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發(fā)燒
腳踩竹葉發(fā)出嘎吱聲響,這聲音本不大,但在此時(shí),卻像是被放大幾十倍,異常清晰地傳入到許臨耳中。
許臨握緊拳頭,電光火石間腦中勾畫無數(shù)畫面,她繃緊下巴,腳尖前傾,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那聲音越來越近,每一下仿佛都敲打在她緊繃的心弦上。
倏然,那聲音忽的停了下來。
許臨下意識屏住呼吸。
這時(shí),耳邊突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警惕而冷冽:“你怎么在這里?”
許臨一愣,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她背靠在大石之后,緩緩移動身子朝后面看去。
只見沈巡立于石前,神色淡漠近乎于冰冷,他負(fù)手而立,一雙黑而沉的眼眸直直盯向許臨。
許臨寒毛倒豎,在此地見到熟人,本該高興才是,但自從上次她已經(jīng)見識過那只劫幻化出來的人后,眼見便不一定為實(shí)。
她試探性問道:“沈巡?”
沈巡眉頭緊蹙,良久他才像是意識到什么似的,舒展眉頭,舉起了右手。
隨著他的動作,手腕處的衣袖往上扯了下,一截白皙勁瘦的手臂便裸露在空中。
許臨定睛望去。只見那截手腕干凈空蕩,沒有什么裝飾物。
她這才沉沉泄了一口氣。
“我看你久久沒有回來,所以就過來找你了?!痹S臨解釋道。
沈巡上下打量她一眼,目光如炬:“你剛剛是在躲什么東西?”
許臨心臟不自覺漏跳一拍,她本想就此隱瞞,不曾想沈巡竟有如此敏銳的觀察力。不久前那血腥一幕仍在腦中回蕩,附骨之疽般驅(qū)之不散。
她所遇之物,究竟是真是假尚無定論,且那人頂著也是她的臉,思來想去,許臨還是選擇緘默不言。
“沒什么?!彼潇o道,“剛剛聽到有腳步聲,誤以為是劫,所以我就躲在這個石頭后面?!?p> “是么?”沈巡側(cè)開身一步,目光落在不遠(yuǎn)處地上幾灘血漬上,“那這又是怎么一回事?”
“呃……”
許臨一時(shí)語塞,那血跡清晰而刺鼻,形狀猙獰,有幾處甚至在地上劃出長長拖痕,煞為可怖。
“如果我說,我來的時(shí)候那里就是那副樣子?!痹S臨抬眼看向沈巡,“你信嗎?”
沈巡:“……”
好吧,說出來她自己也不信。
許臨長嘆一口氣,誠懇道:“我確實(shí)在劫的引誘下,看到了一些東西?!?p> 她面色并不好看,不知是被嚇的還是別的什么:“但我并不想說?!?p> 有些東西看一遍就夠了,反復(fù)深挖對她來說何嘗不是一種殘忍。
沈巡沉默半晌,也沒有刨根到底的意思:“不想說就別說了。”
“走吧。”他說,“該回去了?!?p> “不是,怎么這么久了還沒回來?”張晏明反復(fù)抬起手腕看鐘表,心里愈發(fā)急躁。
一旁的孟翊遠(yuǎn)聽到他這么嘟囔了一句,安撫道:“她會沒事的?!?p> 張晏明猛然抬起頭,一臉不可置信:“你能別站著說話不腰疼嗎?再說,”他譏諷道,“我倆還沒熟到這份上吧?!?p> 他不是底層小明星,犯不著看別人臉色行事,自從上次孟翊遠(yuǎn)搶占了他風(fēng)頭之后,他對此人印象極差。更何況,這人甚至屢屢糾纏許臨,故意給許臨添茬,他更是不喜這人。
此時(shí),他竟然還敢和他搭話?
“我……”一時(shí)之間,孟翊遠(yuǎn)不知作何回答,久久竟說不出一個字。
張晏明懶得和他多費(fèi)口舌,故意離遠(yuǎn)了些。
這時(shí),他眼角余光突然瞥到了什么,神色一喜。
“巡哥!許臨!”
門內(nèi)走出了兩道熟悉的身影,許臨同沈巡并肩而立,一同跨過那道門檻,朝張晏明走去。
“你們沒事吧?”張晏明問。
許臨不由看向身側(cè)那人,有氣無力道:“沒事?!?p> 不知為何,從竹林出來后,她隱隱有種腳底發(fā)虛的錯覺,胸口莫名劇烈跳動。想來是更直觀目睹那張頂著她的臉行兇殺人的場景,駭人不已,一時(shí)間不知作何反應(yīng)。
許臨除劫至今,也遇到過大大小小駭人場面,但多數(shù)不會像今日這般殘忍決絕。
她平日所遇到的劫,無非是嚇嚇人,從未有過真實(shí)殺人的景象,更遑論一下子屠戮好幾條人命。
因?yàn)榻偎没幕镁扯际怯蓪?shí)入虛,不會平白無故胡亂增景,而現(xiàn)在多數(shù)人也不會動不動殺人惹害。懲罰壞人是法律管轄的事,大都公正合理,不會惹人怨氣過剩。只有在一些特殊情況,才能執(zhí)念過強(qiáng),化身為劫。
也即是說,現(xiàn)在他們所在之地,所遇之景,必定是刻在劫腦子里的東西,作不得假。
劫想展現(xiàn)給許臨看的,也必定有其事。
許臨輕嘆口氣,愈發(fā)覺得頭痛不已。
她揉了揉青筋直跳的太陽穴,疲憊道:“你們呢?我走之后,你們這邊有遇到什么事情嗎?”
張晏明“啊”了聲,將許臨走后這里所發(fā)生的事事無巨細(xì)說了出來,自然,省去了他譏諷孟翊遠(yuǎn)那一小段插曲。
“總之,大家都有些惶惶不安,不過一直到現(xiàn)在也沒能竄出什么東西來,他們情緒稍微也穩(wěn)定了好多?!?p> “那就好。”許臨點(diǎn)點(diǎn)頭,看向一旁的沈巡,“現(xiàn)在,我們就靜觀其變么?”
如果說現(xiàn)在只有幾人的話,那必不可能坐以待斃,但現(xiàn)在30多人被圍困至此,萬不可隨意胡來。
“嗯?!鄙蜓驳溃耙矂e無他法了。”
許臨無奈扶額,她隨意看了眼四周,看到剛好人群旁邊有個小茶棚,登時(shí)松了口氣,抬腳往那邊走去。
反正現(xiàn)在也無事可做,倒不如找個地方坐著休養(yǎng)生息。
張晏明見她無精打采的樣子,不由有些憂慮:“你沒事吧?”
許臨沖他搖搖頭:“沒什么,大概是累了?!?p> 她前腳邁出茶棚那邊,后腳身后就傳來一陣驚呼——
“怎,怎么回事?”
“那是什么東西?”
許臨側(cè)過頭,眼角處突然看見,原本身后長街空曠,這時(shí)卻像是被什么東西蠶食一般,無數(shù)像素堆積的小格子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朝他們這邊飛撲而來。
這正是劫轉(zhuǎn)換場景所用的常見伎倆!
然而其他人并不了解這些,看到迥異與常識的東西,便如驚弓之鳥,抱頭鼠竄,堪稱狼狽。場景瞬息萬變,只不過須臾,眾人便已身處一個白玉搭成的大平臺之上。
“這是哪兒?”
“好壯觀??!不過這是哪里的建筑?我們現(xiàn)在還有保存這么好的建筑嗎?”
“哪個影視城?看起來也不像啊……”
許臨立于長階之上,只一眼便認(rèn)出了此地。
這是……
“這這這……這不是上回我們來過的地方嗎?”
遠(yuǎn)處張晏明驚呼錯愕道。
放眼望去,高大恢弘建筑直入云霄,底下長階沒入灰白山林,不見蹤影。三十五個人站在臺階正上方,滿面錯愕,不知所措。
這里正是逐朽閣招待來客的地方!
許臨不由擰眉,難不成,劫的原身曾生活在此,所以對此頗具感情?但她搜腸刮肚一番,也未曾在什么地方看過“逐朽閣”這個名字。
“篤、篤、篤?!?p> 一陣極易怪異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伴隨嗚咽聲響徹整個白玉大臺。
許臨不由看向一側(cè),那里曾是幾位仙長過來的小道,此刻竹葉茂盛,遮蓋住大片行路,看不清到底有什么東西過來了,但此時(shí)竹葉震顫不息,想必來的絕不是什么善類。
“怎么辦?”
有人啞著嗓子問。
大家雖都是拍劇老手,見識過不少場面,但在這些真東西前,那些積攢起來的勇氣便如毫無粘性的積木,一碰就垮。
“往屋里去。”沈巡站在人群中,沉聲道。
眾人一聽有人給出指引,也不顧是誰提的,有無用處,便急匆匆往屋里奔。
許臨抬眼環(huán)視四周,聲音愈來愈強(qiáng),那群東西已在咫尺之間。忽的,一聲響徹山林的嘶啞聲隔著層層臺階拾級而上,清晰傳入每個人的耳里。
臺階之下,一群四腳魔物正飛速襲來。從這里看過去,只能望見那群東西扭曲岣嶁的背,長發(fā)散亂遮面,看不清真正的面貌。
它們疾速往上跑,一步幾級,幾乎眨眼間,便已涌了上來。
許臨怔愣在原地,這時(shí)她才看清掩藏在長發(fā)后的臉,是那幾個仙長,他們蓬頭垢面,目露兇光,眼底渾濁不堪,嘴里嗚咽不止,竟不似人類。
是誰殺了他們?我嗎?
她不由想。
心臟急劇抽動,她痛苦地閉上眼復(fù)又睜開,眼前看到的不是窮兇極惡的怪物,而是一群慈眉善目,滿面春光的人,他們執(zhí)起她的手,教她寫字、練武,送她一件又一件奇珍異寶,美好得恍若昨日。
耳中嗡嗡作響,好像有什么人在喊她,聲音急切,透著不安。
許臨緩慢仰起臉,滿是迷惘,待她看清眼前涌上來的東西后,瞳孔驟縮。那群東西轉(zhuǎn)瞬已經(jīng)上了臺階,不出片刻,便能直逼她身側(cè),要了她的命。
她甩掉腦中莫名的情緒,轉(zhuǎn)身往后疾跑。
眾人幾乎已經(jīng)全進(jìn)了屋,看見外面還剩一個人時(shí),心幾乎要提到嗓子眼。張晏明手指緊緊扒在門邊,緊盯面前那個人影。
剛剛他喊了許臨好幾次,許臨卻充耳不聞,像是被什么東西魘住了一般,極為可怕。幸好現(xiàn)在她反應(yīng)過來,沖著這邊跑,照著速度,那群跟在她身后的怪物怕是追不上來。
他剛這么想,倏然,眼角余光看到在不遠(yuǎn)處的小徑上,唰然沖出了幾個人來。
登時(shí),他后背一涼。那幾個人,不就是上回誤診他的那幾個庸醫(yī)么?
那幾個庸醫(yī)剎住腳,左右看了兩眼,竟是直直朝著許臨包抄而去!
“許臨,快點(diǎn)跑,旁邊又有人竄出來了!”耳邊遽然響起一道吼叫,張晏明險(xiǎn)些彈開三尺,他忍住要揍人的架勢,盡力讓自己保持冷靜,“孟先生,你能別嚷嚷么?許臨她又不瞎,面前沖過來的人她會看不到?”
“你別吵吵了,她聚精會神躲追兵,你在旁亂喊,是想擾亂她思緒,還是想把那些東西吸引過來?”
張晏明一頓輸出,嚇得孟翊遠(yuǎn)老實(shí)噤聲。
這時(shí),張晏明手邊一動,有什么東西擦著他手往前沖去。他抬頭往前看,就見沈巡竟直直沖許臨跑去。
沈巡速度極快,兩三下便跑到許臨跟前。他雙指捻起一簇火光,隨手往身前一拋,那火花在觸地一瞬竟暴漲幾丈高,將那幾個率先沖上前來的仙長隔絕在外。
他一手牽起許臨的手腕,讓她借自己的力提高速度,轉(zhuǎn)眼間兩人便奔過門檻。
張晏明早就守在門邊了,看兩人進(jìn)來后,眼疾手快推著一邊門往外關(guān),其他人見狀,也自覺扶起另一側(cè)門,合力將大門關(guān)上。
就在這時(shí),門外傳來一股巨大推力,那群怪物已經(jīng)聚集到門外,正合力往里推門,妄圖將門打開。
于是在屋內(nèi)的三十幾人嚇得不輕,鉚足了力和外面進(jìn)行對抗。
許臨扶著墻邊坐下,心臟仍搗鼓般猛跳不止。一股巨大的眩暈感陣陣襲來,沈巡順勢探過身來,沉聲問:“沒事吧?”
她搖搖頭,聲音有些輕:“沒事?!?p> 外邊撞擊聲、怒吼聲交織,那群怪物不知拿了什么東西,似乎是要將大門撞開。眾人都有些抵擋不住,死命硬撐著。
沈巡看了眼,抬腳走了過去,順手拿起放在廳中用以供奉的香灰,他一來,其余眾人仿佛遇救星般,紛紛讓道,沈巡捻起一抹香灰,在門上畫了個看不清圖案的巨大符畫,他停手那一剎那,不知是不是錯覺,外面的動靜竟然小了許多。
眾人皆是松了一口氣。
一直以來緊繃的神經(jīng)得到須臾緩解,許多人如泄了氣的球般癱倒在地,不作聲息。
許臨雙手抱胸,一股難言的寒氣滲透全身,凍得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她抵著頭,閉眼休憩。
耳邊是張晏明緊張的聲音:“這樣就沒事了吧?”
只聽沈巡冷聲道:“暫時(shí)的?!彼恢獮楹瓮nD了下,繼而又道,“你把香灰灑在窗戶上,免得那些人等會兒從窗戶旁鉆進(jìn)來。”
然后耳邊是一撥腳步聲,但不知為何又匆匆止住了。許臨頭疼欲裂,堪堪抬起頭往那邊看。
但她什么都沒看到,沈巡已經(jīng)快步走了過來,在她身邊坐下。
許臨剛想開口問些什么,額頭上突然傳來溫涼觸感,甚是舒服。她要說的話瞬間就被堵回去了。
“發(fā)燒了?!鄙蜓渤谅暤?。
“???”許臨腦袋暈沉,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這話的意思。
沈巡輕蹙眉頭:“居然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p> 許臨還沒來得及說些什么,手就被他反握住了。不知是她的手過涼,還是沈巡的手太燙,兩手相觸的瞬間,一股暖意順著他的手源源不斷向許臨傳遞過來。
這股暖意驅(qū)散了她久久不退的寒意,許臨倒是放松下來,任由沈巡握著自己的手。眼前模糊迷離,她靠在墻邊,不知不覺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