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破天荒去打了兩斤酒。等媽媽睡下后,我炒了一盤花生米,跟爸爸坐在院子里吹風(fēng)。
“一看就是有事。那小子欺負(fù)你了?”爸爸抿著小酒,瞇著眼看我。
“沒有。他特地交代我來跟你解釋他背債的事?!蔽已凵窨斩吹卮曛种械幕ㄉ?。
“哼,有什么好解釋的。其實(shí)他做了那么多事,負(fù)債也是正常的,我也能理解。直接說的話,我們肯定都會幫他的。可是這種事情啊,他沒有事先告訴你,就是他不對,我罵他罵錯了?而且還叫你來解釋,是個什么事……”
“爸,你以前總是幫助他們家,是怎么想的?”我朝隔壁努努嘴,“……你對隔壁這家到底怎么看?”
“你看你說的……問這個干嘛?街坊鄰居的,自己生活好了,能幫就幫。而且那倆孩子確實(shí)懂事,我也挺喜歡他們的?!?p> “……你跟他爸關(guān)系好嗎?”
爸爸斜眼看我:“你這丫頭,想套我什么話?你爸我在村里那么多年,怕過誰?……就那個老匹夫,村里誰看得上?要不是你們爺爺成天叫他過來連夜喝酒,我也不想讓他來我們家。而且就因?yàn)檫@個,我和你媽讓你們早早就住校去了,還找關(guān)系讓你跳了幾個年級,你哥出去工作,我們就可以叫他也帶你出去,盡量少回來,能少見這種人就不見。說起來你也是不容易,在村里小學(xué)三年讀完了六年的書,提前好多年上的初中,也讓你啃下來了,還本碩連讀,本以為就這樣了,居然還去讀了個博士?!?p> “這也沒啥。你們費(fèi)盡心思不準(zhǔn)我們兩家來往,那小時候我哥還不是成天跟他玩?!?p> “別提了,那時候你哥是個叛逆鬼來的,主意可正了,打都不聽。他說隔壁那小子老實(shí)聽話,叫干啥就干啥,多難的事他都會去干,還讓我別管他們搗鼓啥。樓瑞這小兔崽子啊,只服你們爺爺,只有爺爺才能管得住他,所以你們爺爺去世,他很受打擊?!?p> “我怎么沒看出來?”我努力回想,但那時滿腦子都是寫碩士論文的瓶頸,根本顧不上觀察其他。
“不過你爺爺從來不反對他和阿古一起玩。到后來你們爺爺去世那次回來,你哥跟那小子聯(lián)系上,倆人又不知道成天聊些啥……我老了,搞不懂年輕人了?!?p> “爸,你說那時你在村里說話那么有用的話,就直接跟爺爺說影響小孩教育,別讓隔壁那個大叔來家不就行了,費(fèi)這些勁呢?!?p> 爸爸嘆了一口氣:“誰說沒提過呢。但后來我才琢磨出味兒來,你爺爺讓他成天泡在我們這里,也是為了保護(hù)那兩個孩子啊。你沒見那姑娘……樓拉,你到底想說什么?有事的話,就跟家里說,村里沒有你爸怕的人。要是阿古那小子敢欺負(fù)你,看我不揍他?!?p> 我搖搖頭。原本想問問是不是我爺爺和爸爸知道他們家什么事,但是想了想,還是沒有問出口,敷衍道:“沒有,他很好。就是人年紀(jì)越來越大,最后是不是都會有點(diǎn)戀家?好像我從來沒有跟你這樣聊過,好不容易回來,想多陪陪你們?!?p> 畢竟還是從來沒喝過酒,幾兩下肚,我已經(jīng)意識模糊了。爸爸拿來了二胡,在月色下咿咿呀呀地拉。微風(fēng)拂面,草木中螢火蟲飛舞,星星點(diǎn)點(diǎn),要把人的思緒萬千帶到不知名的遠(yuǎn)方。此情此景,醉人心脾。
“這就是你們的樓瑞和樓拉嗎?!蔽抑钢?,笑道。
爸爸笑了幾聲,停下來,抿了一口酒:“你怎么知道?那時候你媽讓我給孩子起名字,煩死了。那時我還在戲班子里拉二胡……年輕、玩心重,誰還費(fèi)那工夫去看八字,所以就這樣定了?!趺矗肯用制鸬锰萋?,配不上你專家的身份了?……這是誰跟你說的?是你媽跟你說的吧?”
我靠著墻,豎起食指貼到唇邊,笑道:“秘密?!?p> 我望著天上的繁星,過了許久,問:“爸,你是怎么跟我媽認(rèn)識的啊?”
“這丫頭,還管起父母愛情來了?!卑职中Φ?,“別看你媽成天悶不吭聲的,她可是有心人呢。”
爸爸說:“那段時間我干完家里農(nóng)活就去村里戲班子當(dāng)主胡,發(fā)現(xiàn)你媽特別喜歡看戲,基本我們演的每場戲都來看,還經(jīng)常來看我們排練,戲班子的人都認(rèn)識她。剛開始我以為她只是沖著哪個臺前的演員來的,后來她托了班主專門來找我,才知道她不光愛看戲,竟然還在記劇本。我們那時候唱的都是路頭戲,隨到隨演,每次演的都不太一樣,具體唱腔我?guī)ьI(lǐng)樂隊隨時跟著調(diào)整,她就來請教我唱譜的事。一來二去,就好上了。結(jié)婚以后我才看到她給我們記的劇本和戲譜,一大箱子,幫我們把這路頭戲沒演明白的地方都捋順了。比起你成天找的什么姚老太爺?shù)呐f書,我覺得這些東西才是寶貝,班主都佩服她,整個戲班子對她畢恭畢敬的?!?p> “我媽記的劇本?”我頓時來了興趣,向爸爸伸手,“有這么好的寶貝不告訴我?拿出來我看看!”
爸爸一巴掌打開我伸出的手:“那是我和你媽的寶貝,你別想,以后等我們不在了再說。我娶了你媽,那是我這輩子最得意的事,她年輕時比你還漂亮,去她家說媒的人不少,戲班子里也有好幾個小生盯著她,嘿,你說我什么運(yùn)氣,她就看上了我~”
我笑道:“沒準(zhǔn)我媽早就認(rèn)準(zhǔn)你了呢,說是記戲譜,其實(shí)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畢竟又能干農(nóng)活又會拉二胡、又會跳大神還能開工廠的人,這村里還有誰?”
爸爸不置可否:“你爺爺奶奶也特別滿意她,那時村里誰不羨慕我們家?不過我們那時候的人老實(shí),看對了眼就上門提親,一輩子在一起過日子都沒什么可吵的,不像你們這些年輕人,搞個對象成天咋咋呼呼,沒結(jié)婚就黏黏糊糊成天成夜在一塊兒,出了屁大點(diǎn)事又幾年不說話。什么毛病,看不懂,想不通。”
聽到爸爸責(zé)備,我頓時又陷入了沉默。
良久,我換了個話題問:“那,后來爺爺不在以后,隔壁那大叔還來嗎?”
“來什么來,想來我也不讓來啊。不過也苦了那兩個孩子。那老匹夫沒地方喝酒了,變本加厲虐待他們,打得渾身是傷。不過我知道后來他經(jīng)常去跟隔壁村的老楊頭喝,一喝醉就賴在人家家里,害得老楊頭只能通過村委通知阿古去領(lǐng)他回來。后來他凌晨不回,阿古還經(jīng)常一個人四處去找他,怕給別人添麻煩。憑良心說,阿古真的是個難得的年輕人,特別細(xì)心負(fù)責(zé),又熱心,就算生在這樣的人家,也都沒遺傳他爸,看到誰都樂呵,很開朗,所以我才放心把你交給他?!?p> “是跟他姐姐學(xué)的吧?!闭f到阿古的姐姐,想到夢中那個美麗如天仙一般的影子,我不覺笑了。
“哎,”一說到阿古,爸爸頓時打開了話匣子,“你知道嗎,就是你爺爺過世那時你跟你哥回來那一次以后,他時不時跑來問你的情況,問得可周全了。有時候偷他爸一壺酒過來,像現(xiàn)在這樣跟我聊到半夜。嘿嘿,你說他這點(diǎn)小心思,其實(shí)我和你媽早就知道了~”
“?。俊蔽冶牬罅搜?,心跳加快,嘴里開始說起胡話來,“我不知道啊,從來沒人跟我說過?!?p> “哎,你說你哥成天跟他電話聊天搞不清楚,是不是在教他怎么對付你啊?!卑职滞蝗恍Φ煤苜\。
這個我倒是毫不懷疑。
“問題是你們都知道的話,誰也沒跟我說啊?!蔽艺f。
“誰知道你是什么情況呢,在城里呆得嬌生慣養(yǎng)的,要是你看不上他,我怎么跟他說?你們的事情自然是你們親自解決最好。再說他家那個情況,有那個老匹夫杵在那里,誰放心把自己姑娘嫁過去?”
“切,說得自己那么慈祥。后來還不是急不可耐地把我這個老瘋子賣給他了。想不通你們這輩人的這種思想,看不得別人自由,竟然比子女更急,自己結(jié)婚都沒那么積極呢?!?p> “話不是這樣講。如果不是他爸死了,我和你媽是絕對不會同意你們來往的?!?p> “你是這樣跟他說的?”
“怎么可能跟他說這話,你當(dāng)你爸媽是傻子?一把年紀(jì)了不知道什么能說、什么不能說?這也只能在家跟你哥說說罷了,還不能跟你說?!贿^聰明如他,誰知道他自己品出這個味兒沒有?!?p> “……對啊他爸怎么就死了呢。聽說全村都松了一口氣呢,好像拔了一顆釘子一樣。不過,別說村里的人了,我就只見過他爸一次,連句話都沒說過,都覺得這人死得好?!?p> “呀,看不出你那么陰暗……出去可別亂說話啊。說起來,成天喝酒的醉鬼掉河里也不是一回兩回,村里那座月亮橋也沒有欄桿,又窄,對面來個人,一側(cè)身就掉下去的人也有。以前你爺爺也喝醉掉下河里過,好歹是白天,路過的人給救上來了。像他這種半夜掉下去的就不好說嘍,聽說阿古找了一夜都沒找到人,過幾天才有人在下游發(fā)現(xiàn),我還去幫忙打撈了呢,哎呀都泡得面目全非了……不說了,倒胃口?!?p> “從哪掉下去的?”我有氣無力地問,但是爸爸沒聽見。
“阿古這孩子不容易,你一定要對他好點(diǎn),能分擔(dān)就多幫他分擔(dān)些。我們都是農(nóng)民家庭出身,別在城里呆了一段時間就學(xué)人家耍什么小姐脾氣……”爸爸說著,轉(zhuǎn)頭看到一灘爛泥一般靠在墻上的我,“哎呀,你看你,不能喝還非要喝,暈菜了不是?趕緊回去睡,在外頭癱著小心著涼!”
這時電話響了,是阿古打來的。我醉眼朦朧地接起電話,聽到他低沉而溫柔的聲音,一整天的疲憊、混亂、無奈,夾帶著一種壓抑感突然涌上心頭,本想跟平時一樣裝作什么事也沒有地跟他說笑,可一開口就是“我想你了”,然后眼淚就不由自主地流下來,泣不成聲。阿古聽見我哭了,急忙追問發(fā)生了什么事。爸爸看著我,嘆了一口氣,從我手上接過電話親自跟他說。
我一面哭一面踉踉蹌蹌回屋,這動靜早已驚醒了媽媽,她起身出來,看到我在堂屋里一邊哭一邊跪在地上抱著垃圾桶吐,也嚇得不輕,急忙過來給我拍背,帶我去浴室清洗。
我泥塑一般坐在浴室小凳子上任憑媽媽用花灑沖洗,抽抽搭搭帶著哭腔說:“可惜爺爺走得太早了啊……為什么不能留下來多幫幫他們,阿古和他姐姐就不會那么慘了,他姐姐也不會死那么早……”
“半夜三更你們在聊什么呢?喝成這個樣子,你爸跟你說什么了?還是你跟阿古又出什么事了?”媽媽看我這樣子,只能干著急。
我用力搖頭:“我再怎么對他好,也填補(bǔ)不了他以前受的苦,也救不了他姐姐,要是爺爺一直都在就好了,可以多幫幫他們啊……”
“誰說你爺爺不想多幫幫他們呢?”媽媽順著我的話說,突然動作遲緩了下來,面有悲戚,聲音也低下來,長嘆一聲,“你爺爺也是可憐,沒病沒災(zāi)的,平時身體好得很,不知怎的失足從山上摔下來,摔在隔壁那家的地里,頭剛好撞在石頭上……派出所來看過,說是為那兩個孩子上山找跌打草藥時摔下來的,發(fā)現(xiàn)時,身上還帶著找到的草藥……你爺爺經(jīng)常上山找草藥偷偷給那兩個孩子治傷,一直到最后一天……”
我瞪大眼睛,酒也醒了幾分:“可……我哥明明說爺爺是喝酒喝的??!”
“你哥那是看你忙著畢業(yè)論文,不想讓你受刺激。蓋棺的時候,你哥還仔仔細(xì)細(xì)去整理過你爺爺?shù)倪z容,他還叫了派出所的人一起去現(xiàn)場看過?!眿寢尩吐曊f,“可能發(fā)現(xiàn)你爺爺?shù)牡胤锦柢E,所以你哥一直對阿古他爸有偏見,我們勸過他很多次,但是他始終不甘心?!?p> 我撫著心口,說:“我哥總是這樣,想太多,又八卦……爺爺天天請阿古他爸連夜喝酒的,他怎么會害爺爺……”
“唉,現(xiàn)在還說這個干嘛,兩人都不在了,派出所也說了你爺爺這是意外,山上也找到了滑下來的痕跡。你哥心思重,有什么想法又不愛跟人說,你們都在同一個城市,沒事也勸勸他。你也別多想,跟阿古一定要好好過,這些年他也像是我們的孩子一樣,你們能走到這一步不容易,過得好了,我們才放心,早點(diǎn)要個孩子,生活就徹底穩(wěn)定了,我們也能享福了……”媽媽絮絮叨叨的,為我擦干身體換上衣服,送我回房睡覺。
媽媽的聲音仿佛遠(yuǎn)在天邊,我好像聽見她說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沒聽見,什么都想不起來,迷迷糊糊的如在夢中,剛觸到枕頭就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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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醒來時頭疼腦漲,似乎晚上在院子里吹風(fēng)受了涼。原本還說早點(diǎn)起來給父母做早飯的,可醒來一看,已經(jīng)是上午九點(diǎn)多。聽到爸爸在堂屋說話的聲音,急得我趕緊翻身下床:“不好意思睡過頭了!你們吃了沒?”
出到堂屋,卻看到阿古正坐在屋里跟爸爸說話。我呆了幾秒,一下子撲到他懷里。
“……看到你們過得好,我們也好嘍!”爸爸一邊說一邊起身,“你們聊,我去廠里看看?!?p> 我目送爸爸出去,卻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悅之情,說:“你怎么來了?”
阿古說:“昨晚你嚇到我了,不放心,過來看看,順便來照顧下咱媽?!?p> “那公司怎么辦啊?”
“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再說有樓北云在,不成問題?!闭f著,他給我端來西紅柿雞蛋面,“聽說昨天你去我二叔家了?他們沒有為難你吧?”
我搖搖頭:“怎么會呢,他們對我都挺好的。我和二叔還挺聊得來。”
他遲疑了一下,有點(diǎn)意味不明地看著我:“你?跟我二叔?聊什么呢?”
看到他那種表情,我皺了皺眉,語氣里也不免帶了些不滿:“干嘛老這樣陰陽怪氣的……你是不是怕我研究你?到底還有什么事情不能讓我知道的!”
他似乎有點(diǎn)不高興,語氣也硬了起來:“研究什么是你的事,我榮幸之至!”
這種表情和語氣確實(shí)讓人很不爽,可是想到長輩們說到的事,我忽然又開始心軟了起來。畢竟那些事情確實(shí)是家丑,他不想讓我知道也是無可厚非。所以語氣頓時緩和下來,也沒敢說真話,只說跟二叔隨便聊了我們的現(xiàn)況。
他倒是沒有追問,在我身邊坐下,看著我吃面:“那昨晚上發(fā)生了什么?幫我解釋債務(wù)的事情被老爸罵了?……果然,雖然表面上不跟我說,你們其實(shí)都還沒法原諒我給你們添那么多麻煩吧?”
許久,我說:“我早就原諒你了……其實(shí)我一開始就沒有怪你,你發(fā)生了任何事,我都不會怪你。還有村里的大家、家族的所有人,也都沒有責(zé)怪過你。我們都是你的家人,幫你都是應(yīng)該的。而且你為村里做了那么多事,特別是我犧牲那么多,不管怎樣,我必須要謝謝你、要幫助你的……古哥哥?!?p> 阿古聽到這個稱呼,渾身一震,瞪大眼睛有點(diǎn)難以置信地盯著我半天,眼眶就紅了:“你……叫我什么?”
我微微一笑:“我一直都很笨,而且記性非常差,到現(xiàn)在才想起來……你就是小時候一直照顧我的古哥哥啊。在別的地方生活久了,鬼迷心竅,讀書也讀傻了,竟然忘了那么重要的事情……可是,就算我忘了你的樣子,也還記得那個‘古哥哥’,小時候還幼稚地想過要嫁給他,所以那么多年,我沒有答應(yīng)過其他人的追求……但我真的沒想到那個人就是你……原來我心里一直留著你,古哥哥?!?p> 沒想到他瞪大的眼睛瞬間就被淚填滿了。他撇過頭去,竟然哽咽了。
我沒料到他對這種陳年舊事反應(yīng)那么大,急忙放下筷子,上前用力撫他的背:“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提起這事,只是偶爾想起,突然覺得這事挺美好的,有點(diǎn)唏噓自己的童年……我沒有別的意思,你不要這樣。”勸著勸著,自己的眼淚卻先掉了下來,“……這些年……你太難了啊,我不想你再那么辛苦了!”
“你現(xiàn)在才想起這個……有什么用!我……再也,回不去了啊……做了那么多沒用的事、犯了那么多不必要的錯、背負(fù)了那么多的罵名,怎么辦樓拉……我再也回不去了啊……”他“咚”地一聲把額頭重重抵在桌子邊上,竭力控制著痛苦的哭腔,抽噎得像個孩子。他兩手死死攥著我的裙子邊,幾乎要撕碎。很長時間,就這樣默默地聲嘶力竭、奮力掙扎,仿佛要嘔出這幾十年慘淡的人生。
——一直以來樂觀、堅強(qiáng)、無所不能、凡事說起來輕描淡寫的阿古,崩潰竟然就在這一瞬間。
……這個世界,到底還是沒有放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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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shí)話,自從知道了真相后,原先下意識中給阿古貼的一些標(biāo)簽似乎一掃而空,反而讓他在我眼里變得純粹了起來。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對此我如釋重負(fù)。
原本早就想結(jié)束的研究階段,一直因?yàn)閷Π⒐派硎赖囊苫蠖m結(jié)不清,直到昨天才知道原來一直都是個誤會。從來就沒有人騙我、也沒有人瞞著什么,所有的不明白,都是因?yàn)樽约豪斫饽芰?shí)在太差,還成天神叨叨的以為到處都是坑,想挖掘什么秘密,神經(jīng)衰弱不說,連自己都坑了,明明只是傳達(dá)的和接收的信息風(fēng)馬牛不相及。而如今,這些關(guān)于身世的疑惑終于結(jié)束了,我也終于可以歸于正常生活了,這樣一想,感覺終于能喘過氣來了。
而阿古似乎也完全放下了,仿佛下了某種決心,不再對我心存芥蒂,眉目間竟有了些超然物外的境界。不知道是與我和解了,還是與這種無奈的命運(yùn)達(dá)成了和解。
——突然,我終于想通了這一系列誤會的來源:一開始跟我說阿古是過繼的孩子,然后又把我引入所謂身世之坑的人,其實(shí)是我哥哥!……什么理解能力差,說起來全都是哥哥一次次、一步步的誤導(dǎo)!
……一個男的,成天自詡城里人,還那么嚼舌頭,以訛傳訛,搞得我在長輩面前出丑,差點(diǎn)沒羞死在全村人面前,實(shí)在是太差勁了!早知道就什么都不要相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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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去,我就找了個時間直奔哥哥那里,絮絮叨叨跟他說了所有的烏龍。雖然沒敢提阿古姐姐被他爸xing侵的事情,但也把哥哥徹底責(zé)怪了一通。
“哦,原來是這樣啊?!备绺缛魺o其事地刷著手機(jī),連頭都沒抬,“你風(fēng)風(fēng)火火跑過來,就為了跟我說這個?”
“不然呢?大鬧孔家二爺爺?shù)脑岫Y啊……我出丑不說,不是連我們家都丟丑了么?!捳f你以后不要再跟村里那些人亂八卦了,聽到什么也不要告訴我,就算跟我說我也不要聽!”
哥哥似笑非笑地抬眼看我:“這所謂的真相,影響你對他的看法了嗎?覺得心里有疙瘩了?”
我一下子噎住了:“那倒沒有……不過……”
“不過當(dāng)初也是因?yàn)檫@個說法勾起了你這個考據(jù)黨的探究欲,所以才去接近他、了解他的。是這樣嗎?”
“我……”我被哥哥繞暈了,半天反應(yīng)不過來他說這話是什么意思,“難不成說,你是跟他勾結(jié)故意散播謠言欺騙我?”
“勾結(jié)說不上……好吧,這事就算我錯了,是我不對?!野。簿椭荒軒退竭@里咯~”說著,哥哥轉(zhuǎn)過去背對著我,繼續(xù)低頭玩手機(jī)。
“你!”我鼻子都快氣歪了,“幫兇!竟然跟他合伙來忽悠我!我才不是因?yàn)槟阏f什么才去接近他呢!我本來就喜歡他!從小就喜歡!”
他仍然背對著我,“撲哧”一笑,一言不發(fā)。
我對哥哥這滿不在乎的態(tài)度七竅生煙,開始口不擇言起來:“那你又為什么接近他?……和爺爺有關(guān)嗎?”
“?”哥哥突然回過頭,抬眼瞪著我,整張臉隱藏在陰影中,只有自下而上的目光炯炯,寒氣逼人,仿佛周圍的空氣都低了好幾度,幾乎要結(jié)冰,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動也不敢動,腦子里都能聽到自己上下牙打戰(zhàn)的聲音。
隨即,他的表情緩和下來,將手機(jī)往兜里一揣,徑自回了里屋,邊走邊輕描淡寫地說:“還不是因?yàn)樗胱纺悖規(guī)退??!?p> 我頭一次感受到哥哥這種氣場,相處了幾十年,卻像一個從不認(rèn)識的陌生人,而且是非??膳碌哪吧?。我才知道,我一直以為自己和哥哥最熟最親,可其實(shí)從來都沒有了解過他。
糸色斷
完美的東西不是沒有裂痕,而是滿是裂痕,卻沒有一條崩開。愛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