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沈從音剛進(jìn)門，多祿便迎了上來，似在此處等了許久，興奮中帶著一股急不可耐道：“三少爺，人抓到了。”

　　沈從音一怔，隨即反應(yīng)過來：“人在哪？”

　　“地下室里，多壽親自帶人看著，我們在碼頭守了數(shù)月，終于逮到了這幫龜孫子?！?p>　　沈府地下室，多壽手持皮鞭，一下一下用力抽打著木樁上的人，被綁著的人已經(jīng)皮開肉綻，鮮血順著身上的凹痕往下流，已然失去了意識，但多壽仿佛瘋了一般，仍在拼命抽打，剩余的十來個人手腳被綁著，蹲成幾排，眼睜睜看著。

　　沈從音和多祿剛走到門口，便聞到了濃濃的血腥味，看守的人叫了一聲三少爺，方見多壽停下了動作，上前道：“三少爺，人都在這里了?！?p>　　沈從音點頭，看了一眼木樁上的人，又走到蹲著的人面前，問：“誰是主謀，站出來?！?p>　　人群并無反應(yīng)。

　　沈從清冷笑。

　　“誰是主謀，站出來，其余的人我留他信命。否則我京城沈家三少爺沈從清保證，今晚誰都別想活著走出我沈府的大門。”

　　眾人面面相覷。多壽多祿看了沈從清一眼，覺得今日的三少爺，似乎與平日有些不同。

　　“沒膽量站出來是吧？”沈從清笑，眼神在人群中來回掃了幾眼，逐漸變得陰騭：“你們瞧瞧，這就是你們誓死追隨的主子，臨死，還要你們陪葬，可曾想過你們也是父母的孩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親，一個家庭的頂梁柱。”

　　人群開始騷動。

　　沈從清轉(zhuǎn)過身，看著被綁在木樁上的人，良久不語，周身散發(fā)著寒意。地牢安靜的可怕，只有那人身上的血液在一滴一滴往下落，滴在乘著水的木桶里，發(fā)出滴答滴答的聲音，仿佛凌遲的號角，消磨著人群的意志。

　　“砍下他們的頭顱，送到他們的父母妻兒手上。”明明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卻反復(fù)過了一個世紀(jì)，低沉的男聲從前方傳來，猶如驚雷，在一群人中間炸開，十幾雙眼睛齊刷刷看向一人，被看的人也看向眾人，嘲諷一笑，站了起來。

　　“京城沈家三少沈從音，論輩分，你該喚我一聲小叔叔。”

　　沈從音轉(zhuǎn)身，看向那人，眉眼之間，竟與逝去的父親有三分相像。

　　“多祿，你去報官，這群草寇占山為王，打家劫舍，讓官府判他們二十年，不想現(xiàn)在就下黃泉的，就給我乖乖去坐牢，膽敢將今日的事透露出去半分，亦或是敢翻案的，想想你們的家人?！?p>　　多祿心頭一顫，默默看了沈從音一眼，答了聲是，將人帶了出去。

　　一時間又安靜下來，偌大的地牢里，只剩下沈家主仆二人，還有從剛剛開始就一臉譏笑的男人。

　　“是你讓人刺殺的我大哥？”沈從音問。

　　“不錯，正是我。”男人答得淡定從容。

　　“理由。”

　　“理由？血債血償，這算不算一個合理的理由？”男人笑答。

　　沈從音看向他，眼底有抹不開的陰騭：“我大哥并未害你，亦未曾害過你的父母手足?！?p>　　男人仿佛聽了天大的笑話，不可思議地看向沈從音：“呵，我說三少爺，你怎么會如此的天真，難道你不知道有句話叫父債子償嗎？當(dāng)年你們京城沈家將我們趕出家族，趕盡殺絕的時候就該想到有這一天?！?p>　　沈從音并未理睬他的嘲諷，仿佛一個外人在陳述著事實:“當(dāng)年是你們南京沈家一脈通敵叛國，殘害同胞在先，祖父只是將你們逐出家族，從未想過加害你們，是你們自己冥頑不靈，不僅不知悔改，還一錯再錯殺害我父母，你們殺我父母的時候，可曾想過我祖父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悲痛，可曾想過我們兄弟三人從此無父無母的孤苦？”

　　似乎是傷口被撕裂后重新撒上了鹽，男人忽然咆哮：“你只是死了父母，還有祖父，還有兄弟，那我呢？那我呢？！我南京沈家自我絕后！所以我不該殺你大哥嗎？你大哥難道不該死嗎？不僅你大哥該死，你們京城沈家的人通通都改死！”

　　“你就是一個瘋子！喪心病狂!”沈從音看著他，猶如看著一個瘋子。

　　而男人仿佛已近癲狂，說出的話囂張至極。

　　“我就是瘋子，哈哈哈哈，我要讓你們京城沈家所有人給我陪葬！要不是沈蓮那吃里扒外的白眼狼，現(xiàn)在你們?nèi)以缇驮陉幊馗畧F(tuán)聚了，你還該感謝我呢?！?p>　　“你說什么？你給我再說一遍？！”

　　沈蓮？沈從音覺得一定是自己聽錯了。

　　男人看著沈從音的反應(yīng)，臉上滿是嘲諷。

　　“怎么？三少爺這么快就不記得沈蓮了？虧得她從小服侍你一場，到頭還為你去死呢，沈蓮要是知道了，得多難過啊。”

　　“你給我說清楚，你怎么知道阿蓮的？為什么要把阿蓮扯進(jìn)來？”沈從音有些失控，一旁的多壽擔(dān)心地喊了一聲“三少爺”，卻被沈從音抬手制止，只好又退回了原處。

　　男人見主仆二人這般反應(yīng)，仿佛猜到了什么，說出的話越發(fā)帶了一股挑釁的味道。

　　“哦？三少爺是真不知還是裝糊涂，這算起來，你還該喊沈蓮一聲表妹呢，我大哥大嫂死的時候，最放不下的就是這個孩子呀，只可惜沒想到是只白眼狼，虧得我費(fèi)盡心機(jī)把她送進(jìn)沈府?！?p>　　“你住嘴！”

　　男人看著沈從音的神情在一步一步土崩瓦解，便越發(fā)的得寸進(jìn)尺。

　　“怎么？三少爺這就受不住了？不過三少爺您也不用太傷心，沈蓮也不是什么好東西，這些年她在沈家，也沒少給我們送消息，哦對了，安家大小姐，您還記得吧？若不是沈蓮?fù)L(fēng)報信，我們也沒法那么快借題發(fā)揮呢，只可惜呀，那女子最后自己跳了樓，否則今日誰占上風(fēng)還兩說呢?！?p>　　安穩(wěn)？沈蓮？一身大紅嫁衣從閣樓上一躍而下身影、沈蓮抱著炸藥投湖的那一瞬間，那些個折磨著他的日日夜夜就像一楨楨動畫，忽然又在沈從音眼前閃過，沈從音覺得喘不過氣起來，連帶著雙手都在忍不住的顫抖。

　　長壽站在沈從音的身側(cè)，發(fā)現(xiàn)了他的的不對勁，連忙上前，朝站在一旁正在看好戲的男人吼道：“你給我閉嘴！把你的狗嘴閉上！”，復(fù)又朝沈從音道：“三少爺，你別聽這人的鬼話，他說這些，就是想要您難受，您別著了他的道?！?p>　　男人卻笑的越發(fā)猖狂，眼神也愈發(fā)陰狠毒辣。

　　“沈從清，從前你大哥在，你能簡簡單單做個教書先生，去談你的情情愛愛，可惜你兄長如今死了，我看以后還有誰再護(hù)著你，護(hù)著你沈家！”

　　兩方正在焦灼，忽然地牢的門被人從外打開，一道男聲伴隨著腳步聲傳了進(jìn)來：“就算我大哥死了，從音乃至沈家都還有我護(hù)著，什么時候都輪不到你在這撒野，而且很遺憾的告訴你，就在剛剛，我大哥醒了，所以你的美夢破碎了?！?p>　　三人一時皆被震住，齊齊往外看，待到走進(jìn)，這才看清，來人正是沈家二少爺沈從溪。

　　沈從音最先反應(yīng)過來，連忙上前一把抓住沈從溪道：“二哥，你剛剛說的是真的嗎？大哥他真的醒了嗎？”

　　沈從溪拍了拍他的肩膀，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笑意：“阿音，是真的，大哥醒了，我趕回沈府，就是來告訴你這個好消息的，等處理完了這里的事情，我們就一起去看大哥?！?p>　　“不可能！沈從清早就死了，你們別想騙我，你們對外宣稱沈從清去了國外，那都是為了掩人耳目的鬼話，那一刀刺的那么深，沈從清不可能還活著！?！?p>　　男人嘴上強(qiáng)硬，神情卻開始猙獰，不顧手腳被縛，開始劇烈掙扎。

　　“自欺欺人的是你！”沈從溪看向他：“從頭到尾活在仇恨中的只有你自己，你害死了你的族人，毀了南京沈家，甚至連自己的親外甥女都可以作為復(fù)仇的工具，對不起他們的是你！你現(xiàn)在好好想想，到了陰曹地府，怎么跟你的哥哥嫂嫂、還有族人賠罪吧。”

　　男人還欲還口，只聽得一聲槍響，四周瞬時安靜下來，只余風(fēng)聲呼嘯而過，復(fù)又歸于死寂。

　　從此世上，再無南京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