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天高云淡,盛夏的時光好像連風(fēng)都是輕柔的,天空湛藍(lán)的看不見一絲云彩的影蹤,樹葉被風(fēng)吹過婆娑起舞沙沙作響。
早晨是所有生物復(fù)蘇的時刻,早起的鳥雀在豆田上空低飛,庭院的母雞邁著小碎步尋找酣睡的青蟲。
大人們起的比雞還早,穿著高腰的水靴子,扛著鋤頭趟著露水下了地。女人們系上圍裙,開始圍著鍋臺做飯,小孩子們起碼要睡到七八點,他們不用干活,在蚊帳里做著光怪陸離的夢。男人們干活干到八九點,吃完了飯就在家里搭的洗澡棚里沖個澡,他們穿著清一色大褲衩大背心,女人呢,則穿了一身花草樣式的衣服,抱著不安分的孩子,坐在大楊樹下東家長李家短的嘮閑嗑。
老太太、老頭們搖著扇子坐在一旁邊哄孫子邊聽個熱鬧。
“哎呦造孽呀!李家兒媳婦又跑了,剩下個孩子跟著他爸弄的跟個野猴一樣”。
“什么,王壹霜又離婚了,這姑娘,孩子都兩三個了還瞎折騰什么,一點當(dāng)媽的樣都沒有”,有人咂咂嘴,表示出她的不屑。
人就是這樣,他們表面客客氣氣,從不會在你面前說什么怪話??杀车乩?,誰知道他們有多看不起你,你但凡出一點事,就夠人家一個禮拜的飯后閑談了。
張小華日上三竿才起來,他擰開水龍頭洗了三把臉,睜著的惺忪的眼睛拿著水瓢去擠羊奶。
溫?zé)岬难蚰虜D了半水瓢,就聽見有人大喊:“只許你喂羊,不許你擠奶?!?p> 張小華聽了這話手一頓,朝著有說話聲的方向一看,一個披散著長頭發(fā)的男人正傻笑著看著他,這男人是他的鄰居,叫黃大春,早些年倒是挺正常,可后來迷上買賭博,錢打了水漂,老婆也跟人跑了,人就瘋了。
張小華看見他拿著菜刀,心里發(fā)慌,想著這瘋子可是不管好賴就打人,果不其然,下一刻那瘋子就舉著菜刀跑過來了,他顧不上擠羊奶,撒腿就跑,他從房后的樹趟子繞土道跑了一圈才甩掉跟在身后的瘋子。
累的喘不上氣,又出了一頭汗,張小華苦笑著撿起水瓢,覺得自己今天真是倒了大霉,嘴里念叨著,“這日子真是沒發(fā)過了”
羊奶自然是不能擠了,母山羊瘦的皮包骨,一天一水瓢羊奶,擠出的都是血變成的奶水,家里沒有苞米面,沒有飼料,再糟踐這羊,張小華是有些不忍心的,掐了一棵青蒿撣了撣上面的草苿,他余光瞥見自己的女兒推開了門,小眼睛滴溜溜的看過來,眨巴眨巴的,張小華走過去蹲下身在女兒兩邊臉頰各親了一下,鎖上了門。
不一會做好了飯才扛起鋤頭去上地。
(1)
小孩到了夜晚可能都是鬧騰的,小張烊也一樣,她白天睡一上午,餓了就吃,困了就接著睡覺,可到了晚上就跟夜貓子一樣,咋咋乎乎讓人吃不消。好在張小華會講故事,他掛好蚊帳,把門一掛就開始講故事。
“大閨女,你知道龍是怎么來的嗎?”
“從前吧山東有一條白龍,HLJ這邊有一條黑龍,這龍會吐水,它在長江里一攪,這天上就開始嘩嘩下大雨”
“有一次這黑龍和白龍在山東那一片遇上了,這就像一山不容二虎,它們兩個誰也不服誰,這兩條龍就打起來了,山東人喜歡白龍,它們就趁著黑龍快得手的時候,往它的眼睛上揚(yáng)了一把石灰粉,這白龍瞅準(zhǔn)機(jī)會,一下子就把這個黑龍弄死了”
“后來,有一對夫妻生了一個孩子,就是這黑龍托生的,這孩子你猜怎么招”
“他身后有一條大長尾巴,這夫妻兩個都害怕他,他那個哥哥出招,把這個孩子的尾巴用門碾斷了,這回這孩子成了禿尾巴,還是不受待見。這夫妻兩個死了心,就不讓他進(jìn)家門了”
“人們管這孩子叫禿尾巴老李”
“有一次吧,幾個小孩捉弄他,挖了一個大坑,上面鋪些草,蓋了一層布,把他往上引,他在那好端端坐了半天都沒事,嘿,等他走了,那些小孩把那草掀開一看吧,里面密密麻麻的一層蛇馱著草墊子,怨不得這人掉不下去”
月光入戶,張小華的故事還沒講完,張烊就已經(jīng)睡著了,馬桂珍也打著呼嚕。
誰小時候沒聽過故事呢,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光怪陸離的奇聞異事,又有那個孩子沒有相信過呢,可現(xiàn)在講故事哄小孩子睡覺的大人,他們又是怎么睡著的呢,大概是靠回憶吧。
張烊開始對著一些東西胡思亂想,她指著墻上脫落的墻皮,那黑乎乎的一片說,“爸爸,你看墻上有個大馬猴,柜子下也有”,張小華笑著看過去,再怎么看也沒看出大馬猴的影子,他摸了摸女兒毛茸茸的腦袋,笑了笑。
“爸爸,真的有,不信你看”,小張烊拿起癢癢撓小心翼翼的探過去,沒碰到卻把自己嚇得一哆嗦。
張小華看著墻面想了一會,隔天趕集買了一張世界地圖,他用那張大幅的水藍(lán)色世界地圖遮住了那個缺口。
小張烊這次睡覺前倒是消停了,但是她有時卻還是盯著世界地圖后面的凹陷,大馬猴從來沒有下來過,現(xiàn)在看不見它了,難不成是跑下來了,想到這小張烊看向四周都感覺黑黢黢的,它會在哪里?藏在柜子下了。小張烊睜著小眼睛,向柜子下看去,卻又只是輕輕瞟了一眼,就用被子蓋住了腦袋。
隨著張烊能跑能跳,張小華就喜歡逗她玩了,這無疑是件很有意思的事,他熟練的躲在西房山的羊圈后面,聽著小女兒稚嫩焦急的喊聲捂嘴偷笑。
“爸爸~,爸~”小張烊一步一步的小跑起來,先是往羊圈里面望了一眼,看見沒有人就沿著菜園子里的小道跑到了大路上。
“爸爸~”,小張烊四處張望,“你去哪里了?”。
“喲!找誰呢?”一個老頭彎下腰,看著小張烊,慈眉善目的模樣,笑的很親切。小張烊看著他,一臉委屈的說:“我爸爸丟了”,那老頭隔著三米高的柳樹縫隙往西房山一望,一眼就看見了邊擺手邊笑的張小華,他抱起孩子,手向北一指開口道:“孩子,你爸在西房山呢,你看,那呢”。
“大閨女,我在這呢”,張小華大喊了一聲,笑著跑過來接住孩子。
張小華的菜園子有很多菜,那時張烊還不高,穿行在茄子地又進(jìn)了玉米地,頓時一陣慌張,張小華見狀急忙把孩子抱出來,他笑著摘下孩子身上的草葉子,想到了一個謎語。
“閨女,你知道煮不爛的菜是什么嗎?”
“不知道”,小張烊搖了搖頭。
“是生菜”
“什么菜不能吃?”
“云彩?”小張烊撓了撓頭。
“是棺材,用木頭做的東西,云彩能不能吃爸爸還真不知道”,張小華笑著把女兒舉起來,等你長大了坐飛機(jī)上去看看。
“那棺材是什么菜呢?”小張烊一臉認(rèn)真的看著爸爸。
“人沒了就該進(jìn)棺材了,你以后就知道了”,張小華打了個哈哈糊弄過去了。
小張烊被抱在懷里,腦子在棺材和云彩兩個詞中間徘徊。她可能還是太小了,一時間盡竟把這兩個詞語搞混了。
那晚小張烊做了一個夢,她夢見一只黑漆漆的大馬猴,它躺在云朵上,有著漆黑的毛發(fā),它穩(wěn)穩(wěn)的躺在云朵上面,人死了,就也會到云彩上面去,隨著風(fēng)走遠(yuǎn)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