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云鶴祖上傳下來的傳統(tǒng),災(zāi)禍之年囤積糧食是最明智的選擇。無論炮聲多響,家中的糧食夠吃,外面發(fā)生什么也和自己無關(guān)。
幾個穿著軍裝的年輕人一張白紙貼到了城中最醒目的位置。不一會就聚集了城中的男女老少,最有文化的李秀才大聲朗誦這紙上的內(nèi)容。其他什么沒聽清。光聽說要剪辮子了,遠寧城的男性先是嘀咕了半天,然后小碎步的跑回家,關(guān)上門用水缸抵的嚴嚴的,生怕拿自己先開刀。
消停了幾日,當兵的帶著一個老師傅挨家挨戶的剪辮子,無論門拿什么抵住都能被敲開。這男人們哭的哭鬧得鬧,上吊的上吊,可是小胳膊拗不過大腿,留了半輩子的辮子仍是被剪下,扔到了筐里。
那時陳易十三歲,因為跟師兄們?nèi)ズ笊酱蝤B,忘了給師傅倒痰盂,被師傅罰蹲馬步,正是腿麻眼花之計,幾個當兵的來到院中讓陳易和他的師兄弟們紛紛排好隊。
師傅聽到動靜從屋里趕出,忙問“幾位軍爺,不知所謂何事?!?p> 當兵的不耐煩的抓過師傅的辮子就是一剪子。
他的徒弟們一個也沒逃過。
陳易照了照鏡子,看到這當兵的把自己頭發(fā)剪成這么丑時,忍不住哇哇大哭,任憑他的師兄拿來多少塊芝麻糖也哄不好。被師兄嘲笑哭哭啼啼像個女孩子。
1915年,公立平年,兔年,四月,師傅遣散了益武堂,各位徒弟沒有辦法,一個個拿起行李,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陳易卻是最后一個收拾好行李,兩條腿像是灌鉛了一樣,慢慢悠悠的往家走。遇到同村的劉大伯,劉大伯趕著馬車,看到陳易后連忙拉住韁繩,讓陳易上車,陳易擺擺手“不了,劉伯伯,我自己往家走?!彼胍宰盥乃俣然丶?,晚一點聽到父親的數(shù)落。
“爹,我回來了”陳易拿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在門外躊躇了一會還是進了屋。
父親正在修補漁網(wǎng),見陳易回來了,手中織魚網(wǎng)的梭子嗖的一下砸向他。
陳易轉(zhuǎn)身一躲,梭子打到門上,“咚”的一聲掉到了地上。
“臭小子,不好好學(xué)武,回來干什么,我不是讓你沒事別回家?!标惛秆劬Χ疾惶У恼f
陳易八歲跟隨師父練武之后就很少回家,即使他回家,住上一兩天他爹就趕著他回去,平日里有事都是去益武堂找他,或者托趕大車的劉伯伯把東西捎給他,人家父母看到孩子回來高興到不行,不知道為何陳父如此不待見陳易。
陳易擦了擦臉上的汗“爹,我?guī)煾邓依镉惺拢采⒘艘嫖涮?,回山西去了。?p> “回山西了,為何?”陳父知道益武堂的宋師父愛益武堂的弟子如同愛護自己的眼睛,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他是不會回去的。
“我?guī)煾杆艿?,去年夏天來武館,您也見過,他的未婚妻被縣長打的小舅子看上,要娶回家做小妾,他弟弟跟那女人私奔,被抓回來,愣是被安上個通匪的罪名,關(guān)到監(jiān)獄,活活餓死”
“你師父沒事吧”
“看不出來,就是精神狀態(tài)不太好”
陳父嘆了口氣,沒再說話,破天荒的幫陳易鋪床。
陳易住在西屋,陳父住在東屋,相隔十幾米,陳易卻從來沒有進過他父親的房間。
炕琴上摞了好幾床被子,都是今年新打的棉花,本來打算過幾天讓劉伯伯送到城里給他,沒想到他先回來了。
陳易在鋪好的被子上打了個滾,“爹,真舒服。”
“快點下來,別把被子整埋汰了。”
“你日后有什么打算。”陳父繼續(xù)說。
“爹,你身體不好,我想留在家里幫您打漁,也好照顧您”陳易回答道。
陳父狠狠的蹬了他一腳“男子漢志在四方,你怎么能這么沒出息?!?p> “爹!我不是男子漢,我是女孩”
“啪”清脆的一聲。
陳易白嫩的臉上多出五個手指印。
“我跟你說,你就是男的,無論何時,你都是男的?!?p> “我裝了16年,困了,累了,不想裝下去了?!?p> “啊,老爺饒命”女子尖銳的饒命聲,打破了父子倆的談話
陳易畢竟年輕,對什么事都充滿了好奇,穿上鞋就打算出去看看,被父親一把拉住。
他搖搖頭說“不可”
陳易疑惑的看著父親。
“咱們家旁邊那啥時候住人嘞?”
“有些事,不要管”他沙啞的說。
他又指了指外面的豬圈“到水塘打些豬草回來吧,豬沒東西吃了”說著又回到院子里織著漁網(wǎng)。
陳易從鍋里拿出一塊玉米餅子,還熱乎著,啃了幾口,拿起柳籃,“爹,我去了”
爹,點點頭沒有說話。
離陳家兩百米的房子,門是半掩的,宅子不是很大,但是很久沒住人了,不知道又被誰買下來,陳易壓不住心中的好奇,往里瞅了瞅,只見一個女子跪在院中,女子感覺到有人看他,抬起頭沖陳易這看了一眼,立馬把頭壓的更低,看的出她雖然臉上有淤青,嘴角掛著血絲。但還是看的出是個十足的美人。
“嘿,看什么呢”陳易看的出神,被他這一拍打了一個寒顫。
“大牛哥?”
由于身份特殊,平日里沒幾個和陳易玩的,小時候他們男孩子都下河游泳,陳父永遠都不讓陳易去,農(nóng)村的孩子都是那樣,誰要是與眾不同,一定會受到欺負,陳易小時候便是被欺負的對象,他們會學(xué)圍著她罵她娘娘腔,也會往她身上扔泥巴,這時候總是大牛哥站出來,幫她推到那帶頭的壞孩子,打掃干凈她身上的泥,然后給她一塊豬油糖,那塊豬油糖或許是陳易年幼時最美好的回憶,后來陳易被送去益武堂,大牛也跟著父親出海打漁,他們的交往日益減少,但是見面時,還是像少年是一樣。
“小易子,你也去打豬草啊,走一塊吧”他這才看到大牛身上也背著一個大大的竹筐。
大牛興奮的給她講這些天村里的奇聞異事,誰家鞋丟了,誰家掛在梁上的玉米上兩個牙印。
陳易心不在焉的聽著。偶爾應(yīng)付著說兩句
“小子,想啥呢,不會看上了那個老太監(jiān)的女人吧”
“老太監(jiān)”陳易疑惑的看著大牛。
“想不想聽,請我吃一頓,我給你講,保證你驚掉下巴?!?p> 陳易瞅了他一眼,拜拜手示意他往下說。
“半年前,村里來了一頓夫妻,剛開始我們都以為是父女,男的滿臉皺紋,身材彎曲嚴重,說話聲音也特別尖銳,讓人聽了特別難受,但是那女的長的不錯,聲音也甜,看到別人都會主動的問好,但是她漸漸的不再說話,看到人都是低著頭,和一個丫鬟買完菜又匆匆回來,不再和別人多說半句話,咱們村那光棍王二狗,動了色心,趴人家窗戶來著,你猜怎么著,他看到那女的渾身赤裸被那老頭子綁在床上,身上壓著凳子,嘴用布塞著,似乎非常害怕,老頭子拿鞭子啪啪就抽在女人身上,女人疼的發(fā)出嗚嗚聲,男人哈哈笑著,隨即脫了衣服,繼續(xù)抽著女人,王二狗仔細一看,那老頭下身卻空無一物,然后他又跟我娘說了,我娘跟我爹說的時候被我聽到了”
“太監(jiān)也能娶妻?”
“這個世道,別說太監(jiān)了,只要有錢,給大公雞娶個新媳婦又何妨?!?p> 水塘離陳家特別遠,要想到水塘,必須經(jīng)過一座不高的小山,今年雨水充足,植物長得格外茂盛,很多地方荒草長得比人還高。
打滿一籠豬草,太陽已經(jīng)落山了。
“豬草打夠了,咱么快點回去吧。”
“行,那咱倆快走?!?p> 茂密的樹林中不時傳來一聲聲貓頭鷹的叫聲,“咕咕咕”讓人聽著頭皮發(fā)麻。路很窄只容一人通過,路邊荊棘橫生,大牛說他探路,跟前面走,讓陳易跟后面走。
“這天黑的真快,不行咱么抄個近路吧”
“這,不要了吧”抄近路必須進過亂葬崗,陳易心中很抵觸。
“沒事,跟哥來”
經(jīng)過亂葬崗的時候,刮起了一陣風(fēng),風(fēng)嗚嗚的打著轉(zhuǎn),嗚嗚咽咽的好像有人受了天大的委屈在哭,那時候死了人,都是那席子一卷扔到這荒郊野外的,從來沒有人祭拜,也沒有人來,所以成了各種動物的天堂,他們嚼著過頭,發(fā)出咔哧咔哧的聲音。這潮濕的空氣中竟然聞到了血腥的味道
陳易不知不覺的加快了腳步,身上的薄衫被汗水打濕。
幸運的是大牛在不停地說話,也減輕她的恐懼感。
“奇了怪了,今晚這夜貓子叫的這么兇,難道誰家又要死人了?”
“是啊,這個夜貓子邪性的很,它一叫必定有人去世啊”
“昨天我聽阿龍他們說路過這里的時候滾出一個小孩頭來”
旋風(fēng)依舊嗚嗚的刮著,鬼火就好像無數(shù)眼睛盯著陳易全身發(fā)毛。
“一棵樹,兩棵樹。。。。。。”平日里只要陳易數(shù)到第一百棵樹的時候,一定能看到村里陳大頭的房子,因為傻,陳大頭被分到離亂葬崗最近的地方。
“一百零一,一百一十”除了這滿地的雜草,仍然看不到一絲燈光。
“大牛哥,你發(fā)現(xiàn)沒,這棵樹,咱們看到兩趟了”陳易指著一個樹干上掛著巨大喜鵲窩的樹說著。
大牛沒有理他,依舊自顧自的低著頭機械般往前走。
“大牛哥”
“大牛哥”
陳易連續(xù)叫了兩遍,他才緩緩的回過頭來,透過月光,他的眼神異常的邪魅。嘴角撐開,漏出兩顆猛獸才會有的獠牙。
他癡癡的笑著。仿佛一只野獸看到了獵物一般,一步步逼向陳易。
陳易意識到不對勁,只能拼命的喊救命,讓他不要過來。
這是這荒郊野外,哪里會有人應(yīng)和一聲。
陳易拼命的向前跑去。
可是誰知大牛又出現(xiàn)在他面前,邪魅的笑容依然掛在他臉上。
“咕咕咕”突然草叢里驚飛的一只鳥,嚇得我跌了一個跟頭,崴了腳。
順手撿起地上的石頭沖他扔了過去。
他好像沒有痛感一樣,癡癡笑著沖陳易走過來。
“喲,小寶貝,這不小心,讓我看看你的腳”他突然開口,完全變了個人。
“用不著,你滾開”他嘶吼著。
說著大牛伸手過來,這哪里是人手啊。這一雙滿是白色毛的爪子。
“啊。。?!标愐籽矍耙缓?,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