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的一個傍晚,夜幕深藍,飄著絲絲涼風(fēng),很是舒服。
廚娘做了一桌子菜,雖只是普通小炒,虎皮青椒、鮮筍肉絲、農(nóng)家一碗香,涼拌皮蛋之類,但又香又辣,色香味俱全。
這位朱縣太爺還是很會過生活的。雖然縣衙門確實是小了點,破了點,但是把花花草草種得鮮活亮麗,肥頭大耳,夏日的夜晚,彌漫著花草的香味,茉莉、梔子、迷迭香……。
除了稍微有點招蚊子,倒沒啥不好。
雖然俸祿也不怎么高,但是每天飯桌上的菜都很可口,這廚娘姓黃,已經(jīng)跟了他們十幾年了,臉的確是黃黃的,做菜倒是一把好手,食材不貴,卻美味,火候足,有鍋氣。要不然,他們父子兩怎么吃得這么圓滾滾?
舒墨摸著自己圓圓的肚子心想,看來自己要少吃點,這動不動就幾碗白米飯配下飯菜的,倒是比在云照的時候腰都粗了。
這位縣太爺也沒什么官架子,跟手下的衙役們跟兄弟似的,還張羅著要給還沒成婚的衙役,——例如我們吳曾兩位大哥——介紹媳婦兒……
不過,介紹了挺多,倒沒有一個成功的……不是嫌衙役俸祿太低,就是嫌兩位大哥不解風(fēng)情,唉,鐵飯碗,也不好找老婆啊。
這事兒,大家也時不時拿來取笑……
每次大家回老家,都會給縣太爺帶點土特產(chǎn),不是什么值錢的物兒,就是臘肉、干貨、新鮮蔬菜之類,一片心意。
當(dāng)然,這些好吃的,最后也進了大家的肚子……
這位其貌不揚的矮胖縣太爺,倒是把乏味的基層官場生活過成了一首田園詩。
論當(dāng)官的業(yè)務(wù)能力,朱文章不算特別強,但是他實在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自己適合什么樣的日子,便過得有滋有味。
她跟朱文章的二夫人,朱子瑜都處得挺好,衙役們也都很喜歡她,又很佩服她,有人聽說她在河邊為賈家識破觀音像那件事后,還到處宣揚衙門里來了個又厲害又俊俏的小師爺。
舅爺就不用說了,一如既往地關(guān)心她,畢竟初為官家做事,她有些不大拿捏得準的地方,舅爺都會一一同她說明。雖然每天也要面對各種雞毛蒜皮的公務(wù),但每一天都感覺活得有滋有味。
那些痛苦的夢,流著眼淚醒來的夢,也好久都沒來過了。
不過唯一的尷尬是大夫人。
大夫人極少出自己的房間,從來不正眼看任何人,也從來不與舒墨說半句話。
今日飯桌上依舊只有舒景二人與朱文章、二夫人和朱子瑜。
朱文章只吩咐丫鬟去給大夫人送去了幾個菜,接著二夫人給朱文章斟酒,朱子瑜蹦蹦跳跳,要夾最大一塊肉,二夫人哄著兒子又哄著丈夫,又忙又累但滿臉幸福,渾是個完滿三口之家的模樣。
她有些好奇,大夫人是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為何卻在這個家里像個……幽靈?
朱文章品性正直,不至于虧待發(fā)妻,那大夫人到底是為什么變成這個樣子?
當(dāng)然,這是人家的私事,雖然朱文章對他們二人很親厚,但畢竟是上下級關(guān)系,自然也不便深究。
舒墨與朱文章提起遇見齊宣等人,當(dāng)然,還特意、著重,提到了王掌柜的馬屁。
朱文章很得意,一口臘肉通暢地下肚:“的確,那位齊宣公子在涿州城內(nèi)十分有名望。他這個人對做官并無太大興趣,只喜歡日日呼朋喚友。到了這個年紀還不娶親,齊老爺夫人便是有些焦急,給他定了一門親事,對方是船運賈家的小姐。這賈家是涿州船運大戶,掌管著涿州這一帶水運的六成,最重要的是,賈老爺沒有娶妾,夫人只生了這一個女兒,當(dāng)真是掌上明珠。”
朱文章大口喝了口茶,又道:“像賈小姐這樣的千金小姐,求親之人自然不少,然而賈士斌寵愛女兒,舍不得她早出嫁,說只要流云愿意,待字閨中一輩子也毫無問題。待到了流云小姐二十歲,還是終于有些急了,正好齊府也著急公子的婚事,二人倒是十分般配,便定了親,兩方老爺也都放心了?!?p> 二夫人嘆了口氣說:“只可惜賈老爺未曾看到女兒出嫁,在三個月前去世了?!?p> 舒墨之前聽說賈老爺已不在,但沒想到也就是三個月前的事,不禁問:“賈老爺是怎么去世的?”
朱文章表情有些傷感,“賈老爺并非為富不仁之人。他不但為人誠懇,還經(jīng)常捐錢賑災(zāi)??上Ь褪沁@么一個心底仁慈之人,好不容易女兒要出嫁,龐大的家產(chǎn)終于有所托付,卻突然在一個春日夜里,心疾發(fā)作,不治了。”
原來如此,春日的確心疾高發(fā)。
賈家是豪富,老爺突然去世,只留下一個訂了親的千金小姐,只要婚約履行,新相公便立刻可掌握涿州船運的六成,不論怎么說,立刻能掌管如此大一筆財富,想必沒有男人不心動。
只是,不知為何,舒墨總覺得齊宣仿佛是打定了什么決心。
舒景拈了拈胡須,問道:“那賈家現(xiàn)今生意由誰在管?”
朱文章道:“賈老爺有個親弟弟賈世鵬,現(xiàn)在勉力支撐著生意,但畢竟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人來主事,想必齊公子跟賈小姐的婚期也快了。雖說正常情況下,小姐要守孝三年,但情況特殊,有時候也不需要一定按照祖制的。”
舒墨立刻想起那一日在河邊的那位叔老爺賈世鵬,她對這個叔老爺?shù)挠∠蟛皇翘谩?p> 比起那位忠心耿耿,真心真意為賈家打算的老陳管家,那位叔老爺仿佛并不將賈家的利益放在心上,一心只顧著維護自己的形象。
“勉力支撐”……哈哈……
再支撐下去,怕是賈家的錢都要被他敗光了。
也怪不得要早點讓流云小姐成婚,恐怕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
舒墨想了想又問:“那齊公子交友甚廣,之前就沒有什么紅顏知己什么的?”
“哈哈,看來小墨你也很愛說八卦嘛!”朱文章大笑,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抹了抹下巴上的油,“不過,本官我也愛說八卦,你可不知,當(dāng)這個縣太爺,能看到許許多多雞零狗碎的事情,雖然有時候心里也堵得慌,但也算是有點樂趣!”
舒墨嘿嘿笑了一聲,往碗里夾了塊豆干:“八卦之心,人皆有之,那到底有沒有?。俊?p> “這個就不清楚了,據(jù)說齊宣之前眼光甚高,又喜愛勾欄酒肆,弄得齊老爺齊夫人都十分焦急,現(xiàn)在年紀也二十有六了,也該收心了,至于有沒有什么紅顏知己,這種有錢有閑的公子,有個把交情不淺的歌姬也很正?!?p> 舒墨感嘆了一聲,一邊盯著那塊肥美的豆干:“貴為如此巨富的小姐,也不能阻止相公有紅顏知己啊?!?p> 朱文章卻說:“其實不論貧富貴賤,主要還是看夫妻二人的感情,若是真的感情好,又怎么會頻頻去風(fēng)月之所?你看,本官就從來不去,他們邀請我,我都不去!”
一邊說,還一邊用力擺手,一臉嫌棄。
舒墨忍不住笑了起來。
二夫人嗔道:“那還不是因為你沒錢?”
朱文章挺了挺胸,哼道:“本官雖然沒多少錢,可是有人請我啊。但是本官覺得沒什么意思,還是在家里,吹吹風(fēng),養(yǎng)養(yǎng)花,吃吃黃姐做的小菜舒服?!?p> 看著舒墨笑意瑩然,朱文章更來勁了:“哎,我說小墨啊,你也十八歲了,再過兩年,可以考慮婚事了?!?p> 舒墨猝不及防,一口豆干差點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