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里人來人往的喧鬧聲與咿咿呀呀的戲聲交雜著傳來后院聽的都不甚真切了,佟清月對著立在床邊的西洋鏡子照了照,斜襟小襖下掩著恰好遮住小腿的褶裙,露出一雙凝乳般的腳踝下踩著的繡花單鞋,雖還沒過多妝扮,卻也看得出是美人模樣了。
丫鬟點墨端了水來放在妝臺邊,在水里絞了帕子擰干了水遞到她手邊,“格格,擦擦手吧?!?p> “說了多少次了怎的還記不住,如今的天下,早沒有格格了,便是這曾經(jīng)滿門榮耀的佟佳氏,而今不也改稱佟氏了么?!辟∏逶罗D(zhuǎn)了個圈只顧對著鏡子端詳自己的打扮,似乎點墨口中的格格與她沒有半分關系。
自從那四方宮城里的遠房表兄挪了出來,她看著家族在這浪濤之中顛簸起伏,也算是明白了如今自矜著那勞什子的皇室身份是半分利好也沒有的。
點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上下打量了女子一下輕笑出聲,“格格今日真好看,快些梳妝吧,主子爺還在前廳等您呢?!?p> 點墨是與府里簽過死契的丫鬟,腦子難免轉(zhuǎn)不過彎來,佟清月也不與她再計較這嘴巴上的一句兩句了,只在東窗下紅木妝臺前坐下,拿起銀梳一面順著發(fā)尾一面漫不經(jīng)心道:“誰說要去前廳了,我才不愿去看那些人裝腔作勢的嘴臉呢,我要去街口看粥廠施粥去!”
點墨嚇得驚掉了手里的帕子,都顧不得撿忙攔在她面前,“可不敢啊格格,今兒是主子爺大壽,您要是走了,主子爺非打死奴婢不可?!?p> “所以我便帶你一并走啊?!?p> 順手將一朵攢銀線穿寶石珠子做的淺碧色絹花斜簪在發(fā)間,又一股腦把裝著碎銀子的錢袋和一些零碎物件兒塞進前些天爹爹送的那只西洋手包里,佟清月便拉著點墨出門去了。
佟府是老宅子了,三進三出的院子還重新修繕過,打回廊里走過去前院的動靜便聽得清楚了,咿咿呀呀唱的是牡丹亭,佟清月順嘴學了兩句,點墨又驚著了,四下看看沒人才松了口氣,“我的格格誒,哪家小姐學這些下九流的東西喲,快不敢叫旁人聽了去了,不然指不定怎么傳呢?!?p> 佟清月不應聲,伸手從廊外的花壇了摘下一枝不知名的花拿在手里把玩著,若不是而今變了天,或許她就真如點墨口中那些舊時閨閣小姐一般不知人間煙火氣息了,不過如今這世道,她倒覺得好玩的緊。
身邊點墨還在喋喋不休說教著,佟清月腳步一頓手里的花枝輕打在她嘴角,“好了,安靜些。我今兒定要出去,任你怎么說都沒用。”
前后門都布置了人手想必是出不去的,佟清月領著點墨直奔花園后的側(cè)門去,只是側(cè)門久不使用,七零八碎的藤木將門都掩了起來。
“格格咱們回去吧,格格?!?p> 佟清月不理會點墨的哀求,伸手撥開了幾枝藤木朝里挪了挪,還未等她再邁步,披在身后及腰的長發(fā)就不知被哪枝斜出的枝條給掛住了。
佟清月稍稍一動便扯的頭皮生疼,“嘶……”
“別動。”身后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來,像是離她只有尺寸距離,喑著幾分啞色,低低地在她耳邊響起。
佟清月身子僵住了,她雖嘴上厲害,卻從未與陌生男人靠得這樣近。
感受到牽扯住頭發(fā)的那股力量消失,佟清月忙擰過頭下意識后撤了一步,那人的手卻先她一步虛攏在她肩頭,“當心?!?p> 男人替她攏住一頭長發(fā),引著她走出藤木叢中,佟清月這時才轉(zhuǎn)身看清了他的模樣:深色大氅內(nèi)隱約露出軍裝上的金屬飾件,眼睛隱在寬檐軍帽投下的陰影中看的不甚真切,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揚,帶著兩分笑意。
“哪里來的下流坯子,不知男女授受不親嗎?”佟清月火起,側(cè)過身子不看他。
男人收回手站定,微微頜首,“在下凌允惟?!?p> 佟清月只覺這三個字有幾分熟悉,一時間卻想不起來是在哪里聽見過,眉目間還蘊著嗔意,敷衍著福了福身,帶著氣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