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錯了不行嗎!求你別再夸了!”章魚瑟瑟發(fā)抖。
“好吧……不夸,我就罵吧?!鼻鹦“诪殡y地說。
章魚突然肅靜,眼淚也止住了,兩個觸手攥緊在胸前,雖然他一句話沒說,但眼神里似乎充滿期待。
丘小白醞釀了一番。
“??!你這樣的八足生物,真不該活在這個世上!……優(yōu)雅的身段、靈活的身姿、充滿詩意的眼神,恐怕只能天上有!”
“噗”、“噗”、“噗”。
“你上輩子一定是遭了天譴!……今生才會變成這落入凡間的小天使吧!”
“噗”、“噗”、“噗”。
“你太殘忍了!能不能給別人留一條活路!……花朵在你面前都要黯然凋謝,鳥兒飛過都要折掉翅膀!”
“噗”、“噗”、“噗”。
那章魚頭上像是開了個蒸籠,炊煙裊裊至上,好不壯觀。
它費力地用三只觸手貼著身上,像是按住了不同穴位,另外三只觸手從不同的方向企圖抓住丘小白,丘小白往上一躍,攀住樹枝,又躲過了。
章魚怪嘶聲叫道:“?!!瓌e說了,再說我打你??!”
“你……打得到再說吧?!鼻鹦“滓е?,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
這會得了扭轉乾坤之法,她豈能就這么善罷甘休?一雙美目剎那間眼淚汪汪,“即使,你對我再無情無義再冷血殘忍,我也覺得充滿魅力,怎么辦??!”
“噗”、“噗”、“噗”。
“你活在這個世上就是一種罪惡!……我恨不得為你的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申請世界級非物質文化遺產!”
“噗”、“噗”、“噗”。
“你這個禍國殃民的物種!……哪怕有一天被片成刺身,你也是那引發(fā)餐桌戰(zhàn)爭、禍國殃民的褒姒妲己之流吧!”
“噗”、“噗”、“噗”。
“你太過分了!……全身上下充滿了優(yōu)點,能給缺點指一條活路么?”
“噗”、“噗”、“噗”。
……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漸明,丘小白大喘著氣,已經詞窮。
那章魚就像一張薄餅覆蓋在一鍋滾水上一樣,表皮已經失去原來的光澤和Q彈,怪異地跳動著,顯示出一派垂死的氣象。細微的爆破聲連成一片,最后竟像機關槍一樣突突突地哀鳴起來。
轟隆,轟隆,森林前的這片空地上,平地升起了一片白煙,就像塵封已久的寶箱一朝啟封掀起的塵浪。
丘小白嗓子眼吊著的一塊石頭,還沒沉下來——
咕嚕,咕嚕,地面上癟癟的章魚皮掀起了一陣波浪,像是底下藏著什么東西似的,突然往上一掀,竟冒出了一條人影。
抓著丘小白的觸手突然松開,丘小白調整了一下姿態(tài),正要往邊上逃走,不料卻被那人影一只手揪住了衣服。
“放、放開我!”丘小白叫道。
丘小白回頭瞄了他一眼,只見面前這人雖怒不可遏且有些狼狽,但仍能看出是一個面容俊朗的翩翩男子,星目劍眉、峰鼻朱唇。
“哈?好險!我還以為那章魚死灰復燃了!”她大松了一口氣:“我就說嘛,看那章魚說話間前言不搭后語,肯定是有什么貓膩——你,也是被誰封印到那章魚里的吧?”
對方眉角抽搐,一言不發(fā)。
丘小白:“剛才那章魚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都是你在暗示我,讓我用我的夸夸神功滅掉它吧?”
對方拳頭握緊,一言不發(fā)。
丘小白覺得有些不妙,哂笑道:“那個,不用謝了哈,舉手之勞、信口開河而已,嘿嘿,嘿嘿?!?p> 對方怒目圓瞪,單手往后一揮,背后那張干癟的巨大的章魚皮,旋轉著緩緩縮成了巴掌大小,落入男子的掌中一個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盒子里。
男子小心翼翼地吹了一口氣,蓋子小心翼翼地合上,又被他小心翼翼地收進了衣袖里。
丘小白滿頭是汗,見他已經松開了自己的衣服,趕緊道:“這太好了!你這會子收服了它,當藥引子還是回去碎尸萬段什么的,讓它得到應有的懲罰,我都很欣慰,這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不用謝!皆大歡喜!那那那我就先告辭了。”
走出兩步,對方卻反手牢牢捏住了她的手臂。
她驚懼地一回頭,男子唇角勾起一個輕蔑的笑:“你把我這百年來的修為散盡了,轉身就想走?”
“什么?”丘小白齜著牙,“你=章魚?”
“沒錯。”男子怒道,“剛剛那章魚就是我,我就是那章魚!”
丘小白:“這……”
“我在半仙境界徘徊了數(shù)百年,始終不得上進。百年前好不容易有了奇遇,得了這‘自取其辱功’的功法,修煉得當,還能跳過妖仙,直達地仙境界。平時在西海龍王廟頂著個神使的名號,端著架子也沒花多少工夫修行,百年內竟也突飛猛進。這一遭來啟明山,好不容易能假公濟私,逮著個機會突破瓶頸……卻被你一頓好夸破壞了!我的‘自取其辱功’就這么清零了!”
“哈?”丘小白一副活久見的樣子,“為了‘自取其辱’,所以你披著個章魚外皮到處行兇?”
“哼!”男子陰森森道,“那就是我的本來面目!自我元神出竅之后,這具身體早就被我封存!得到‘自取其辱功法’后才重新取出來用的!自取其辱之功,妙就妙在,以我的本體去感受和歷練,才能得切膚之痛,獲不滅之真身!”
“啊,所以……你原本就是一個章魚?”腦子里“額哦”一聲,丘小白緊張地吞了一口水,“現(xiàn)在……你是想怎么樣?”
難道要我道歉?
媽呀!回想剛才自己的所作所為,全是溢美之詞,而且經她一番自我催眠,均是發(fā)自肺腑、毫無做作,一時竟完全不知從何處懊悔起。
對方面色陰沉,眸中卻不易察覺地閃過一絲柔光。
原來這章魚怪所修的“自取其辱功”,乃是他為升妖仙飛地仙、淬煉魂力的速成功法,表面是自取其辱,踐行起來卻是忍辱負重,積攢的乃是磨煉心智、意志和精神的“忍氣”。
丘小白雖然把他的“自取其辱功”的境界消耗完了,但他修煉此功法之前,已是半仙之體。因此,此刻他雖然法力虛耗、靈力透支,本質上還是個半仙,對付一個丘小白自然是兩根手指頭就能解決的事。
但令他不解的是,但凡遭遇尋常人的夸贊,他總不至于太當真,以至于會對自己的“自取其辱功”產生摧毀性的打擊,作為一個半仙,這點定力總是要有的。
他早調查過丘小白,近身時也查探過她的氣息,知道她不過是一個凡人女子。
但眼前這個凡人女子,話語的質樸之中卻似乎藏著一種極其詭異的力量,像是能植入他的識海,影響他的自我認知……
他,堂堂一個半仙,在圓滿境界上徘徊了多少年的大佬;竟從丘小白的“表白”中,得到了一絲半縷的感動。
正是這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動,戳破了他識海里那只即將裝滿“忍氣”的氣球,功虧一簣,轟然倒塌。
想到這里,他眼里像是燃起了一團火,突然伸出一只手指,劃過丘小白的臉頰,抬起她的下巴。
開口道:“我修煉‘自取其辱功’這么多年,總要將自己置于卑微下賤的境地,所受凌辱并非常人能想象。卻從不曾遇到你這般心地善良,更兼真心誠意,對丑陋又肥碩的我的真身一見鐘情、死心塌地。我非常感動……”
丘小白惶恐地看到他的笑容里展露出一絲不懷好意,嚇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啊,不是,你一定是有什么誤會!”
“哦?能破我識海,讓我的‘忍’心動搖,你敢說你不是真心?”男子唇角一勾。
丘小白死命想把臉從他手中掙脫:“你、你你你清醒一點!我剛剛全是說笑的!想想看,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會喜歡你!”
“這世間萬物,無姓無名者尤多,浮萍無根者更眾,姓名出身不過虛妄。你若在意,那么從前不知,往后知道便可以了。我是西海龍王麾下青牙部的蛸足神使,甄夏柳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