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往生境（上）

　　我誕生于某一種單一的顏色中，我所著的，是另一種顏色，非常顯眼的、與眾不同的顏色。后來我才知曉，這兩種顏色是白色和赤色——這是逐焰告訴我的。

　　逐焰逐焰，顧名思義，追逐世間一切的光與熱，可他卻總是一身黑衣，臉上也很少出現(xiàn)笑容。我只知他的名字，不知他的身份。其實我就連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

　　他說，他只是天上一個可有可無的小神仙，因喜歡火焰，便被我吸引了過來，而我，是一簇存在于冰雪中的火焰。他說，曾經(jīng)的火神，曾在這里渡過一劫。

　　這里名為往生境，生者自其中誕生，亡者于其中消散，曾有神想踏足其中一探究竟，皆無法歸返，不知是被漫天的白所困，還是被風(fēng)雪吞噬，化為了世間萬千亡魂中的一縷。原本無人知曉這里到底是怎樣一番場景，可火神在閉關(guān)之時，神識誤入其中，又因歷劫成功，毫發(fā)無傷地離開了往生境，這才為世間帶來了其中的模樣。

　　即便是火神，也因無法施展法術(shù)而幾近被風(fēng)雪蓋了光芒。他在雪地上走了很久，翻過了一座又一座雪山，無論如何，可他都找不到出口。若是再多待幾日，恐怕他的神識就要終結(jié)在往生境中了。后來，他被神女所救，神女將自己的力量渡給了他。

　　往生境并不是同天地一起誕生的，但即便是最初的神明，也不知它的來歷。神女卻講，她是往生境所孕育的唯一的生靈，幾與往生境同壽，她的使命，就是引領(lǐng)生命有序地誕生和消亡。她周圍都是白色，她身上的衣服是白色，她的皮膚雪白如霜，發(fā)絲是白的，眼眸也泛著銀光。她在眾生靈的記憶中見過許多除卻白以外的顏色，卻是第一次親眼見到火焰的顏色。

　　“那些進(jìn)入往生境的人，最終都如何了？”火神問。

　　“大抵都已成為噬人風(fēng)雪的肥料了吧?！鄙衽_了個玩笑。

　　“我最終也會同他們一樣吧?！?p>　　“我會送你出去。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活著的生靈，我會保護(hù)你的?！?p>　　神女一開始其實是想將火神留在身邊的，因為自己一個人實在是太無趣了。她帶著火神在風(fēng)雪中走了許久，當(dāng)他力量不足時她就會將自己的力量渡給他，反正她有得是力量?；鹕袼坪跻膊患敝鋈?，神女帶著他繞著往生境走了幾百回了，他都沒有一丁點的催促。他陪著她收集各種記憶碎片，陪著她一起看記憶碎片中的悲歡離合，陪著她將看完的記憶碎片粉碎成更細(xì)小的碎屑——原來地面上堆積的不是雪，而是千百萬年以來所有生靈的記憶。

　　和所有俗套的故事一樣，火神逐漸愛上了神女，他想要留在這里永遠(yuǎn)陪著她。

　　神女終于肯放他走了。他的火焰雖然旺盛，卻逐漸泛白，神女知道，再將他留在這里，即便有她的力量加持，他也終究會如同萬千生靈一般死去。她不愿看見有生靈在自己面前死去，每次讀到生離死別的記憶時，她的心都會跟著難過上一陣子，若是親眼瞧見火神死了，她怕是會悲傷到暈厥。

　　縱使白色的碎屑是記憶而不是雪，寒冷的溫度也逐漸封住了她的心。她自己是沒有情感的，只能通過他人的記憶去嘗試著理解各種情感。她送他離開，并將自己的心給了他?；蛟S她的心離開這里，會變得溫暖起來。

　　也許神女通過火神的溫度也愛上了他。往生境不允許有生靈帶著記憶離開，她為了他強行在往生境上破了個洞，往生境周圍的邪氣趁機侵入。邪氣畏懼光芒，火神便留下一簇火焰來幫助神女對付邪氣。

　　而我，就是被留下來的那簇火焰。

　　“但是我存在了這么久，從未見過神女?！蔽乙苫蟮馈?p>　　“那是因為，神女早已消亡?！?p>　　火神帶著神女的心游歷世界，帶她去看很多未曾親眼看過的景象。后來神女的心日漸衰弱，他想起了神女的話：她守護(hù)往生境，也受困于此，一旦離開，就會死亡。可他不曾想過她身體的一部分離開也會遭受這種“詛咒”。他想將她的心送還給她，卻發(fā)現(xiàn)無論如何都找不到進(jìn)入往生境的入口了。

　　破開往生境廢了神女大半修為，她也因心離開了往生境而日漸衰弱，很快，她的身體就透明到幾乎與漫天的白融為一體。可她不后悔，在死之前，她“親眼”見過了世間的絢麗多彩，也“親身”感受到了紛繁復(fù)雜的情感。

　　“.…..雖然只有小小的一簇，但還是好暖和啊?！鄙衽淖詈笠痪湓?，是對著火神留下來的那簇火焰講的。她將余下的全部力量都注入了火焰中，讓這火焰成為了永不熄滅的光。

　　所以，逐焰為我起名：不落。在一定意義上，我是神女生命的延續(xù)，因為她的心不在這里，我自然也是沒有感情的。聽完這段可歌可泣的故事，我只是擦了擦莫須有的眼淚，這才好將自己和面前的冷面區(qū)別開來。

　　“火神呢？”無感歸無感，但我對故事還是蠻感興趣的。

　　“他啊，帶著神女死去的心去了一個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p>　　我看他神色落寞，知他大概是整件故事的知情者?！翱上Я艘粚τ星槿恕！蔽乙渤３Ｍㄟ^死去亡靈的記憶窺視著世間，時間久了，我明白，有情人終不能成眷屬，是一種多么痛苦的結(jié)局。

　　“是啊，可惜了一對有情人?！敝鹧嬉哺锌?。

　　逐焰說，他生來追逐光和熱，才會誤入往生境。他找不到出去的路，我也找不到，哪怕是神女在世也是找不到的，不然她不會費盡力氣將往生境撕裂。我同他玩了幾日，也很明顯地察覺到他的力量在流逝。

　　怎么辦，要像神女救火神那樣送他出去嗎？

　　算了，他不屬于這里，他生來追逐光和熱，不應(yīng)葬身于寒冷之中。我要送他出去。

　　他好像看透了我的所思所想。他捉住我的手放在胸前，我感受到了胸腔內(nèi)生命的躍動。一下，兩下，卻如此的熟悉。

　　“你就不好奇火神去了哪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