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靜女其姝

　　運動會剛舉辦完，天就開始涼了。秋天的意味漸漸深了，風刮樹葉的沙沙聲，給校園添上了濃重的蕭索之感。同學們收起淑女范的裙裝，改穿起外套和長褲了。

　　女生宿舍呈一字形排列在學校的最西邊，緊挨著的就是食堂。每天天剛蒙蒙亮，趕著去上班的食堂阿姨們，一路上說說笑笑，爽朗的聲音在深秋的早上顯得格外地清亮與溫暖。

　　不管是令人困倦的春天，還是酷熱難耐的夏天，亦或是此時此刻的秋天，林月隱總是宿舍里第一個起床的。她抓緊洗漱完畢后，就去食堂吃早餐。食堂的早餐品種不是很豐富。最搶手的是淋上醬油和醋汁的面條。為了方便帶走，很多同學都是直接將面條裝在塑料袋里，淋上醬油和醋，再拿一雙筷子，站著或蹲著就將面條吃了。

　　看著很簡陋的面條，但卻是食堂最貴的早餐了。林月隱看著提著塑料袋蹲在食堂門口吃面條的樣子實在太不優(yōu)雅，所以一次也沒吃過。

　　除了面條，食堂還有一種早餐也非常搶手。那是前一天剩下來的饅頭。俗話說，吃剩的饅頭千萬不要扔，裹上雞蛋液粘上面包糠，下鍋炸至金黃酥脆，控油撈出，就能做出一道饞哭隔壁小孩的美食。其實，食堂里的炸饅頭既沒有裹雞蛋液，也沒有粘面包糠，但依然很搶手。可能是因為一口咬下去外酥里嫩的口感太讓人留戀了，所以每天早上到了吃早餐的高峰期，大家都是朝著為數(shù)不多的炸饅頭蜂擁而上。搶到手的人，會找個安靜的角落，獨自品嘗這份來之不易的美食。從撕咬，到咀嚼，再到吞咽，所有的動作要自然而不做作，慌忙中帶著優(yōu)雅，才配得上這份早餐的雍容華貴。沒搶到的呢？只能拿著手里的白饅頭，垂頭喪氣地咬一口，看著別人手里那個金燦燦的東西下飯。還暗暗在心里發(fā)了個最狠的誓：明天一定要早起。

　　所以，看到食堂的饅頭區(qū)，偶爾有人扭打在一起，一定不要覺得奇怪。能值得大家這么拼盡全力的東西，只有那個炸的焦黃的饅頭了。

　　林月隱很少有這種煩惱，她起的早，去食堂也早，所以可以隨心選擇自己喜歡的早餐。她的目光掃過了食堂陳列出來的早點，雖然頭頂?shù)墓饩€并不是很明亮，但她還是被那片金黃吸引了目光。所以，她買了兩個金黃的饅頭后，就和往常一樣來到食堂外面的臺階上。

　　此時，天還沒有亮透，朦朧的霧氣氤氳四周，漸漸地多了些穿梭忙碌的身影。學校的廣播響起了周而復始的歌聲，昨天是《紅梅贊》，今天是《長江之戀》，偶爾也會有周杰倫的《七里香》。這些歌曲在她心中已經(jīng)聽出繭子了，不過“物極必反”是有道理的。漸漸地，早上要是聽不到這些歌曲，林月隱心中就像少了點什么似的。它們已經(jīng)是這個早上的一部分，或者說這個早餐的一部分了。

　　她吃饅頭的方式與其他人略有不同。大多數(shù)人拿著饅頭都是直接上嘴咬，林月隱則先剝掉那層酥脆的金黃外殼，一口一口地慢慢吃掉。然后再去吃裹在里面的饅頭肉。

　　吃完早餐，她就向教室走去。學校教室門的鑰匙并沒有交給統(tǒng)一人員管理，而是分發(fā)到各個班級，由某位學生管理。林月隱所在的一班，教室鑰匙一直由班長夏風來拿著。他剛開始管理鑰匙的那段時間，每天都有同學在門口等著他。雖然有所歉意，但并沒有多大改變。他住在學校家屬區(qū)，每天的早餐都有奶奶提前做好。品種豐不豐富不重要，重要的是味道非常好。所以他對食堂的飯菜了解不多。每天在家吃完早餐，再趕到教室的時候，時間就已經(jīng)不早了。

　　曾經(jīng)在班會上，他也提出過將掌管鑰匙的權(quán)利交出去，看有沒有同學愿意接管。大家都表示否認。小小的鑰匙給保管它的人帶來的壓力可一點都不少。不說晚上放學的各項檢查工作，光是早上早起這一項就讓很多人退卻了。所以，這件事以后再沒有人提起。因為絕大多數(shù)人都只是偶爾早起，等待一次，就叫囂地厲害。

　　夏風來也并不是沒有責任感，當同學們反映的次數(shù)多了以后，他的壓力也漸漸變大，也開始調(diào)整自己的起床時間。

　　有一次，他比平時早了一刻鐘起床，匆匆吃過早餐就往教室趕。遠遠地他就看見教室外的走廊上有人在來回踱步地記單詞。他聽出來是林月隱的聲音。在柔和的燈光下，林月隱一臉專注。齊肩的馬尾隨著他的走動微微起伏。溫柔的聲線包裹在清晨的薄霧之中。夏風來看著這畫面怔住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要去開門。

　　他打開教室所有的燈，回到座位上，心里只想著一件事：她等了多久了？

　　兩個人都沉默著，誰也沒有說話或者讀書。在這種情況下，似乎任何的聲響都會顯得突兀。

　　回想一下，夏風來與林月隱單獨相處的時候，總是沉默的。如果林月隱心中有一頭小鹿，那夏風來心中就有八頭十頭小鹿。他們都害怕這股莫名的風暴不僅會嚇到對方，還有可能將其刮跑。所以只能極力克制。一開口就將自己暴露了，這并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今天，林月隱到教室的時候，門已經(jīng)開了，燈也已經(jīng)亮了。這種情況還是開學以來的第一次。教室里只有夏風來一個人，他在埋頭看書。林月隱輕輕地走到自己的座位，計劃復習一下昨天的語法。她看書的時候有轉(zhuǎn)筆的小習慣。各種筆在她手上都能轉(zhuǎn)得飛快，還有多種形式和技巧，讓轉(zhuǎn)筆成了一個課堂游戲，風靡整個校園。

　　現(xiàn)在，她一邊翻看著英語筆記本，一邊拿起手邊的筆快速旋轉(zhuǎn)起來。教室里除了翻動書頁的聲音和偶爾筆落在課桌上的聲音外，再沒有其他響動。此時此刻，林月隱覺得這個聲音可以緩解一下她內(nèi)心的緊張。但她不知道，這個聲音同時也將她出賣了。

　　這種沉默讓林月隱享受，但同時也感到不安。她既希望同學們快點來，又希望這種獨處的時間能延長。在這種矛盾和糾結(jié)之中，她不小心失了手，筆掉在地上了，而且由于慣性，向前滑出去好遠。

　　林月隱覺得很丟臉。正當她起身要去撿的時候，沒想到夏風來一個健步?jīng)_上去，快準穩(wěn)地將筆撿了起來。他回到座位上，頭和身體都沒有向后轉(zhuǎn)，只是反手向后，輕輕地將筆放在了林月隱的桌子上。林月隱拿起筆，臉羞得通紅。鼓起勇氣想對他說一聲“謝謝”，但話在嘴邊來回打轉(zhuǎn)，就是脫不了口。努力幾次后，只能放棄。

　　教室又恢復了安靜，林月隱不再轉(zhuǎn)筆，只是將頭埋得更低了。等同學們陸陸續(xù)續(xù)地進來，這種氛圍才有所緩和。

　　夏風來開始跟同桌討論男生寢室的種種規(guī)矩。林月隱的同桌也笑著跟她問好，并對她說：“你今天的臉蛋比昨天的臉蛋更漂亮了呢！”林月隱也笑著回答說：“你今天的嘴巴比昨天的嘴巴更甜了呢！”說完兩個人哈哈大笑。

　　夏風來和林月隱誰也沒有發(fā)現(xiàn)，當他們與別人相處的時候，都能談笑自若，輕松應對。怎么面對彼此的時候，就變得笨嘴拙舌，啞口無言了呢？

　　這天晚上放學后，夏風來早早地就洗漱完畢了。他隨手拿起一本書，準備看會兒就睡覺。信手翻開一頁，他看到一首詩：

　　靜女其姝，俟我于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

　　????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p>　　讀了好幾遍，他腦海里突然出現(xiàn)林月隱上次在教室門口背單詞的情景，一直以來都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種感覺。現(xiàn)在他找到了很確切的四個字“靜女其姝”。

　　今天，他比平時都要睡得早。因為明天，他要到教室里面去等她，而不是讓她在教室外面等他。

　　不，不僅僅是明天，而是以后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