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大的得救小的沒了
車子擦著男人的身子開了過去，季曉蕓聽到男人咒罵：“我靠！你個瘋子！”
瘋子？可不是么？如果他沒有閃躲的話，自己會不會真的就這么把人撞了？
季曉蕓不知道，她只是太難受了。她心里窩著一團混合著憤怒、傷心、屈辱、委屈、害怕等渾濁之氣，整個人都要失去理智了——然而總有那么一絲清明，支撐她挺住了。
一遍遍在心中反復地呼喊兒子的名字，季曉蕓終于慢慢冷靜下來。沒有時間想其他的，心里的憋屈，生理的疼痛，都在兒子的安危面前微不足道……
季曉蕓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兒童醫(yī)院，正好跟帶著兒子的母親前后腳到達。
兒子被母親抱在懷里，臉色蒼白，嘴唇烏紫。二人身上俱是一片狼藉，出租車司機臉色不善，因為他的車也遭了殃。
季曉蕓從包里抽出幾張鈔票遞給師傅并道了歉，來不及多說什么就從母親懷里接過孩子往急癥室跑去。
中途孩子還在嘔吐，吐出來的全是黃水。小小的人兒，在嘔吐的間隙只是閉著眼睛哭，聲音細細，竟是連聲都要發(fā)不出來的樣子。
季曉蕓緊緊抱著孩子，恨不能以身相替，好讓他少受哪怕一絲一毫的苦痛……
醫(yī)生問話的時候，是季母回答的。季曉蕓還來不及問母親情況，自是什么都不清楚。
季母告訴醫(yī)生，孩子吃完晚飯還是好好的，就是睡覺不老實，在床上翻騰得厲害。季母一直陪著他，直到夜里安靜下來，聽到孩子小肚皮傳出一陣陣“轟隆”巨響，才意識到不對。
然而不等她做些什么，孩子張嘴就開始吐，上吐下拉，噴得到處都是。
醫(yī)生初步診斷為食物中毒，隨之安排血檢、尿檢、嘔吐物檢查，確定是食物中毒后又開始催吐、導瀉。
孩子已經(jīng)吐無可吐，但依然拉出了許多黃水。那個樣子，像是要把整個身體的水都拉出來，把季母也嚇哭了。一時之間，祖孫叁人，都是滿臉淚痕。
一通折騰下來，孩子越發(fā)蒼白羸弱，小小一團蜷縮在季曉蕓懷里掛著水，惹得季曉蕓憐惜不已，只恨自己無能，沒有照顧好他。
“曉蕓啊，你說你出去下接向東，他人呢？”季母問季曉蕓。
“喝多了，在酒店歇下了。您也知道，他睡覺一貫沉，我拉他兩把他沒醒，我就自己回來了。他那個樣子，來了也做不了什么。”季曉蕓避重就輕。
“”都在這里，也沒有多遠，何至于就回不了家了？！你也是太由著他了！”季母嘆氣，“喝酒畢竟傷身，你讓他少喝點兒啊。”
“嗯，曉得。我回頭說說他?！奔緯允|說完，問季母：“媽，晚飯大家一起吃的，彤彤沒事吧？”
“沒事兒啊，大家都沒事兒?！奔灸富?，“晚飯是我做的，都是超市買的東西，我也仔細洗過煮熟了的?！?p> “您做晚飯的時候，榮榮在干什么？”季曉蕓當然不會懷疑自己的母親。但照看孩子，母親又要忙家務，總會有顧及不到的時候。
“榮榮在自己房間玩兒?！奔灸赶胍矝]想地回答。
“那張姐呢？”季曉蕓又問。
“張姐跟彤彤在房間沒有出來，是我喊她們吃晚飯才出來的?！奔灸富卮稹?p> 季曉蕓沒有再問。這個時候，她不能不多想。家里兩個孩子，請了保姆，加上自己的母親，本來是可以照看得過來的。
奈何張姐只問自己跟柴子彤，其余的家務看都不看。母親除了照顧榮榮，還要準備一大家子人的飯，季曉蕓琢磨著，要再請一個保姆。不然母親一個人累死累活不說，榮榮這邊也疏于照看。
家里有攝像頭的事情，季曉蕓依舊沒說，她準備自己回去看看。畢竟涉及到犯罪，她不敢輕易給人下定論。
“曉蕓，你當心自個兒，看你臉白的，別忘了你肚里還有一個呢！”母親勸她。
季曉蕓一愣，這才感到自己肚腹傳來的墜痛。
不對，這是什么感覺？像是有東西在她腹中被生生剝離，帶給她極端異常的疼痛，同時感受到的，還有腿間異常的黏膩與潮濕。
這種感覺，她之前就經(jīng)歷過，這次相較于上次，無疑要嚴重得多。
她一動不敢動，像是怕驚動什么一般輕輕懇請自己的母親：“媽，你去喊醫(yī)生，快，孩子不好了……”
季母起身就往外跑，季曉蕓把頭埋進兒子的頸窩。
孩子又吐又拉，身上的味道并不好聞，甚至遠不如平日里溫和曖潤，但是季曉蕓覺得，這是她最大的依賴。
醫(yī)生來了，同時來的還有手推床，季曉蕓被抬進了急救室……
隨后的事情季曉蕓已經(jīng)記不太清了，她被告知胎盤滑落，孩子保不住了……被推上手術臺……
手術很快結束，摸著仿佛被掏空了的小腹，季曉蕓還是不能接受：一個鮮活的生命，在久遠濃烈的期盼中悄然來臨，還沒有被滋養(yǎng)呵護呢，就這樣突然沒了……
送她回病床的小護士憐憫地問她：“你兒子也在急診室啊？你老公呢？發(fā)生這么大的事情，怎么他不來?。俊?p> 季曉蕓眼淚直流，沒有力氣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害怕看到對方在得知“她老公喝醉了跟別的女人在一起”后同情的眼光，害怕聽到其安慰她，或者指責柴向東的話語，她的苦痛，不需要讓別人知道。
即便是自己的母親，也僅是知道柴向東喝醉了就歇在公司了……
此時此刻，她寶貝的兒子跟她一起躺在醫(yī)院里，肚子里的那個更是永遠失去，她心里不是不恨的。
恨那個非禮她的男人，如果不是他，自己不會摔跤，不會撞上柱子，也許孩子根本就不會出事！
恨柴向東，如果他沒有今夜醉酒不歸，她根本不會出門，那樣也許柴子榮都不會出事，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一定還好好的。
恨于文欣，如果她把醉酒的柴向東直接送回家，她也要省卻那一番氣怒爭執(zhí)，不必出門，那所有的不幸也許都會避免。
但最恨的，還是她自己。
柴向東本來就不是十分期待這個孩子，自己一早就打定主意要用心保護的，為什么還是失去了？
柴向東愛跟誰在一起就在一起好了?。克秊槭裁匆ミ^問，像個潑婦似的去罵街打人，于是很快就遭到報應了不是？
如果她堅持不肯讓于文欣的孩子進門，那么即便柴向東真的借著孩子或者其他什么理由跟于文欣雙宿雙飛了，難道不好過自己的兒子一個重傷一個死去而自己只能孤零零一個人躺在醫(yī)院里！
“哎呀，你剛小產(chǎn)，千萬別再哭了，真的壞眼睛。你還年輕，以后還有的是機會，別哭了……唉，可憐人的。”護士打著哈欠關門出去了。
季曉蕓再也忍不住，張開嘴無聲嘶喊起來……
喉嚨里很快泛出腥味，激得季曉蕓慢慢回過神：再怎樣難堪，自己的兒子跟母親還在醫(yī)院，自己絕對不能倒下。再怎樣難，為了至親至愛，她也要保重自己。
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安靜下來，一動不動望著潔白的天花板，竭力放空自己的思想，所有怨恨，所有悲傷，終將逝去，而她……
門被輕輕推開的時候，季曉蕓已經(jīng)差不多完全冷靜下來，她慢慢轉(zhuǎn)眼看向自己的母親。
疲憊的身軀、憔悴的臉龐，通紅的眼睛，以及眼中那無限的憐愛，是季曉蕓眼中自己母親的樣子……
這個世上，只有母親，會這樣愛護我、珍惜我、心疼我，幸好還有母親……而母親已經(jīng)很難過了……
她掙扎著坐起來，拉扯著嘴角對母親笑，“媽，我沒事，不疼。你不要難過?！?p> 怕母親多問，怕自己忍不住，又趕緊接著問：“榮榮睡著了？”
“你這孩子！”母親走近，把她攬在懷里，“難過也別哭，咱忍著，啊？你傷著身子呢，哭不得的。”
季曉蕓悄悄在母親衣衫上蹭掉自己的眼淚，悶聲答：“媽，我還好，就當我跟這孩子沒有緣分吧？我這孩子本來就懷的不穩(wěn)，你記得吧？上次就差點兒沒有保住呢！”
“媽都曉得，曉得?！奔灸概呐乃募?，又直起身體，“你既然想的開，就好好休息吧……再不睡天都快亮了?！?p> 季曉蕓真是身心俱疲，“媽，我打算等會兒叫一個護工，不過估計要到早班時間，你......”
“叫什么護工啊？你婆家沒人了？發(fā)生這么大事，向東請假照顧你也是應該的……還有那親家母，不也是在家閑著？怎么就勞動不得了？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我不許你犟。”
“好好，那我等會兒就給他們打電話，您別氣，也趕緊歇會兒吧？”季曉蕓順著母親說。
“嗯，那我去看看榮榮。你歇著吧？我給你倒杯溫水先。”季母說著起身出去了。
季曉蕓瞇著眼睛，不等季母翻身回來，就真的睡著了。
睡得并不踏實，光怪陸離的夢，一片猩紅中有團團白霧，她迷失其中，左奔右突就是出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