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萬溪鎮(zhèn),順著這條萬溪溪水向前走了莫約半里地,李陌晨在一棵老槐樹前停下了腳步。在這棵老槐樹身后,藏著一座破舊不堪的山神廟。
說起這座廟,和李陌晨可是有不小的瓜葛。
有一年伊允發(fā)了高燒不退,整個人都少昏在了床上,伊員外郎將小鎮(zhèn)上所有的郎中一一請來診治,該吃的藥吃了,該用的法子也用了,卻仍舊不見起色。這座山神廟原本乃是小鎮(zhèn)上庇佑福澤的山神靈位,只是幾百年前長陵衛(wèi)來了之后,便將這附近的大小山神廟都給砸了。
說是祭拜這些山野陰神有損大周國運,尤其是臨近長安禁林,不吉祥。此話一出,小鎮(zhèn)上便有不少風水先生站出來制止,可奈何人家手里拿著的是圣人口諭文書,又有地方衙門出兵鎮(zhèn)壓,奈何幾個風水先生也成不了氣候。
這山神廟就給砸了。
伊允的高燒不退,常年浪跡于山林荒野間的少年多多少少會信奉些鬼神,他便來到這座山神廟,在那被砸了只剩下半個身子的山神像前長跪祈符了一下午。
結(jié)果當晚回去時,便聽到消息伊允的高燒退去,人也清醒了不少。
去往長安之前,他還偷偷來這兒拜過,如今一年未見,再回到故地,心中不禁泛起些波瀾。他將糯米放在了門外,自己直徑走了進去。
李陌晨推開這滿是塵埃的神廟,里邊的神象已經(jīng)不見蹤影,估摸著得是被哪些個窮的走投無路的亡命漢子搬走了,雖說不值幾個錢,卻也能在黑市里,賺來口飯吃。
他四處轉(zhuǎn)悠了一圈,掐指一算,這地方的確已經(jīng)靈氣枯竭,即便再續(xù)上香火,拜的也只是一座無主之廟。
雖說如此,但是這廟宇間還存著一口微弱的氣息,想必應是當年山神被砸了之后,留下來的一處福源之氣,若是有朝一日得了機緣,或許此地還能再蓋上一座神廟也說不準。
“既然如此,這份機緣,也算我一筆?!?p> 李陌晨說著,靈力匯聚指尖,只手畫了道符,在那原本是神象的地方輕輕一點。符箓散去了光影,猶如一道烙印可在了本不存在的神象上。
做完了這些,李陌晨長嘆了一聲氣。這也算是自己為萬溪鎮(zhèn)留下來的,最后一道痕跡吧。
此去平海,他注定要在這條修行大道上走得更遠些,登上更高的樓層。
還是那句老話,登山容易下山難。修行這條路只會越走越高,又或是止步不前,無論是哪一者,上了賊船就別想再下去,腳底下已是汪洋大海。
陸衍說過,修行者只需隨波逐流即可。
順游而行,才能明哲保身。
這是李陌晨在長安一年,學到的為數(shù)不多的東西。
他轉(zhuǎn)身正要離開這座山神廟,前腳已經(jīng)踏出了那道門檻,頭頂上突然有什么東西朝著自己身后掉落,這讓他不由得停下腳步。
李陌晨回顧,是一柄油紙傘,白色的傘面一塵不染,在這遍地沾灰的廟宇里,可謂是蓮出淤泥。
身為修行者更是守夜人的李陌晨自然知曉這把傘不會平白無故掉落,他彎腰將之撿起,又從靈戒中取出一條纖繩將傘首尾系上,與身后背負的三尺劍形成左右交叉指示。
一人,一傘,一劍。
還有一只貓。
踏出這一步,他便不再是紅塵中人。
萬溪鎮(zhèn)的身影在自己身后漸行漸遠,不知何時李陌晨悄然回頭時,身后能看見的,除了青山還是青山,就連那一條蜿蜒流淌的萬溪也不知在什么地方,沒入了青山的臂膀中。
他輕笑了一聲,像是將這十幾年來種種情愫,都隨著這一笑給散盡。
“去平海吧?!鄙倌攴词钟|摸了下那被黑色棉布裹著的三尺劍,喃喃道。
眼下除了長安,距離萬溪鎮(zhèn)最近的一座城,便是錦鱗城。他長這么大還從未離開過長安地界,想要去往平海,首先就得弄到一份山水輿圖。
否則但是拔山問路,渡江涉水就夠他走一遭了。
這萬里路可不是說著玩,即便是李陌晨現(xiàn)在的腳力走去,至少也要兩個月。
畢竟守陵人也提起要求讓自己在何時之前抵達平海,故而李陌晨索性也就將腳步放緩了許多,一路看看山水,這萬溪鎮(zhèn)之外的天地,對他而言除了陌生,更是新奇。
沿途之上,也遇見些滿載而歸的樵夫,又或者是赤著臂膀的纖夫,更有提著狐貍野兔身負長弓的獵人。
這一代四處皆是青山,車馬不便前行,就連官道也是山路十八彎,故而少于外界有聯(lián)系,倒還算是民風淳樸,很少能見到外鄉(xiāng)人。
在離開了萬溪鎮(zhèn)之后,李陌晨便卸去了自己一身偽裝,化作了一位白衣書生走過,可惜手上少了本書,否則還能盡顯幾分書生之氣。
猶豫身后背著一柄青鋒太過不妥,加上用的是黑條包裹,與自己這一身白衣很是沖眼,只好將之給收起。
在山野間走了幾日,忽的一晚上下起了一場大雨,雨勢猛烈,風吹的樹梢發(fā)出嘎吱響。
李陌晨撐開了山神廟內(nèi)拾到的油紙傘,懷里抱著縮成一團球狀的小白貓快步前行。
再往前半里地,便是一座土地廟,今夜可以在那里遮風避雨。
在成為守夜人之后,自己與大周這一方面水土靈氣就是相連在了一塊,一山一水之間是否有神靈或是陰晦之氣,自己只需掐指一算便知。
只可惜他年不足二十,略顯年輕風貌,否則披了一件道袍,手上再舉個招牌往大街上這么一走,吆喝一聲算卦,不靈不要錢,倒也能憑此謀求生計。
驚雷劈裂天幕,閃電似白晝閃過李陌晨的眼前,雨點像是靜止在了空中,他的視線中除了慘白色之外,還看到一點幽綠的光在緩慢凝結(jié)。
像是一顆破土的春生嫩芽,吮吸著自然的饋贈,在白紙上綻出青光。
白亮的天突然被漆黑給覆蓋,青光也由嫩芽演變成為星辰。
這顆星辰自遙遠的虛空中流過,拖著細碎的綾羅在星河之上描摹出一道不起眼的劃痕。這道劃痕在李陌晨眼里卻顯得猶如瑰寶。
當驚雷再一次劈裂夜幕,豆粒的雨珠敲打在油紙傘,彈跳著映射晶瑩的虛影,最后化作了細水順著傘面流淌而下。
李陌晨眼里閃過一道星光,他接著清醒了過來,站在雨中欣賞著這突然加大了的雨勢。
“似乎是,有些不太一樣了”李陌晨低聲喃喃道,他低頭看著懷里的糯米,喃喃自問:“究竟是哪里不一樣?”
雖然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感覺,但在這道雷霆劈過之后,的確有些不一樣。
或許是這座山河,或許是云層上遮蓋的星空,或許是某個人。
來到土地廟下,已是亥時人定。
李陌晨推開廟門,瞧見里邊竟然燃著一道燭火,火光照耀之下,是一老一少。
老者年過七旬,仍舊氣息平緩,神光內(nèi)斂,絕對是位有門路的同行。而老者身旁的少女,也不過十二三歲,長得很是靈巧,嬌軀倚著墻上半睡半醒著。
自己推門的聲音將兩人給驚醒,李陌晨收起油傘,合上門微笑道:“路過借宿?!?p> 老人點了點頭示意友好。
糯米緊接著從李陌晨懷里跳了下來,站在土地廟的青石板上抖了抖毛上的雨水。貓最討厭水,故而李陌晨也怕她著涼,也學著那位老者從神臺上取下一只紅燭點了起來,讓糯米在一旁取暖。
入秋時節(jié),夜雨微寒。
躲在這山神廟中聽著外頭雨聲連綿,不禁感到一絲暖意,想想一路上走來的泥濘,讓李陌晨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他想了想,來到這土地前擺放的蒲團前,本想跪拜一番,卻不知為何一股莫名的阻礙讓他難以下跪,李陌晨疑惑的抬起頭看著土地身上,似乎是看出了點眉頭。
只是躬身一拜,接著將油紙傘撐開放在一旁晾干。
“小兄弟也信這個?”
因為李陌晨的到來,讓得一旁老者睡意全無,隨意出聲問了句。
李陌晨笑道,“寄人籬下,總不能白吃白喝,眼下雖不能供奉香火,拜一拜以示尊敬還是要的?!?p> 老者點了點頭,也就不再說些什么。
李陌晨接著發(fā)現(xiàn),老人身旁的小女孩正一臉好奇的望著糯米,似乎很想上去把玩一番。糯米的確很是討人喜歡,一身白毛看著就讓人覺得舒暢。
這幾日行路,也曾有人問他這貓多少才肯賣。李陌晨則是搖了搖頭,表示多少也不會賣。
他坐在老者對面的墻角,從靈戒里掏出一塊所剩不多的粗餅,一如既往地掰了一小塊放在地上給糯米。如今離開了長安,自然是不用天天吃粗餅。
山野林間多的是美味,只可惜李陌晨空有一身靈力,卻連溪里的一條魚都逮不上,說來有些慚愧。
簡單的吃了這果腹的粗餅后,夜已經(jīng)很深了,雨還在下,李陌晨也想著挨著石壁入眠,可每當他一閉上眼,心中就覺得有些不安,到底是來自這土地廟的不安,有或者是這場雨夜的不安?
他睜開眼睛,瞧見對面的老者也同樣是正襟危坐著,似乎是在等候著些什么。
“小兄弟,你可曾聽說過雨夜狐妖地說法?”
面對老者的詢問,李陌晨搖了搖頭。
老者干笑一聲,捋一捋那一撮胡須笑道:“說的就是啊,這雨夜之下,會有狐妖化作人,專門勾引那些濕了身的過路書生,吸食其精氣。小兄弟你一人孤身趕路,難道不會有所畏懼嗎?”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總不能因噎廢食就不敢前行吧?”李陌晨反問道。
“說的也是……”
老者說著,突然土地廟中傳來了一聲響動,李陌晨還以為是狐妖現(xiàn)身,然而定睛看去,發(fā)現(xiàn)并不是狐妖,而是自己一路撐著而來的那柄油紙傘。
廟宇內(nèi)并沒有風吹,可那放在原地的油紙傘,卻自己動了起來,像是被風吹一般,緩緩飄到了李陌晨身旁。
他抓起油紙傘,傘面上的積水已經(jīng)干涸,傘柄上留下了一絲沁人的芳香,倒像是有人趁她不注意持起了這般傘,可傘柄之上并未留下余溫,這倒是很起卦。
“你這把傘倒挺有意思,小兄弟要不要考慮賣給我老頭子?”
老者說著忽然站了起來,向著李陌晨走來。
李陌晨搖了搖頭,這把傘乃是他自己尋到的緣分,雖說尚且還不知是機緣或是孽緣,但賣是絕不可能賣的。
“是嘛,這倒是有些可惜了。不過,能否借傘一用?”
老者說著,已經(jīng)來到了李陌晨身前,蒼老的身軀之下顯得有些高大威嚴。
正當李陌晨疑惑之時,躲在墻角的小女孩出聲道:“大哥哥,銀爺爺他不是壞人,不會搶你東西的?!?p> 李陌晨被女孩這話給吸引了注意,心中不禁也有些好奇,究竟這老者借他手中的油傘是要干什么。想到這,他伸出了油傘遞到老者手中。
老者結(jié)果油紙傘,突然間神色大變,他迅速把傘給收起,以傘為劍一般向著土地面門口揮出了一劍。學過劍法的人都能夠看出,那絕不是普通的一道劍技。
傘緣揮動間,一縷幽氣猛地從傘面上拋出。
“大膽狐妖,還不現(xiàn)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