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也沉浸在一種知覺渙散的幸福里，只覺得面前的人柔軟的唇像一個深淵，無形的手從深淵里召喚他，拉住他，把他往下拽。
猛然間，他意識清醒過來，才發(fā)覺自己失去了對身體和意志的控制力。奮力想要掙脫，但是越掙扎，體內(nèi)從虛無處更涌出一種受虐的快感。
恍惚中，意志再一次被攫住，他便察覺自己沉得更深了：本就無比敏銳的感官，全身的每一個毛孔，似乎都在吶喊著、渴望能義無反顧地投入進去……
就在天旋地轉(zhuǎn)的時候，他聽到了一陣刺耳的笑聲。
丘小白消失了。不知什么時候天空下起了雨，他保持著一個古怪的姿勢，擁抱著灼人又潮濕的空氣。只覺得腦子里像有群蜂肆虐，嗡嗡作響，刺痛難耐，手腳像是被注了麻藥一樣難以動彈，勉強要站起來，沒一會卻重新癱在地上。
“哈哈哈哈！好一個純情少男，區(qū)區(qū)一個吻，你便站不起來了？”墨克故意用言語挑撥，好讓他更無地自容。
楊也慌作一團，盡管不太明白這話是什么意思，但本能地覺得秘密被戳破了一般，渾身不自在。
循著那略有些稚嫩的難聽的聲音看去，一個人——更確切地說，是一只巨大的人形蝙蝠，倒掛在前面一棵木棉樹的樹枝上。
月光下，墨克臉色白得像石灰涂的墻，淺灰色的瞳仁直勾勾地攝過來，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背后一對灰色的翅膀收斂著，像是致命的武器。
“什么，剛剛那是——”楊也大喘著氣，臉色蒼白。
“沒錯，貓妖，剛剛你的女伴那什么丘小白，是我，千蝠大人墨克用幻影術(shù)制造的幻象。”蝙蝠精墨克洋洋得意地說，千蝠大人是他臨時編的名號，他老大是福神——萬蝠之神，那他叫千蝠大人應該也不算夸張吧。畢竟要教訓這自稱“神力野貓王”的家伙，總不能在氣勢上落個下風。
“……剛剛，親我的人是你？”楊也對這件事的震驚程度遠大于此刻自己的命懸一線。
“這——”墨克一臉黑線，“都說了，是我的幻影術(shù)！幻象，幻覺，假的，懂嗎？！”
“幻影術(shù)？”楊也第一次聽說這種法術(shù)。太過切膚的真實，讓他對“假”這個字的意義產(chǎn)生了懷疑。
“剛剛你闖進這片瀑布，被水汽籠罩的時候，就進入本王布的迷障了。本王的蝙蝠們發(fā)動了攻擊，在你的血液中注入了特制的毒液，你便出現(xiàn)了幻覺。怎么樣，滋味不錯吧？”墨克邪邪地笑著。
他在幻影術(shù)上天賦極佳，雖然道行尚淺，但卻足以讓幻覺在各種感官層面上都接近真實?！皭耗е恰睂儆诨糜靶g(shù)中迷魂術(shù)的范疇，通過一個吻激發(fā)欲念，控制身體，讓肢體在一段時間內(nèi)發(fā)生凝滯，從而借機致勝。他最近才新學，正乏練手的機會，便拿楊也來開涮。
“你變成丘小白，是什么意思？”楊也從驚訝轉(zhuǎn)為生氣。他也說不上來這火氣從哪里來。
墨克不懷好意地笑了一下：“這有什么難猜的，今天一大早看你們在家門口打情罵俏，難受死我了?！?p> “誰打情罵俏了？”楊也怒道，眼前這只蝙蝠精越發(fā)顯得面目可憎，“真卑鄙！”想想不解氣，又大吼了一句：“盡耍些陰招，真卑鄙！”
原來，墨蘭為順利得到弦月甲，不想打草驚蛇，今天本來想去素食館拜訪陳笑天，好言相勸他把白耳鼠放了，便讓墨克提前去打招呼報個信。墨克沒遇上，卻遇到楊也跟丘小白在門口斗嘴，然后兩人就雙雙不見了。
墨克發(fā)現(xiàn)素食館竟然是空的，興奮極了，認真掃了一遍樓，還是沒見著白耳鼠的半根毛。便留了信在一樓入門的一張桌子上。楊也回家從來不走正門，當然沒見到這信，故而對這件事一無所知。
因著這一段插曲，墨克便就地取材，把丘小白的樣子給用上了，省去了造一個陌生女子出來還要和對手建立信任的復雜過程。否則，他的惡魔之吻，隨便幻一個美人出來都是可以的，
而墨克給楊也造的假象里，丘小白少了些嘻哈和狡猾，多了點拘謹和友善，又加入了迷魂術(shù)慣用的曖昧和誘惑，就算是楊也對丘小白本人無意，也會在這撩人的氛圍里產(chǎn)生錯覺。
“顧星宇，是你抓走了吧？”罵了幾句出了氣，楊也才想起這樁事。
“是啊，拿我們白耳鼠來換?！蹦诉@么坦誠，倒是出乎楊也的意料，本來以為他會狡辯一下。
楊也：“白耳鼠不在我這里?！?p> “沒關(guān)系，在不在都不重要，我早知道會得到這個答案?！蹦藷o所謂似的說。
“你栽贓我，又是什么意思？”楊也強壓著怒氣。
“那不過是小小的懲戒。懲戒還沒完?！蹦巳粲兴嫉赝兄掳驼f：“你們抓了白耳鼠，還搶了章魚老怪的法器，嘖嘖，剛剛你還親了章魚老怪的女人……”
楊也一聽更來氣了，誰是那章魚怪的女人？！而且剛剛，不是幻象嗎？
他待要出手教訓對方，忙扶著旁邊的樹，勉強要站起來，手腳卻似注了鉛一般，他怒道：“你對我做了什么？為什么我動不了？！”
“從我的幻象里抽離，你的感官記憶還在，想那么快回到現(xiàn)實，哪有那么便宜！”墨克大笑道。
“有本事光明正大地打一架啊，給我下套子算什么好漢！”
墨克翻身下了樹，伸出一只手，捏住楊也的下巴，把他的臉往上提。長長的指甲像利刃，擱在楊也的咽喉處，切進了他的皮肉里，有血慢慢滲出來。
“廢話少說，貓妖……你現(xiàn)在這副樣子，我要弄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蟑螂一樣輕而易舉?！蹦瞬[縫著眼睛，嘴角的尖牙閃亮。
“咳，咳，死蝙蝠你有種就弄死我看看……！”楊也從喉嚨里擠出一句模糊不清的話。
“我倒不要你死，就是要你知道我的厲害，嘗嘗跟我們西海龍王廟作對的下場。”墨克獰笑著，“作為懲罰，就把你的內(nèi)丹給我吧。”墨克笑瞇瞇地說，“要是換章魚老怪來，你恐怕就得被碎尸萬段了，這樣說來，我還真是仁慈！你還是得謝我呀！”
“做……夢！”楊也拼命擠出兩個字。
“做夢？沒錯！”墨克舉起大拇指點了一下他的額頭，“你怎么知道我要讓你做夢的？我的催眠大法，的確跟做夢差不多啊?！?p> 又摸了摸自己慘白的臉，自言自語道：“看你變的人形，你這貓妖的道行倒是比我高，但道行高又如何？在我的幻影術(shù)下還不是不堪一擊？消化了你的內(nèi)丹，我就能徹底擁有人形了吧，哈哈哈哈！”
墨克說著，一甩手任楊也摔在地上。楊也在地上打了個滾，勉強站了起來，手腳仍似注鉛般沉重，他活動了一下手指，動作就是慢一點，捏個法訣不成問題，尋思著要怎么將這蝙蝠精一擊打倒。
墨克眉毛一揚，嘴里喃喃道：“竟然站起來了？”話音剛落，楊也手下接連飛出一串冰凌，但是法力不濟，速度和攻擊力都遜了許多，墨克往上一躍便輕易躲過了。
“吱——”
只聽那墨克向上飛騰，口中發(fā)出一聲劃破夜空的刺耳鳴叫。與此同時，一對巨大的蝙蝠翅膀從他背后伸出來，迅速張開，橫亙在天際，翅膀背后像是放火燒了某個山洞一樣，一群蝙蝠洶涌而出，如水翻滾的黑幕覆住了楊也的眼簾。
鳴鹿森林的夜晚突然旋轉(zhuǎn)起來，楊也惡心想吐，情急之中，集中精神念起《摩耶心經(jīng)》，讓整個身心懸浮起來。
好容易緩過勁來，眼前出現(xiàn)了一座冷冰冰的石砌的墓室，周圍散布的燭臺上，三三兩兩停著一些蝙蝠，他躺在墓室中央的一張石床上，手腳好似恢復了知覺，但是一移動，每一根指頭卻像被冰冷的金屬制品貼在石床上，連法訣也捏不得。
“該死的蝙蝠！放開我！”楊也絕望地大叫。
墨克出現(xiàn)了，他手里拿著一支尖尖的錐子，咧嘴獰笑著問：“貓妖，告訴我，你的內(nèi)丹是在眉心，還是心臟，還是腹部，還是其他地方？這樣免得我捅錯了地方，你也可以少受些痛苦?！?p> “我哪有什么內(nèi)丹！我不知道?。 睏钜矝]有撒謊，雖然陳笑天給過他一本《仙人內(nèi)丹孕養(yǎng)手冊》，但他基本都沒有翻過。
因為他是二郎神楊簡的分身，很多法術(shù)只是需要喚醒，根本不用從頭修煉。很大程度上他練功和施法，就跟常人吃飯睡覺如廁一樣，貫通全身、渾然天成。所以，壓根不知道自己內(nèi)丹在什么地方。
墨克面色一沉，猙獰道：“那就別怪我不講情面了！”他一手捏著法訣，手里的錐子便飄入半空，泛出暗紅，慢慢浮到楊也的眉心，突然紅光大盛。
楊也渾身發(fā)軟，他的內(nèi)丹興許不在眉心，但這一錐子扎下來會是什么情況，他不敢想象。
那光越發(fā)刺眼，完全侵占了他的視力，他大叫不妙，識海里猛一用力，竟有一股氣流迅速推遍全身，往外滌蕩——手腳處的禁錮像是感受到了這股作用力，松動了一下，他趁勢出力，想要掙脫——
“什么？！”墨克刺耳的叫聲傳入耳鼓。
“吱——”
那鳴叫聲又出現(xiàn)了。紅光消失了，墓室里，燭臺上的蝙蝠越來越多，多到被擠下來，不多時便密密麻麻鋪滿了整間墓室的天花板。
“吱——吱吱——吱——吱吱——”
這一次似乎有所不同，這蝙蝠精的叫聲在撲棱撲棱的翅膀聲打出的節(jié)奏中，變得宛如歌聲，楊也竟莫名覺得有點好聽……好想舒舒服服地枕在這嘶鳴里，睡過去啊。
“你不是不怕死嗎？那我就讓你生不如死?！倍H有一句呢喃。
他只覺得眼皮好沉。
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太復雜了吧。
要么，死就死了吧。
死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才不怕。
楊也心想。我這會太困了，也不想掙扎了。
令狐滾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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