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潭站在死亡的斷崖看著天上這道光,潔白的光沐飄灑如雨無私地灑在竹林間,兩道無形氣息在光幕下發(fā)生了一個簡單的碰撞。
那尊陰神終于低下了他那不可一世的頭顱,這里的確已經(jīng)不是衡水河的地界,自己能夠汲取到的山河氣運也已經(jīng)很淺顯。如果這不是從錦鱗城里發(fā)出的千里追殺,他也不會白費這么大的力氣做這些不討好的事情。
因為在這個地方,不僅只是一片青翠竹林,更是雨市的地盤。
風(fēng)聲卷起落在地上的竹葉,那沾了水濕重的葉片在夜中發(fā)出沙沙聲響,似小孩子喜愛玩的搖鈴。
汪潭站在漫天飛舞的竹葉**手作揖,“多謝前輩救命之恩,在下汪潭,愿追隨前輩……”
他的話并沒有說完,就被一股無形的大手給堵住了嘴,那是一種天人之隔的威壓,他的心中也跟著生氣一層薄薄的恐懼,這是只有在那一間陰森的密室里面才會感受到的氣氛,卻在這異地他鄉(xiāng)留下了陰影。
汪潭艱難的抬起頭,他大概能夠猜到出手救他的人是誰了。在這片沒有星月的雨夜,只有一些特殊身份的人才能施展出這種力量,或許是打更人,也可能是守夜人。
“救你之人并不是我,但你的諾言,他已經(jīng)聽到了?!甭曇舴路饛木盘熘洗┻^層層云海掠到自己的身前,如瀑布一般一瀉千里。
李陌晨坐在涼亭中看著亭外雨幕里的這一場景,他想到這位錦鱗城守夜人會很強,但沒想到會這么強。
他隱約能夠感覺到,在這座雨市,這座亭子里,他就是這一方氣運的主宰,這是不受天地規(guī)則所束縛的地方。李陌晨覺得自己應(yīng)該也可以掌握這種力量,但是自己目前似乎還做不到。
隨著光幕淡去,桃園里再一次回蕩起水波,波紋起伏之間朵朵桃花在眼前盛開,從花蕊到花瓣層層遞進,如果是以白紙作畫,那這絕對是一幅夜雨春風(fēng)桃花現(xiàn)的美景佳作。
“前輩,我不明白。”李陌晨回過神,涼亭里依舊只有他和杜康明兩人坐著。
杜康明兩只手捏起茶杯端到了嘴邊,平視杯面說道:“你承了這份因果,這是你自己做出的選擇,這你應(yīng)該是明白的。”
李陌晨接著問:“我能否認(rèn)為這是前輩強加于我身上的因果?”
“你可以這么認(rèn)為,但我不希望是如此?!倍趴得髯旖前l(fā)出一道輕笑,雨突然間下的更大,他站在涼亭中,目送著這位白衣少年離去。
少年撐傘漸行漸遠(yuǎn)的身影中,突然一只小白貓順著他的肩膀爬了上來,兩只前腳搭在肩骨上,露出玲瓏小巧的腦袋,那一雙明亮的貓眼似幽冥中的引魂燈,直勾勾地亮起,一路照明。
濛濛細(xì)雨下,李陌晨撐著油傘再一次回到了雨市。
只不過這一次和之前不一樣,雨市似乎已經(jīng)閉市,長街上只剩下一個個孤零零的攤位支棚,宛若人走茶涼。
風(fēng)迎面的吹了過來,一同吹起的還有那針線連綿的雨絲,李陌晨將傘緣輕輕地壓低,避免讓斜著吹來的雨水打濕衣襟。
可是在風(fēng)雨中,一個同樣是撐著傘的女子走了過來。
她撐著一柄黑色紙傘,傘面漆黑得像是深淵在凝視著自己,而自己也在凝視著深淵。
這把黑傘之下是一道更加黑色的衣裙,裙擺隨風(fēng)飄動,玉指輕柔地握著傘柄,哪怕在風(fēng)雨吹拂中,那一柄黑色紙傘也從未有所動搖,就像將她整個人融入了風(fēng)中。
或許是借著風(fēng)力,她走的很快。
女孩來到李陌晨身前,兩個人站在雨中對視,兩把傘的傘緣間隔不到兩寸,女孩精美臉上露出桃花一般的笑容說道:“你的傘很好看。”
李陌晨接著她的話回答:“和你一樣好看?!?p> “油嘴滑舌?!迸⒂行@訝,這看似文縐縐的書生,卻能說著這種風(fēng)流話語,讓人不忍猜測他的真實身份,“既然如此,你能否將這把傘贈與我。”
李陌晨聆聽這雨聲拍打瓦礫,清脆得如夜色里的琴音,聲聲喊著韻味。
這已經(jīng)是第二個人問他要傘。
其實在見到杜康明的時候,李陌晨就已經(jīng)猜到了這把傘或許并不是給自己的。之所以會從那一座破廟門梁上掉下來,應(yīng)該是想借助自己的力量,去往遠(yuǎn)方。
而眼下或許就是她所要抵達的遠(yuǎn)方。
李陌晨握著濕潤的傘柄,能夠感覺到里邊似乎有一道身影在挪動,迎面飄來的是女孩身上獨特的芳香,融入在這場秋瑟之雨里,只讓人覺得有些悲涼,像是秋日下那遲遲不肯凋零的花瓣,最終還是逃不過命運的使然。只在秋風(fēng)吹過的那一霎,飄零而落。
李陌晨點頭說道:“傘可以給你,但你也得把傘給我?!?p> “可以?!鄙倥p輕地點頭,可是她并沒有動,仍舊站在雨中。
如果此刻有人站在街邊的樓閣上望著雨中對視的兩人,就會發(fā)現(xiàn),男子撐著的傘面上,緩緩散出了一層霧氣,隨著天雨不斷淋下,霧氣也就越來越濃郁。
很快,街頭上已經(jīng)繚繞著裊裊青煙,熄滅的燈籠飄蕩在云霧間,恍若仙境。
霧氣的出現(xiàn)并沒有持續(xù)太久,隨著迷霧散去的時候,街頭上站著的兩個人已經(jīng)擦肩而去,他們的傘并沒有換,女子撐著的,還是那把黑色紙傘。男子撐著的,同樣是那把白色的油紙傘。
可隨著兩人的不斷的前進,一道奇異的景象在雨中悄無聲息的變化。
黑色傘面如被沖刷掉的濃墨,開始慢慢的變淡,如果上面描繪著圖案,此刻一定是模糊不堪的畫面。在褪去的黑色下,一道新穎的紅色取而代之。
那是火焰燃燒起來的火紅,那是血液被火焰燃燒著的鮮紅,女孩撐著傘,像是舉著一片火云。
放眼放去,那一位白衣書生模樣的年輕人,他所撐著的白色傘面,不知何時也已經(jīng)變成了青色,和青山一模一樣的顏色。
人來人往,兩個人順著長街不斷向各自所走來的方向遠(yuǎn)去。
當(dāng)兩個人完全消失于長街之上時,叫賣聲如洪波涌起,頃刻間回蕩在這條一眼望不到頭的雨下長街,雨市還是那座雨市。
有行人,有陰魂,更有妖魄。
他們將這不大不小的額長街?jǐn)D得水泄不通,雨點穿過了他們的身體,在陳舊的青石板上炸開了一朵朵水花。
李陌晨所要前進的方向,是錦鱗城。
因為那個問他要傘的女孩說了。
“三日之后,來錦鱗城找我要傘?!?p> 于是少年就真的向錦鱗城走去。
他會選擇去往錦鱗城,不只是因為借了女孩這一把傘,他想看看這座所謂的錦鱗城,究竟是怎樣一座神秘的城市。杜康明所要守護的夜,又是一個怎樣夜黑風(fēng)高的夜晚。
還有他承下的這一份因果,又會在什么時候影響著自己的機緣。
“糯米,你覺得她真的會把傘還給我嗎?”李陌晨低頭望著昏昏欲睡的糯米問道。
夜已經(jīng)很深了,糯米趴在他懷里睡眼稀松的抬起頭,輕輕發(fā)出一聲貓叫,像是在應(yīng)答,但能夠聽出來其中有幾分敷衍。
對此,李陌晨也不在說些什么。
雨市的大門再一次出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他踏著石階一步步走下去。
這座雨中的街市,隨著這一場雨消散在黑暗之中。
當(dāng)他走出密林,已經(jīng)是雨過天晴,雖然還是不是有雨滴悄然落下,但已經(jīng)不是非得需要撐傘的地步了。
青天白日之下,李陌晨收起了傘。
他打量著那青色的傘面,不由得愣了神。這把傘中,已經(jīng)沒有靈魂的寄托,附著在上面的傘中仙已經(jīng)跟隨者那個女孩離去。
“她連名字叫什么都不曾告訴我,讓我如何在錦鱗城里尋她?”
李陌晨冷笑著發(fā)出了聲音,其實他可以拒絕那個女孩,她也不敢強搶才是。
明知道雨市里的夜不過是那些大人物所捏造出來的假象,可糯米依舊睡得很沉。天邊的云彩正在以龜爬的速度匯聚,想必過不了幾個時辰,還要有一場大雨落下。
李陌晨加快了自己行路的步伐,盡可能在天雨打落之前找到一處可以借宿的地方。
他回想起昨天晚上的那一夜,到底是什么變得不一樣,現(xiàn)在他明白了。
是這一場雨變了,因為這一場秋來的雷雨,讓這本該隱藏起來的雨市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
雨有所改變只是他能夠看到的景象,而在遙遠(yuǎn)的彼岸,應(yīng)該還有許多他不曾看到的風(fēng)景,那些也在潛移默化的改變。
也許,在他離開長安城的那一刻,這不屬于長安的任何一個地方,應(yīng)該都已經(jīng)變得不再是記憶里的模樣。
萬溪鎮(zhèn)或許還是那個萬溪鎮(zhèn),但生活在萬溪鎮(zhèn)里的人,未必會是曾經(jīng)的人。
一年時間是什么讓得伊員外郎如此釋懷?
“長安一年,在這外面的世界,或許不止過了一年呢……”
當(dāng)?shù)谝坏斡晁蚵湓诶钅俺康念^發(fā)上,他撐開了那柄青色的油紙傘,孤身切入了這場雨幕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