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樹下，夜辭早已等待重顏多時，他知道重顏一定會來，因為重顏把溸離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時空流轉(zhuǎn)，夜辭早就把這兩人之間恩怨情仇看得清清楚楚，而夜辭自己，更是比誰都要了解自己的這個弟弟。
重顏看到樹下不急不躁，淡定從容的夜辭，竭力忍住胸腔中的憤怒與擔(dān)憂，他在離夜辭一步遠(yuǎn)的地方停了下來，問道：“你將溸離如何了？”
夜辭卻一點也不著急，似乎是找重顏來談心敘舊一般，閑看庭前葉落，足下飄雪，輕笑道：“太子殿下，我的好弟弟，都不跟哥哥先聊一聊嗎？自從你當(dāng)了太子，我們有多久沒說說話了？”
重顏生硬道：“我和你沒有什么好聊的?！?p> “這么快就不認(rèn)我這個兄弟了？”夜辭回首，看著重顏，桀然道：“我這么多年，自問也從未和你爭過這太子位罷？你這么對我，不覺得太令人寒心了嗎？”
“令人寒心的是你！夜辭！”重顏道：“我也從未與你爭過，是你自己不與政事，不要這太子位，而如今，竟然勾結(jié)魔尊，還傷害溸離！”
“不錯，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在天界謀哪怕一官半職，甚至都不想與天界有任何瓜葛，我遠(yuǎn)遠(yuǎn)守著這長生樹，看你們爭，看你們?nèi)榍槎鴤?，比任何事都有趣，都精彩?！?p> 夜辭仍一派悠游自若之態(tài)，他接著道：“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因為你的父帝從來就沒有把我放在眼中，我只是他的一個錯誤，一個恥辱，比起做天界之人，我到更寧愿墮仙成魔，至少魔不會像你們這般虛偽?！?p> “夜辭！你在說什么？！”
“別急呀，好弟弟，你現(xiàn)在這樣，和小時候總來煩我的那只小狐貍也沒差多少，”夜辭笑道：“可我還是更喜歡你小時候?！?p> “夜辭，別以為我不敢跟你動手。”
“行罷，你也長大了，有些事，也該給你說說了?！币罐o慢條斯理，不急不緩道：“你可知道當(dāng)年墮仙入魔的仙君，紅綾？”
“紅綾？她不是……”重顏一愣，遲疑道：“當(dāng)年她以仙人之身入魔，震驚了整個天界，后來被削去了仙根，脫去了仙籍，就再沒了消息，她……”
“她死了?！币罐o冷冷道：“是你父親逼死的，她墮仙，她入魔，也全是因為當(dāng)今的這個好天帝，他削了她的根骨，剝了她的元靈還不夠，還把她關(guān)到穹山之巔，日曝雷劈，受盡折磨，她這一生就這么毀在了天帝的手里?！?p> 重顏雖相信夜辭說得是真的，但他還是道：“你有什么證據(jù)？”
“證據(jù)？”夜辭一把扯開衣襟，露出胸前一眼睛般的螺旋圖案——那是仙人墮魔后抹不去的印記，他指著自己的胸口，厲聲道：“這就是證據(jù)！紅綾就是我的母親！”
重顏瞳孔驟縮，覺得長生樹根上的雪透心的涼，只聽夜辭接著道：“我母親有了身孕，卻又遭天帝那般對待，才不得不墮入魔道，否則，她連我都保不住，說到這……”夜辭嘲弄道：“還得感謝天后娘娘，若不是她見我可憐留下我，不是她軟弱退讓原諒了天帝，我還真不一定能活到現(xiàn)在，你若不信，大可以去問問你的母親?！?p> “所以，你本就是魔？“
“也不能這么說罷，”夜辭伸手接住一片落葉，迅速將其碾為齏粉，他淡笑道：“原本我也是神的，雖不想承認(rèn)，但我身上畢竟流了一半和你相同的血，可過了這么些年，我身上另一半魔族之血竟?jié)u漸開始蘇醒，你說我究竟是什么呢？是神，是魔？還是哪里都容不得的怪物？”
“那是你自己的事，夜辭，”重顏道：“不管你是神是魔，你若執(zhí)意與天界為敵，我也留你不得?！?p> “真遺憾，看來，我們注定是要走上不同道路了，”夜辭慢條斯理地整理好衣服，抬眼道：“那我也不必再跟你客氣，溸離的神識被我困在回溯燈中，沒有我，誰也找不到她的神識，她會永遠(yuǎn)被困在里面，誰都救不了她?！?p> “你想要什么？”
“痛快！”夜辭拍了好幾下掌，然后直接道：“我要你的狐尾骨，完整的，一整條，狐尾骨。”
重顏不語，雙拳緊握，死死地盯著夜辭，臉上的青筋因為緊咬的牙關(guān)而暴起，但夜辭完全不以為意，靠在樹干上，好整以暇地與重顏對視，一副胸有成竹之態(tài)。
果然，重顏道：“好，我答應(yīng)你?！?p> 夜辭笑道：“你可想好了，九尾神狐自斷一整根尾骨，交給我，會有什么后果，到時候你可就……”
“先讓我見她，”重顏打斷他的話：“我要先確定她的安危?！?p> “可以?！币罐o轉(zhuǎn)過身，取下長生樹的一根樹枝，輕笑道：“你看，重顏，你哪怕做了太子，不也還是得聽我的嗎？我知道你們所有人的所有事，可你們又能拿我如何呢?！?p> “我不知道你的廢話竟然這么多?！敝仡伬淅涞馈?p> “嘖?！币罐o也不在意，搖了搖頭，朝著長生樹一揮手，面前立刻浮現(xiàn)出了穹山之巔的場景，云霧環(huán)繞的山巔上，溸離靜靜地坐在一具棺材邊，她嘴唇蒼白，看上去已經(jīng)十分虛弱了，但仍抬著頭，似乎在竭力讓自己保持清醒。
“溸離！”重顏忍不住大喊了一聲，向前奔去，而夜辭卻是迅速收回了手，將樹枝隨手一扔，擋在重顏面前。
長生樹上的景象瞬間全部消失，夜辭道：“我最近力量有些不穩(wěn)，回溯時空嘛……也不太控制得好力道了，我剛剛給你看的究竟是什么時候的呢？讓我想想……一炷香前？嗯……不對，那就是一天前，反正不是正正好的當(dāng)下，哎，我也說不清楚，但你要知道，在回溯燈里待得越久，自我意識就越若，到時候哪怕她再醒來，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啦?！?p> “你！??！”重顏怒喝，“如果溸離有什么不測，我會讓你付出比死還要難受的代價?！?p> “好啊，我等著你?！币罐o笑著應(yīng)下，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若無其事地道：“我可以一直陪你耗，可你那只可憐的小血靈撐不撐得了那么久可就不好說了?！?p> 重顏抿唇，伸手化出逸龍劍，瞬間狂風(fēng)大作，長生樹上的葉子被吹得沙沙作響，不僅枯黃的落葉漫天而非，連剛長出的新葉也被吹落了下來，狂風(fēng)中，重顏顯出了偌大的赤紅色九尾，如熊熊燃燒的烈火，大有燃盡天地之勢。
頃刻間，重顏執(zhí)劍一揮，毫不猶豫地砍下了自己的一條尾巴，巨大的狐尾似是有神智一般，發(fā)出一陣尖銳嘶鳴，又在金光乍現(xiàn)后，瞬間退去了顏色和光芒，只留下一條剔透瑩白，堅硬又細(xì)長的骨架。
重顏冷汗直流，卻始終面不改色，他將劍收回，一下子站立不穩(wěn)，向前而撲，卻又立刻咬牙立住身形，手里緊拽著那一條冰晶般堅硬，卻又如鞭子般可以肆意曲折的柔軟的尾骨，一步一步踉蹌地向夜辭走去——不過短短兩臂之距，重顏卻走得無比艱難，大滴大滴的汗珠落下，嘴唇也因劇烈的疼痛而褪去了血色。
“唉……你這個樣子，弄得我都有些心疼了，”夜辭一副悵然之態(tài)，道：“你說，你這樣又是何必呢，她又看不見，你大可以不理會我，好好做你的太子，繼天帝位，好好去滅你想滅的魔王，你和她之間隔著血海深仇，你們根本沒有緣?！?p> “噗，”重顏再忍不住，吐出一大口鮮血，抬眼看向夜辭，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痛苦和憤怒，他一把擦掉嘴角的血漬，一字一句道：“帶我去她那里，現(xiàn)在，立刻。”
“放心，你我這么多年的交情，我自也不會食言的?！币罐o笑容逐漸闊大，又體貼地囑咐重顏道：“你知道的，回溯燈里，不死不休，你只有親手殺了她，才能讓她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