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一陣風,一聲落地的腳步聲,輕盈得幾近于無。
來的人在塌上坐下,屏風后的人撥弄著古琴。
“近日走動得如何?”
“最近運道不好,賭檔看到我都不收我的賭注,幾個常有買賣的主顧,也沒找我。定是你那好姐妹和寧王府的人到處尋我,賭檔懷疑我偷了達官貴人的財寶去下注,恐惹是非,便都不屑與我來往??蓯??!?p> “不如,你給寧王解了毒,也不用成天躲著。我聽楚楚說,太后本意也不想寧王中毒?!?p> “跟我做買賣的是徐大人,太后本意如何,與我無關(guān)。再說,我只要把指定的人殺了就成,至于其他人,殺不殺,給錢的人也管不了我?!?p> “是不是那毒根本就無可解之法?”
“你何不出來說話,手上停住罷,樂曲再妙,此刻說著話也無心欣賞。”
卻聽仍在彈奏,三四句過去了。
刑追風雙眼忽然一閃,從榻上坐起,朝屏風走去。
原來刑追風聽出了韻律與往日有異,便知道屏風后有古怪。
忽聽得屏風后的聲音急急道:“今日我累了,要不你先回吧?!?p> 刑追風哪能聽從,立馬擊出一掌,屏風撕裂開,只見西武子立即站起身來,身后的,正是蕭楚楚,手持綠瑞短刀,刀尖還對著她。
“有本事,你真把她殺了?!毙套凤L嘴角一撇。
“你!你真的不顧她死活嗎?”蕭楚楚厲聲問。
只見刑追風繼續(xù)往前,西武子張開雙臂攔在兩人中間。
“不是要威脅我嗎?我倒要看看你下不下得去手。”刑追風繼續(xù)逼近二人。
蕭楚楚揮起綠瑞短刀,用力刺出,快而有力,從西武子腰旁穿出,向刑追風刺去。西武子反應過來,驚得叫出聲來,她沒想到蕭楚楚說動手就動手,身手快得她毫無預料。
刑追風反應也極為靈敏,腰間一閃避開了刀。蕭楚楚將西武子推到一邊,就跟刑追風過招。西武子一會兒看著蕭楚楚的招,一會兒看著刑追風的招,兩邊都想幫,兩邊都想勸,卻都無從插手。十招已過,刑追風攻,蕭楚楚防,過不了多久,蕭楚楚明顯招架不住。
西武子看著也急,忙道:“你們別打了,外面聽到動靜就糟糕了?!?p> 話語剛出,外面有人邊拍門邊喊:“里面在干什么?西武子!”
西武子慌忙壓低聲音:“是護院,你們是不是想害我在一芳閣待不下去,都給我住手,要打出去打。”
打得正酣的兩個人從未聽西武子這樣吼過,蕭楚楚倒是不想連累西武子被趕出一芳閣,可刑追風步步相逼,不肯住手。
接下來幾招她便故意變換步法,周旋到窗邊,看著刑追風身后忽叫一聲“西武子姐姐!”刑追風循聲看過去分了心,蕭楚楚從窗口飛身出去,刑追風也從窗戶飛了出去。
刑追風在追上蕭楚楚擋住她去路的同時,劍就已經(jīng)指著她的胸口。
蕭楚楚揚起脖子:“你要殺就殺,只是你如實回答我一個問題?!?p> 無所畏懼的樣子,倒是讓刑追風大為意外,他嘲諷道:“將死之人,答案是什么又有何意義?!?p> “游蛆毒真的沒有解毒之法?”
刑追風頭微微一側(cè):“你寧愿死,就是為了這個?”
“我當然不會因為這個心甘情愿而死,但既然勝負已分,落到你手上也只有死路,死之前把心愿了了罷。”
“好,你的命就是我的了。我如你的心愿回答你,游蛆毒的確無解?!?p> 蕭楚楚身子一軟,似體內(nèi)真氣忽然泄盡。
刑追風又道:“你可以安心受死了?!?p> “敗者為寇,愿賭服輸,動手吧?!笔挸]上眼睛。
沒有動靜。
“楚楚?!?p> 蕭楚楚聽到聲音,睜開眼,不見刑追風,只有西武子。
“刑追風呢?”
“他走了?!?p> “他不是要殺我么?”
“他讓我轉(zhuǎn)告你,今天不殺你,但你的命已經(jīng)輸給他,他有需要的時候再來取?!?p> 蕭楚楚雙目垂淚,面如溶化中的白蠟。
西武子從未見蕭楚楚這般頹然脆弱,安慰道:“別害怕,他已經(jīng)走了?!?p> 忽的,她抱著西武子,絲毫也不忍,大聲地哭了出來。
她不是因為自己差點死掉而后怕,而是因為刑追風確確切切地回答了她,游蛆毒沒有解法。
西武子拍著她的背安撫著,心中琢磨,“箭在弦上”,刑追風從來沒有不發(fā)的虛劍,今日被蕭楚楚要挾,最后卻放過了她,這又是為何?難道真的是留著她的命日后有用?刑追風是否已經(jīng)盤算好了什么?
事后蕭楚楚對此也百思不得其解,卻第一次與刑追風正面交鋒時他說過的話:其他人,殺不殺,他們管不了我。
莫非沈青黛說的娘親的死并她非本意?戚寧中毒很肯定就是沈青黛意料之外,畢竟她舍不得。
蕭楚楚的腦海中反復琢磨西武子的話:“我私下也跟他談聽過,以我對他的了解,他說的是實話,游蛆毒真的是沒有解法,否則,以他的性格,大可直說他有本事解可就是不愿意?!?p> 她認為西武子說的不錯,因為刑追風確實明言過會為錢而殺人,卻不會救人,故而沒必要謊稱此毒無解。
至于西武子與刑追風的交情,蕭楚楚看得出來非同一般。她沒有進一步詳細詢問,但心中為難:刑追風才是殺母仇人,假以時日自己的武功足以取他性命,到時與西武子的交情難免也難以為續(xù)。只是殺母之仇大于天,不可不報,取舍已定。
這次到一芳閣行動,蕭楚楚誰也沒告訴,誰也沒帶在身邊。回皇宮的路上,忽然感覺身心疲憊,不知不覺便走到商市街,沿著護城河邊漫無目的地走。
商市街的熱鬧在平日里的白天大大不同于節(jié)日的夜晚,蕭楚楚看著沿街的商鋪、攤檔賣的都是柴米油鹽醬醋茶,衣食住行相關(guān),與中秋夜趣味十足的夜市相比,雖都是熱鬧,卻風情迥異。此時的行人行色匆匆,都是趕著生活生計,不似中秋夜那般,閑游散蕩的閑適與祥和靜好。
那個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以后每年中秋佳節(jié),我都和楚兒一起,點燈籠,賞明月,可好……
她心中悵然,想是期盼雖美好,只怕到頭也只是鏡中花水中月。
“在想什么呢?”
蕭楚楚一驚,目光從地上抬起,站在眼前的正是宮云飛。
“你怎么忽然出現(xiàn)在這里?”
“難道還需要什么鋪墊和提前通知才能出現(xiàn)么?還是說要儀仗隊在旁敲鑼打鼓?”
聽他這樣說,蕭楚楚忍住沒笑:“我是說,我難得出宮,每次都是避人耳目,卻為何三翻四次都被你撞見?!?p> 宮云飛見蕭楚楚笑,自己也高興起來:“我撞見你的地方,都是人多繁華之地。這大街你能走,我就不能走了?”
蕭楚楚不再與他爭辯,倒是感到一種冥冥中早有注定的宿命感。
剛才她在思索一個重要的決定,在設想一旦做了這個決定,往后的種種可能時,一抬頭便撞見了這個宮云飛。
“怎么不說話了,看你魂不守舍,在尋思什么?”
蕭楚楚猶豫片刻,決定開門見山:“你是不是又再次向皇帝太后求親了?”
宮云飛收起嬉皮笑臉,正經(jīng)回答:“沒有,但我想來著?!?p> 蕭楚楚將信將疑“當真沒有?”
宮云飛忽然往前兩步幾乎貼上蕭楚楚,忽然露出邪魅的笑容:“我倒是想,但你不是不愿意么,怎么,你改變主意了?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