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學校門被一腳踢開。
“他奶奶的,還差一個,這里不是有個教書的嗎,弄走算球?!?p> “不好吧班長,上頭不讓動學校哩!”
“你他媽傻啊,誰說是在學校拔的?這是學校嗎?我他媽怎么不知道?”
“哦,明白,大家找人?!?p> 咣、鐺、嘭、咚,一陣如野獸捕食般的搜索過后,又傳來當兵的聲音。
“報告班長,沒找到,怎么辦?”
“他奶奶的,老子就不信那小子能飛了,他不是在這里教書嗎,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明天再來,收隊?!?p> “咩……”一聲羊叫過后,雜亂的腳步聲漸去漸遠,夜晚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建學校的時候,有人愿意出錢,但沒人愿意出地,這年頭土地金貴著呢。小門小戶的人家自然是沒有多少土地,大戶人家也要不愿意出地。名目繁多的苛捐雜稅對大戶人家來說也是一種沉重的負擔。馬步芳上臺伊始,曾標榜要清理財賦,“平均賦稅”,“減輕人民負擔”,但這也只停留在口號和糊弄老百姓的層面上,實際上,人民群眾的賦役負擔非但沒有絲毫減輕,反而日益沉重。
因此,學校建在一塊荒坡地上,東側是一條深度超過3米的沖溝。徐一鳴就藏在其中的一個裂縫中,也虧了藏在這里,不然憑著那幫虎狼似的**,藏在學校的任何角落都能給他找出來。
他聽的真真切切,心里緊張的就好像有個小錘一樣直打鼓。聽到當兵的離開的腳步聲也不敢擅動,怕他們殺個回馬槍。冬日的夜晚寒氣逼人,雖在三面封閉的縫隙中,但還是冷的讓人受不了,徐一鳴渾身一陣冷顫。那當兵的班長“明天再來”的野獸般粗狂的聲音一直在耳邊回響。
“怎么辦?看樣子他們是不會放過自己了”,徐一鳴閉上眼睛,盡量讓自己的頭腦清醒。
去政府告吧,別說見不到能主事的官員,就算見到了,官兵一家,隨便給你安上個誣陷軍人、妨礙軍務的罪名也是吃不了兜著走,這種事聽過的太多了。“那也不能坐等天亮,被當兵的抓去吧?”他不由得發(fā)出了小的幾乎自己都聽不見的聲音,腦中閃現出一幕幕凄慘的場景:
在他還小的時候,正好馬家軍路過他們鎮(zhèn)子去打仗,為了籌措軍糧,強行向當地富戶借糧,當然也包括他們家。他阿爸不肯,就一頓毒打,好在有點家底,花重金才把阿爸贖出來,家里的存糧全部被強行“借”走,為此,家里元氣大傷,好幾年才緩過勁來。
馬家軍的一個連長,看上了一個有夫之婦,就故意派人去找他們的麻煩,然后以莫須有的罪名把男人抓走,發(fā)配到幾百里遠的從事勞役,從而達到搶占其妻的目的。
另外,因征糧奪人口糧,用“大升子”冒充普通市升來征糧,有的農民交不起糧食,被迫遺棄家園田土,逃往外地,更有甚者,逼死人的事也是時有聽聞;做生意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名目繁多的苛捐雜稅多如牛毛,有:酒類產銷稅、酒類公賣稅、煙類產銷稅、煙類公賣稅、印花稅、鹽稅、特種營業(yè)稅、貨物稅、出入山稅、臨時維持稅、營業(yè)牌照稅、攤販營業(yè)牌照稅、所得稅、特產稅、屠宰稅、車船使用牌照稅、文化娛樂稅、筵席稅等等。此外還有大量的雜稅雜捐,主要有:人口稅、帳房稅、煙筒費、門檻稅、富戶捐、開辦稅、公益捐、警政捐、義務警察服裝捐、教育經費捐、修路捐、路燈捐、麥麩捐、雜差費、支應費、鞋腳費、度量衡器費等等。這些稅、款、費、捐有經常性的,有臨時征收的,無一定章法,令人很難分清名目,大多重疊征收。這些多如牛毛的苛捐雜稅派下來后,催逼甚急,如不按期交納,輕則罰款,重則責打,甚至拘押,廣大民眾苦不堪言,又無可奈何。
最讓人詬病的是“拔兵門”制度,馬步芳上臺后,為了擴充自己的勢力,以期博得國民政府的青睞,以及和西北諸馬相抗衡,瘋狂擴充軍力,實行強拉硬拽的拔兵方式,因拔兵逼死人命或自戕致殘或逼得傾家蕩產的比比皆是,民間一聽到拔兵,連小孩都噤若寒蟬,不敢作聲。拔兵的軍官進村后,雞犬不寧,他們奸淫擄掠,敲詐勒索,橫行鄉(xiāng)里,為所欲為。造成許多人家只剩下老弱和婦女,就像老羊皮阿爺他們家一樣。
……
想到凡此種種,徐一鳴心緒難平。他上學堂的時候讀了不少仁義道德的圣人書,想不明白現在的世道為什么變成這樣了。他是死也不肯給他們當兵,不愿和他們同流合污。
“走吧!”他大聲的對自己說道,下定了決心。
“可是那些孩子怎么辦,我走了就沒人教他們念書了”,他猶豫了一下。一陣冷風吹來,他止不住地打了個寒顫。“我被抓走了,孩子們不是還是沒有人教嗎?”同時心下打定主意,去找老羊皮阿爺商量一下。
夜已經深了,徐一鳴深一腳淺一腳的摸到了老羊皮阿爺的門上。通過門縫可以看到屋里油燈還亮著,依稀傳來狗蛋的哭泣聲和老羊皮阿爺的咒罵聲。
聽到敲門聲,老羊皮阿爺愣了一下,這么晚了,還能有誰過來呢?應該不是那些當兵的又回來了,他們可不會這么有禮。
當老羊皮阿爺看到徐一鳴的時候不禁一陣欣喜,“徐教員,你沒被抓走就好,藏哪里了,連他們都沒找到你?”不待回答,馬上又道:“隔壁王老漢的兒子藏地窖里都被他們翻出來帶走了,可憐那王老漢啊,兒子還沒娶媳婦呢!”
徐一鳴被讓到屋里,狗蛋看到教員來了,也不好意思哭了,打了個招呼,起身倒茶去了。
“狗蛋哭啥著?”
“還不是那幫畜生把他最喜歡的那只羊給拉走了,娃娃和那只羊有感情了,舍不得,呵呵!讓徐教員見笑了?!?p> “哦,怪不得,這幫畜生?!?p> 狗蛋泡了一杯茶,恭敬的遞到徐教員的手里。徐一鳴憐愛地摸了摸他的頭:“睡覺去吧,不早了”,狗蛋懂事的點點后。安頓好了狗蛋,盤腿上了老羊皮阿爺的炕上,炕煨的很暖和,一股暖流涌上心頭。
“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有什么打算?”老羊皮阿爺一針見血地問道。阿爺不愧是村里的長者,經驗豐富,智慧超群。
“是啊,他們走的時候撂下了一句話,說明天還來,我想……嗯……我想……走?!?p> 老羊皮阿爺沉重地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不舍,但還是和很通情達理地說道:“嗯,對的,不如走了的好,你準備去哪里?”
“回家?!?p> “不行”,老羊皮阿爺急忙道?!澳慵以跂|面,那里也不太平,有很多馬家軍,路上也到處把關設卡的,你怎么去,去了不連累家人嗎?”
徐一鳴恍然大悟,暗罵自己是有多愚蠢。
“請老羊皮阿爺指條明路?!?p> 阿爺若有所思:“我聽說好多逃走的人,有的去了蒙古做生意,有的去了藏地放羊,有的去了XJ挖金子,都是往北往東走的,沒有往東走的,東邊聽說亂的很?!蓖nD了一下,繼續(xù)說道:“你要走的話往西邊吧,那里是牧區(qū),地廣人稀,管的比較松,關卡少,但是可能會比較艱苦,你做好心理準備哦?!?p> “我能吃苦,這個倒不怕”,徐一鳴說道。但在心里卻犯嘀咕,“離家又遠了,什么時候才能回家”。
老羊皮阿爺似是看出了他的心事:“先去避避風頭,現在的局勢一天一個樣,等過一段時間局勢有所緩和,再做別的打算唄!”
“嗯,好,我聽阿爺的,往西走,今晚連夜就動身??墒沁@些孩子怎么辦?”
“你自身都難保了,這些孩子你也管不過來,明天我叫上幾個老者,去那邊鎮(zhèn)上請那個癩頭大仙,聽說他早年間讀過一些老書,識的一些字?!?p> “那就拜托阿爺了,那我先走了??!”
說完就要出門,老羊皮阿爺叫住了他,從屋里拿出了一點干糧道:“這點干糧帶著路上吃,記住,不要走大路。都蘭那邊有我一個當年一起做工的老友,你去那邊打聽一下,叫德昂,他或許能幫到你?!?p> 徐一鳴感激涕零,這個善良的老阿爺有熱炕一般的溫度,使自己在寒冷的冬夜中感到家的溫暖和舒適。
輕手輕腳回到自己簡陋的寢舍,就像是怕驚醒沉睡著的蟲兒一樣,其實冬天也沒什么蟲兒。
在家萬般好,出門事事難?;貋淼穆飞?,徐一鳴大致想了一下,要帶什么東西。
“衣物要盡可能的穿厚點,不然可有得受了”,自己最厚的棉衣棉褲也就是身上這身,還包上了一些內衣褲,另外帶上了阿媽在來這里當教員前給他特意帶上的牛皮質的襖子,雖然有點笨重,但不能留下,總是要帶上的。
“嗯,燒火取暖,洋火(火柴)一定要帶上”,順手把自己用剩下的多半包洋火裝兜里,又把一整包備用的新洋火裝到包里。
“哦,對了,要帶一把防身的刀子”,他有一把做工精良的保安腰刀,是甘肅積石山那邊正宗的保安腰刀,長約一尺有余,尖銳鋒利,是一把好刀。保安腰刀與藏刀,蒙古刀齊名,用料講究,反復捶打反復淬火而成,刀刃的韌性和堅硬程度堪稱一流。
“還要帶上自己喜歡的書,可是太多了,只能挑兩三本自己最喜歡的帶上”,把三本書塞進了包裹后,他覺得一切準備的差不多了。
帶上了自己不多的一點積蓄和老羊皮阿爺送的干糧(多帶點吃的,但是他的寢舍里已經沒有什么多余的吃的了)后,環(huán)視了一眼自己的小屋,一咬牙,毅然邁出了通往黑暗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