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蓮姐姐,快呀!在你前面,那兒有朵兒大的!”春櫻嬌俏、靈動的聲音從岸邊傳來,再看蓮池中,采蓮姐挽著衣袖,彎著腰,聽著我那沒心沒肺的叫喊,轉(zhuǎn)過身眉眼含笑地瞪著我。
嗔怪道:“好沒良心的丫頭,一肚子壞水兒,不過是比你少射中一片葉子,竟想出這樣刁鉆的主意來,非要我走下這淤泥池子,給你摘蓮花,看我上來,抹你一臉泥!”
如今的我可不再是那個初來乍到,怕臟嫌臭的大小姐了,這點泥可嚇不著我“純武叔可不止教了你我射擊和騎術(shù),怕我們遇著武功高強之人,那逃命用的輕功,可是最先授與我們的,你若學(xué)精了,縱身一躍不就摘著了,這可不能怪我整你呀?!闭f罷,只聽見一陣開懷的笑聲,夾雜著臭丫頭,小蹄子之類的叫罵聲,笑的自然是我,罵人的是池子里滿身淤泥又氣急敗壞的采蓮姐。
“好啦好啦。阿姐,我知道你好,你快摘了上來吧,哈哈哈,下次你若贏了我,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去給你摘下來可好?”我撒嬌般的對她說道,她這才嘆了一口氣,說了聲“冤家!”繼續(xù)為我采花去了。
“春櫻!春櫻!”只聽見兩聲急促地呼喊,我循著聲音朝不遠處的小土坡上看去,只見彩霞表姐倚著一顆歪脖子棗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邊喘一邊說,“阿櫻,快家去吧,姨夫回來了,純武叔和瞿麥正到處找你呢!”
純武叔雖非我同族,可他是祖父留下的人,曾在禁軍中任職,又非奴籍,便是父親見了他也要作揖行禮,尊稱一聲純武兄長。
瞿麥是他正兒八經(jīng)的徒弟,學(xué)的是純武叔的獨門武功。純武叔說讓她以后就跟在我身邊,保護我別丟了小命兒即可。
今日正好是純武叔給她授課的日子,我和采蓮才可這般逍遙快活,到處玩鬧。他二人武藝高強,一起來尋我,想是有什么急事了。
我扭頭對著采蓮姐說:“好阿姐,想來我今日是拿不著你給我摘的荷花了,你多摘些半開的,回去養(yǎng)在水里,我明日來拿!”說著已經(jīng)一溜煙的跑上來土坡,騎上了我的小馬,邊跑邊說,“采霞姐,你去岸邊看著她,拉她一把。”我也不知道彩霞姐聽見沒有,不過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等彩霞姐緩過氣來,慢悠悠地走到岸邊,嘆了一口氣,道:“我說采蓮,你別費勁兒了,我聽我父親說,姨夫這次回來是接小姨和春櫻回京,怕是再也不會回這鄉(xiāng)野之地了?!?p> 采蓮抱著懷里朵朵半開的蓮花,沉默了良久,艱難地拖著深陷污泥里的腿,走到了岸邊,就著從上游流下的溪水,清洗著腿上、手上的泥垢,淡淡地說道:“舅舅從來不輕易多說一句話的,既告訴了你,想來是板上釘釘了,她這一走,怕是道別也省了。這樣也好,她們本來就不屬于這里,遲早是要回去的?!闭f罷,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土,拿帕子小心地將蓮花包起,抱在懷里,挽著彩霞姐姐的胳膊,說:“走吧,我也要回去安慰安慰我娘親,她怕是又要為小姨擔(dān)心了。”
我騎著小馬兒,一路狂奔,總算是回到了家,可連家門都沒進去,便被一群我從未見過的媽媽們,從馬上拽下來,一口一個小姐的送進了馬車里。只見父親母親端坐在車里,父親見我進來,從頭到腳地掃了我?guī)籽?,見我一身男裝,穿著馬靴,長發(fā)盤起,束成一個冠,左腰別著一把匕首一把短刀,右腰掛著裝了□□的皮袋,加上我本就長相英氣,夏日里皮膚曬的微黃,更像個男子了。他眉頭深鎖,嘴角下拉。我倒是不在意,簡單拱了拱手,就坐下來。這小小馬車中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隨著馬車的晃動,能有規(guī)律的聞見我身上穿過鄉(xiāng)間野林里的塵土和青草香,母親身上佛堂里的檀香味,還有父親身上不知道哪位娘子的脂粉香。
我一遍遍地擦拭著我手中精致的□□,出聲打破了這凝重的氣氛,“不知父親這次回來,是又要把我和母親扔在何處???要我說,還不如就在里鄉(xiāng)的好,反正天地寬廣,我們也不會礙著您逍遙,這里至少還有母親的娘家人,我和母親也可有條活路?!?p> 他聽了這話,壓著怒火,急忙說道:“你這孩子,見著父母,不行禮問安,也就罷了,怎可說出這樣忤逆不孝的話!我何曾扔下你們母女?這里本就是我童氏一族的故土,我童氏族人無論天南地北最后都是要落葉歸根到這里。我只是暫時安排你們住在這里,等待時機,我現(xiàn)在得以回京,這不是馬上就來接你們了嗎?”
他突然轉(zhuǎn)向母親那邊,拿手指著母親,疾言厲色道:“易蘩!定是你這毒婦,沒有本事教養(yǎng)好女兒,還當(dāng)著孩子的面編排我的不是,若不是想著阿櫻以后還要嫁人,我早該休了你這毒婦!”
母親自三年前那件事之后,便常年住在佛堂里,漸漸地,變得像一尊白玉做的菩薩,是這凡塵俗世的旁觀者,無喜無悲,無欲無求。
父親大聲的怒吼,而母親眼皮都未曾抬過一下,繼續(xù)數(shù)著她手中的佛珠。半響,冷不丁地說了一句,“童欽文,你何必這么著急,等櫻兒有了著落,我便自去青云觀做姑子,只愿這輩子再也看不到你這令人惡心的嘴臉?!?p> 這位童欽文大人,也就是我的父親,想來這么多年,都沒被妻妾頂撞過,尤其是我一向忍氣吞聲賢惠得體的母親,突然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味兒來,暴怒的說了一句“瘋婦!”就跳下了馬車,去了后面哪位新姨娘的車上了。
我不禁笑出聲來。你看天下的父母,都說是為了孩子,可是他們真的在意我心中所想,我的喜怒哀樂嗎?不過是借著孩子發(fā)泄自己心中的苦悶,成全自己罷了。
朱媽媽是從小便服侍我母親的,她在馬車外也聽著了車內(nèi)的爭吵,帶著瞿麥一起上了馬車,這樣的爭吵大家都沒有感到驚訝,我和瞿麥說著我今日同采蓮姐遇見了哪些有趣的事,她也告訴我她與純武叔找我找的多著急,而母親又變成了那尊菩薩。
“朱媽媽,大伯父不是說我父親永遠不能回京嗎?如果知道他回京就打斷他的腿,那話我至今還記著呢。難不成我那父親大人不想要他的腿了?”
“大小姐休要胡說,我今日也是聽跟著老爺回來的媽媽們說的,您的大姑母上個月初八封了貴妃,二殿下也得了圣旨,重陽節(jié)那日開府封為誠王。想來是老爺央求了貴妃娘娘,想進京賀喜,娘娘去勸了大老爺,大老爺迫于娘娘的壓力,這才松口,準許老爺回都城,只是不許老爺進將軍府。不過老爺這些年,依仗著貴妃娘娘,跟著皇商,想必也是賺了不少銀子,在童府附近買下來一座宅子,那宅子您的二姑母唐國公夫人已派人收拾妥帖了?!?p> 我笑道,“父親大人除了會喝花酒,談情說愛,還會做生意?想是那宅子也是二姑母同大姑母替他置辦的吧,真是長姐如母?。⌒姨澪覀兗抑挥形乙粋€女兒,否則我就是陪上我自己,也做不到如此妥帖呀!”
母親緩緩睜開眼,聲音輕飄飄的,仿佛是被風(fēng)吹來的,卻也聽得清,“櫻兒,從前我們在里鄉(xiāng),天高皇帝遠,你愿意做什么說什么都無所謂。如今去了京中,也該收斂一些,你是跟著你祖母教養(yǎng)長大的,就是離了京,也有你姑母時常派人教導(dǎo)著,我知道你心里清楚,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說完又閉上雙目,嘴里念著佛語,數(shù)著佛珠。
其實看婆子們的穿戴,和對我的態(tài)度,我已猜到七八分,這些婆子大概是二姑母派來的,我們一家離京三年多,二姑母派不少媽媽來教習(xí)我,只是我自離京后,便想著永不再被這些高門大戶的繁文縟節(jié)所束縛,只愿在這天地間自由自在,做我喜歡做的事情,過得肆意安穩(wěn)便罷了。如今又要回去做那籠中鳥,我難免心中有怨氣,說話夾槍帶棒。
被母親這樣一說,我自己也覺得沒意思,便和瞿麥下車去騎馬了,不知到了那個籠子里,我是否還能如今日這般騎著我的小馬兒,在這天地間肆意奔跑。
“瞿麥,你之前隨純武叔四處游歷,去了那么多好玩的地方,可曾到過京都嗎?”我從那個地方出來后,便不愿再聽到任何一點它的消息,所以聽了瞿麥講他們?nèi)ミ^的各種地方,也從不去問京都。
那個精致輝煌的都城,困住了其中的每一個人,用繁文縟節(jié)鎖住了他們的身子,用名利富貴、道德禮教鎖住了他們的心。
瞿麥搖搖頭,說:“沒去過。師傅在我4歲那年游歷到渠山,誤打誤撞闖入了瞿族中,族長見他武藝高強又為人正直,便準許他暫居族中。后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呀,師傅救了我的性命,又教我武功,我瞿族之人,是有恩必報的,我11歲時,師傅帶我一起離開了瞿族,在外游歷了一年多,就來里鄉(xiāng)保護你們母女二人來,只是師傅從未帶我去過京都,他說那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那你跟著我們一起去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你怕嗎?”
“怕呀,可是我要保護你嘛,師傅說他這輩子是再不踏入京都半步的,他不在,我自然是要寸步不離的保護你。”
我拉著瞿麥的的手,柔聲道:“瞿麥,謝謝你,你保護我,我也會好好保護你,只是那個地方有許多讓人煩心的規(guī)矩,到了之后你一定要聽我的,時時跟在我身后,千萬不要隨意出手?!?p> 瞿麥不解,皺著眉問道:“難不成那里的人,各各都武藝高強?再說你還沒我厲害呢!“她努著嘴,一臉不屑的樣子。
瞿麥不是中原人,不懂那么多規(guī)矩,是個實心眼兒,卻又武藝高強,我擔(dān)心她去京都會吃虧,可是我又十分珍惜她這份純真,不愿拿那些規(guī)矩來束縛她。
只能搖頭說:“好瞿麥,你就記住一句話,在家里你想如何都行,可是出了門,一定要聽我的,不要沖動,好不好?”
“好吧,師傅說他的救命之恩讓我報在你身上就好了,你說什么我就聽什么唄!”她一臉不解又無所謂的應(yīng)著我。
我和她沖著對方傻笑,抬頭看時,發(fā)現(xiàn)天空已變成深藍色,點綴著千萬顆如露珠般閃閃發(fā)光的星星。
今日要連夜趕路,走到最近的驛站才能休息,月色甚好,走在官道上,就是沒有燈籠,也能看清前方的路,四周都是郁郁蔥蔥的大樹,夏日的微風(fēng)從林間吹來,也沾染了陣陣涼氣。夜里靜悄悄的,除了馬蹄聲、腳步聲,就是青蛙不停地聒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