!?p> 幾人屏氣凝神,只聽幾道低低的嬉笑聲,仿佛隔著耳膜,近在咫尺;又像是從遠處遙遙傳來,遠在天邊。
“別……別嚇我!”趙成的聲音明顯帶了哭腔。
“等等,這聲音似乎是從墻里傳出的。”許臨雙眉緊蹙,細細聽了一陣,下了結(jié)論。隔墻細聽,那幾聲笑驟然放大。
“這里似乎有東西。”張晏明手貼著墻摸索,陡然指尖觸到一個冰冷的東西。他伸手觸碰,一手握?。骸捌婀?,這里怎么會有扇門?!?p> 許臨不假思索道:“打開它。”
剎那間,一絲亮光四溢,頃刻間籠罩了所有人。門那邊,幾個圍在桌前搖骰子的人倏然停下動作,視線“唰”地刺向幾個不速之客。
“沒事?!倍⒅鴰椎乐藷崮抗猓S臨淡然道:“這都是劫營造出的幻覺,只要我們不主動惹事,他們不會怎么樣的。”
“那就好。”張晏明咽下到嘴的疑慮,緊跟著許臨后腳進了門。
他剛?cè)腴T,還沒來得及東張西望,便被一道聲音驚得一顫。
“你——”被幾個小弟圍在正中間的胡茬男人抬了抬下巴,聲音粗獷充滿威壓:“過來試試?!?p> 張晏明剛進門的后腳抬而未放,一臉驚悚地指了指自己:“我?”
“就你?!焙缒腥嗣黠@是不耐煩了,聲音拔高了幾度:“過來。”
張晏明不可置信地對上了面無表情的許臨,后者麻溜地讓了路。
趙成:“…………”
幾個小弟熟練地上前,一手反擰張晏明的雙手,全然不顧張晏明撕心裂肺的慘叫,把他粗魯?shù)匕吹搅舜笞狼啊?p> 一個骰盅被這個胡茬男人重重砸在桌上。
“給你們幾人一個機會。這里面有三個骰子,要是能擲出三點同數(shù)的,那我就可以放你們一馬?!?p> “要是不能擲出呢?”趙成弱弱問。
“砰——”一把尖刀遽然貼著張晏明的指尖插入桌沿,這意思再清楚不過了。
張晏明登時面色煞白。他眼睛死死盯著許臨,后者沖他輕輕點了下頭,他深吸一口氣,死死壓住了顫抖的手臂。
趁眾人注意力集中在大桌前,許臨悄聲退至角落。
這是間約莫50平方米的房間,中間擺張大桌子,角落堆放一個黑皮沙發(fā),除此之外什么多余家具也沒有。與其說是娛樂場所,更不如說是一個血腥賭坊。
桌邊圍著的幾人,黑衣黑褲,面色不善,張晏明站在中間,頗有種被群狼環(huán)伺的小雞仔的感覺。
許臨掀眼皮掃視一圈,只見趙成同樣縮在角落抖作一團,佝僂腰背默不作聲。她哂笑一番,繼而巡脧另一個人的背影。
沈巡站在許臨正對角,他似乎對這一場景并不害怕,悠然自得站在一旁冷眼旁觀。或許是感應(yīng)到了什么,他驟然抬眼。
許臨嚇一跳,猛然轉(zhuǎn)頭。但似乎是怕被認(rèn)作是做賊心虛,她又轉(zhuǎn)頭回視。
沈巡眉角一挑,隔著兇神惡煞的小弟們朝她微微一笑。許臨心臟猛然一跳,不自然地移轉(zhuǎn)了視線。
與此同時,張晏明雙手緊捏骰盅,十指泛白?!袄咸毂S?,老天保佑?!彼吐暷剜?p> “說些什么呢,搞快點!”那老大似乎被磨完了耐心,提著張晏明的脖子在他耳旁吼道。
張晏明兩眼一閉,抱著骰盅發(fā)狠似的猛搖了兩下,“啪”地將骰盅按在桌面上。
眾人閉氣凝神,眼睛一錯不錯地落在骰盅上。
只見胡茬男人大手一揮——
三個骰子赫然是:3,4,5
“這么多前奏,還以為你有多大能耐呢?!焙缒腥肃托Φ?,隨后伸手指向趙成:“下一個,你來?!?p> 趙成顫巍巍上前,在十幾雙眼睛下手一哆嗦,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打上“1,3,6”的成績。
不等胡茬男人示意,沈巡主動站出來。他身材高挑,皮膚白皙,在幾個糙漢子里顯得鶴立雞群。他不慌不忙拿起骰盅搖了兩下,隨意丟在桌面上,也不細看,就信步退回原處。
幾個人勾頭望去——5,6,6
很近了。
張晏明在這時悄悄溜到許臨身旁,壓低聲音問:“這個東西你有什么技巧沒?”
許臨輕巧說:“沒?!?p> 張晏明:“……”
張晏明喉嚨滯澀:“那怎么辦?就差你了?!?p> “沒事,我運氣一向很好,相信我?!痹S臨面不改色道。
張晏明盯著許臨看了半晌,未能從她臉上看出絲毫恐懼,這才稍稍安了心。
“到你了?!焙缒腥颂掳?。
許臨慢吞吞來到桌前。她下意識掃了眼沈巡所在方向,似乎確認(rèn)了什么后,才一手拿起骰盅。
咚——咚——咚
一身接一聲,所有人視線集中于一點,不敢分散絲毫。
張晏明手心冒汗,期待而緊張,倏然,他眼角余光瞥見了什么,猶豫之下,還是踏著步子慢悠悠往左靠。
“啪——”許臨狠狠扣上骰盅,所有人被這一聲唬住,緊盯骰盅,似乎怕被壓上的那雙手動了手腳。
“我準(zhǔn)備開了?!痹S臨高聲道。
“開??!開!開!”
登時,所有人情緒到達高潮,目不斜視,舉手吶喊。
“三,”許臨放緩語速:“二——”
趙成仰著脖子往前伸,似乎生怕被別人擋著視線,突然,他感覺有什么東西近在咫尺,猛然扭頭去看,卻是晚了一步,被人揪著脖頸發(fā)狠力往后提。
他剛想叫喊,卻在對上一雙警告意味十足的視線后驟然噤聲。
“一,”許臨抬起左手,肅然揭開骰盅,咆哮道:“跑!”
趁其他人注意力集中之際,沈巡早已把張晏明以及趙成兩人拉至門邊。電光火石間,他一手拉門,一手把張晏明、趙成二人提溜出去。
許臨捏起骰壺發(fā)狠勁往胡茬男人頭上丟,趁胡茬男人偏頭躲閃之際,遽然奔向門口。
胡茬男人反應(yīng)過來,怒吼一聲,從身側(cè)掏出利刃,緊追在許臨身后。其他小弟也如夢初醒,手持利器欲攔許臨。
局面一度混亂不堪,前后夾擊,逃無可逃。
站在門邊的沈巡手指不自然蜷縮。張晏明焦急著要往房間里跑,卻是被沈巡整個人擋在外面動彈不得。
正當(dāng)他要說點什么,只見許臨又從兜里捏出兩道符篆,迅速朝前開道。
那兩張符篆似有靈魂般從許臨手里竄出,瞬息化作一片火域。有幾個小弟沒來得及剎住腳,瞬間被火光吞噬殆盡。
其他小弟見狀,紛紛止住腳步,臉龐居然開始扭曲、變形。
許臨趁勢猛跑,眨眼間已抵達門邊。
正當(dāng)張晏明松了口氣時,只見胡茬男人宛如鬼魅般猝然出現(xiàn)在許臨身后,抬起胳膊就是往前一刺!
再往前一毫,就能直抵頸動脈!
許臨預(yù)感不妙,但回頭已晚。頸側(cè)傳來破風(fēng)之聲,那是利刃快狠準(zhǔn)襲來之勢。電光火石間,她上身翻轉(zhuǎn)驟然朝下。
“小心!”張晏明破音喊道。
時間恍若凝固,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始終站在門邊的沈巡驟然有了動作。只見他利落抬手拉住許臨的胳膊,猛然往后一帶,刀尖貼著許臨后頸朝后刺去。隨即,他翻身躲過胡茬男人另一番攻勢,抬腳猛踢——那彪形大漢的身體竟被他那一腳遠遠踹飛!
在其他人包抄之際,沈巡一把關(guān)上門。整個動作干凈利落,把張晏明震驚得瞳孔震顫。
他知道沈巡會點功夫,但沒想到這么厲害。
許臨慣性使然,整個人撲在沈巡身上。
一陣淺淡香氣瞬間籠罩她周身,如雪后紅梅,清香不俗。手心臉側(cè)觸感溫?zé)?,驚得許臨挺直上身。
“謝謝?!彼蛔杂X往后退了兩步,喘息道:“多虧有你,差點就遭了?!?p> “不必客氣?!鄙蜓脖郴厥郑亓司?。
“嚇?biāo)牢伊?,”張晏明長吁口氣:“你兩之前有計劃早和我們說啊,害得我緊張半天?!?p> 許臨不語。
她和沈巡之間事先并未有過交流,當(dāng)時情急之下猛然對上沈巡眸子,剎那間竟能從對方眼神中明白什么。
“許臨,你剛擲骰子,有沒有看兩眼自己運氣如何???”張晏明問,放松心緒后,未揭曉的答案登時勾起了他濃厚的興趣。
“看了,”許臨淡淡道:“我運氣果然也不好?!?p> “……原來都是騙我的。”張晏明悲憤道:“我現(xiàn)在對你產(chǎn)生了濃重的信任危機!”
“不是運氣的問題?!鄙蜓餐蝗婚_口:“在這個幻境中,恐怕無論是誰都無法做到三數(shù)字相同。”
“嗯,是的?!痹S臨本不愿多說,但既然沈巡開口,她也只得多解釋兩句:“幻境本就是劫所創(chuàng)造,里面所產(chǎn)生的情形大多是其難以忘懷的經(jīng)歷,而這種經(jīng)歷多半是壞的。所以也就無所謂運氣一詞了?!?p> 張晏明被堵住口,只得訕訕道:“原來是這樣。”
關(guān)門剎那,幻境被推翻重來。他們所處之地已然陷入寂靜。
張晏明突然想起什么,轉(zhuǎn)身朝后伸手亂摸,少頃,他沉聲道:“我好像意識到了一個問題?!?p> 趙成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