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守夜人
一路夜色一陣風。
陳子安和老童生許貢跟著燕九捕頭到臨昌縣城門。
燕九捂著腹部的手才松開,持令對著守衛(wèi)大門的衛(wèi)兵大喊道:“我染了尸毒,快請典獄官來?!?p> 守衛(wèi)聞言,兩人上前,離著一米確認一遍,驗明身份,一人打馬奔城,另外一人吩咐幾聲,頓時有守衛(wèi)搬來一盆炙烤得通紅的炭火,另外一人搬來一個銅鍋,反扣在炭火盆上,取出一截桃木枝,在燃燒的銅盆上滾三滾,又澆上桐油。
立時呲呲作響。
“燕捕頭,得罪!”
守衛(wèi)抱拳。
燕九則攤開雙手。
只見滾燙的桃木枝朝他腹部傷口位置生生的捅進去。
呲呲的肉燙聲夾雜著焦糊的怪味,那桃木枝上有血色帶出,卻是詭異的綠色。
許貢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苦水,捂住鼻子。
陳子安則打量著額頭汗水沁出的燕九,又看了看守衛(wèi)麻利的動作。
桃木屬剛,吸天然陽氣,有驅(qū)邪除瘟的作用。
是道家常用制作法器的材料。
看這守衛(wèi)也懂其中奧妙。
想來尸變傷人之事,并不鮮見。
陳子安目光匯聚在那變綠的桃木枝上,許是因為晚上修煉了上清化靈引三霄三劫感應篇的緣故,他能看見以往看不見的東西。
那桃木枝上的綠色液體,有著強烈的邪氣。
再看燕九,也真是一條漢子,被桃木枝再捅一次傷口,也僅僅是皺眉而已,任由汗水滴落。
還不忘吩咐陳子安和許貢:“你們兩個,也從銅盆上跨過,免得沾了邪氣?!?p> 許貢聞言,忙不迭的跨火盆,雙腿張成八字狀,腳尖腳跟邁碎布,熱火炙烤,一股騷氣沖鼻。
兩名守衛(wèi)一把跩將過去,編排道:“你這身騷邪之氣,怕是真有惡鬼,也得躲得遠遠的?!?p> “嘿嘿?!?p> 許貢老臉一紅,又噌噌火盆,他平日里沒有換洗的衣服,一路奔跑,褲襠帶濕,這銅盆拱火,烤的蛋蛋舒服。
陳子安捏著鼻子,跨過火盆。
有一股陽火自腳跟升起,先到腹部,再到頭頂。
過真沒有那般陰冷之氣。
他心中稱奇。
民間奇術(shù),柴火銅盆驅(qū)邪,果真有用。
身體暖暖的。
只是剛過了火盆,沒一會又覺得后背冰冷,寒自腳起。
陳子安忽的想到什么,抬頭看城墻上方的雕像。
夜黑黑的。
看不清那大儒雕像面容。
只窺得輪廓,總覺得那雕像沒有儒雅之感,反而像一尊夜游神,凝視著螻蟻蒼生。
陳子安不由地打了個冷顫。
就在這時,城內(nèi)火把大亮。
一隊人馬奔來。
典獄官來的極快。
只見他穿著一身紅綠相間的長袍,手持一官方槊鞭,所過之處,噼啪之聲乍起。
落馬飛來。
二話不說,便將隨身攜帶折紙成方條立柱的官文丟在火盆之中,火焰照亮他酷厲的冷臉,來到燕九面前,檢查一遍傷口,取出一包錢紙包裹的黑乎乎藥材,搗入傷口里,手一揮:“縫線師?!?p> “是?!?p> 一名身材佝僂的老頭從人群后方躥出來,手里拿著一根勾狀的長針,上面已穿好了搓成辮狀的麻繩,在火上過幾下,朝著燕九的傷口開始縫合起來。
針穿過肉還好,那麻繩拉扯在肉里發(fā)出奇怪的勒聲。
讓陳子安一陣牙齒發(fā)酸。
燕九終于忍耐不住,狂吼數(shù)聲。
待縫完之后,已是衣衫浸透。
“把他們兩人帶去見大人?!?p> 說完,燕九昏迷過去。
“走吧?!?p> 如烏鴉一樣的聲音在陳子安耳邊響起,卻是那縫線師咧著歪嘴,露出一口黃牙,抬頭睜著兩顆灰色的豆眼,手上的針還殘留著肉渣。
許貢哎喲一聲,拔腿就要開溜。
卻被典獄官一鞭子打纏在腿上。
“許貢,老熟人了,見面招呼也不打一個?!?p> 許貢雙手拱在胸前,哀求道:“洪大人,你饒了我吧,一把年紀了,泥巴都到脖子了,哪還干得了官家差事,這事,還得看姓陳的這小子,他那客棧破落邪事很多,硬是還活得好好的,我看,讓他去便得了?!?p> 陳子安:??
老東西,坑在這里挖的?
真是白對他的善心了。
“嘿嘿,誰都不能走?!?p> 這位典獄官在臨昌縣大有名氣,能讓嬰兒止夜啼,凡是在他手上被折磨過的犯人,出來后沒有誰還能保持正常心智的。
陳子安也很不喜歡這位典獄官身上散發(fā)著的煞氣,他就像是一具行走的瘟疫,沾染著牢獄里的腐臭味道。
所以陳子安壓根不想搭話,也不想觸霉頭。
許貢被揪住脖子,如二哈一樣雙腳在地面滑蹬一陣,最后只得無奈道:“我這條老命,你拿去算了?!?p> 洪齊冷冷一笑,卻是隨手將炭火上的銅盆遞到陳子安手上。
“今晚用此盆燃木炭,不要灰燼火熄,你們便會無事,速速去吧?!?p> 說完,揮一揮手。
有官差抬著兩面竹竿滑轎。
“兩位請!”
前轎夫手持紅繩,示意陳子安跨過。
陳子安就這么稀里糊涂的坐上滑竿竹轎。
和許貢一起,走在夜色冷冷的街道。
不一會。
就來到衙門不遠處的偏巷四合院前。
此時,四合院前早有數(shù)名書生圍著一大個銅盆大火,正是白天被請到衙內(nèi)拜見學臺大人的那些書生,見到陳子安,這些人一個個抹著鼻涕。
一人痛哭道:“子安兄呀,你可算來了!”
陳子安:你是??
那人再哭:“寒江孤影,臨昌故人……”
陳子安跩了跩腳:“你能不能別抹鼻涕。”
許貢一把將陳子安手上的銅盆搶過去,把大火盆里的上好木炭往火盆里爨,然后雙腿盤火盆,烤著襠,朝陳子安招手:“到我這里來!”
陳子安一臉嫌棄,隨意找個位置坐下,拱手道:“我說你怎么這么面熟,原來是定山兄啊,你們在這,守了多久了?”
“唉,別提了,中午到現(xiàn)在,一口飯沒吃啊。”
“沒管飯?”
“管,每人一只肉兔子,沒頭那種。”
陳子安腦海中有畫面,火盆前的書生們頓時再吐清水。
這特么,故意的吧。
無頭尸面前吃無頭兔。
誰吃的下?
陳子安瞥一眼用白布包裹的門。
“學臺大人的尸體……在里面?”
文定山點頭:“木匠和漆匠正在里面做紅棺,等漆面干了,選了入棺吉時,一會就要裝棺了,等裝完棺,也差不多天亮了,我們就解脫了……你說,我們讀書的,真的能鎮(zhèn)邪?”
陳子安搖頭:我特么哪知道。
他其實有些好奇。
楊七里在里面弄棺材。
怎么也沒個聲?
火盆里的木炭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音。
前面的來這的書生一個個烤的臉色通紅。
外面有隊列守衛(wèi)巡邏,腳步聲清晰可辨。
里面偶爾傳來彈墨斗的聲音,空氣中夾雜著樹漆熏香紙火和尿味。
陳子安一腳側(cè)踹過去,火盆哐嘡一聲:“老許,你特么能不能別烤了,烤地瓜啊,味道不對,你沒聞到嗎?”
許貢一臉無奈,掀起長衣襟下端聞了聞:“沒味兒啊?”
陳子安一陣無語,這時,一旁傳來弱弱的聲音:“抱歉,子安兄,我憋不住了……淌進靴子里了?!?p> “我……我也是?!?p> “我以為是自己腎不好。”
“要不,一起去?”
幾名書生起身,一個個臉更紅,躬著腰,邁著小碎步子。
“讓子安兄見笑了,這官衙好是好,就是出恭的地點太遠?!?p> 幾人手拉手,扶著墻走。
不一會,巷子的隔壁傳來推搡的聲音。
“你特么呲我腦袋上了?!?p> “誰讓你矮!”
“去你大爺!”
夜色中,充滿了書生們歡快的氣息。
而在盆邊的許貢,則是起了鼾聲。
居然睡著了。
陳子安一個人在院內(nèi),盯著明亮的銅盆炭火。
轟。
轟。
轟。
里面?zhèn)鱽砝句彽穆曇簟?p> 陳子安感覺自己心跳加速。
后背還有些冷。
“老許?!?p> 陳子安踹了踹許貢的腳。
這家伙睡得死,沒有反應。
風從巷子里灌進來,吹得火盆一亮一亮的。
布簾掀起,紅色的棺木露出一角。
勾起了陳子安的好奇。
他起身,輕輕掀開簾子。
偷偷往里看一眼。
內(nèi)堂里,瘸腿的楊七里,正背著他,拿著木鋸子鋸木案上的尸體右腳!
一拉一扯。
黑色血從鋸齒上撒潑在地。
而另外一名漆匠,則手中拿捏著一個腦袋,盤腿坐著,專心致志的上漆。
似感覺到有人窺探,他緩緩的轉(zhuǎn)過身來,朝陳子安嘿嘿一笑。
下一秒,陳子安只聽得哐嘡一聲。
漆匠的頭忽然一偏齊齊整整的掉落。
血升三尺。
手中的方大人頭顱,朝陳子安方向滾來。
眼睛赫然睜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