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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土地母親的河

第八章意外相逢

父親的土地母親的河 楊允勇 3859 2020-06-26 10:26:04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身穿白大褂的林一丹,出現(xiàn)在柳致心的視野里。

  好像知道柳致心會清醒過來,林一丹帶著輕松的笑意走到病床前,俯下身把手放在他的額頭上摸了摸,柔和的目光帶著熱度貼近他的眼睛,輕聲問:“醒了?”

  柳致心心頭一熱,活著真好!能見到最想見的親人。幾滴淚水從眼角不自覺地流下來,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話來。

  林一丹掏出手絹給柳致心擦去淚水,微笑著:“好了好了,可以了。男子漢大丈夫,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考驗,應(yīng)當(dāng)變得更堅強才對?!?p>  柳致心舔著干裂的嘴唇說:“聽到你的聲音,我知道自己死不了。”

  林一丹用聽診器仔細檢查了一下柳致心的胸部,滿意地點點頭說:“你身體很健壯,恢復(fù)得很快,今天就可以下地走動進食?!?p>  輸完液,林一丹親自動手給柳致心撤去調(diào)尿管,攙扶著他下地走動,活動活動筋骨。柳致心身子發(fā)虛,仍有點頭發(fā)昏腿發(fā)飄,他推開林一丹的手,自己扶著墻壁,試探著一步一步緩慢地往外走。

  林一丹說:“你現(xiàn)在還不能出去見風(fēng)?!?p>  柳致心說:“我想去撒尿?!?p>  林一丹上前重新架起柳致心的胳膊說:“我攙著你去?!?p>  柳致心難為情地說:“我自己能行,讓別人看見了不好?!?p>  “我是醫(yī)生,你是傷號。”林一丹堅持著:“你一身的泥水,還不是我給你擦洗干凈的?我怕護士不熟練,親自給你插的導(dǎo)尿管,在一名醫(yī)生面前,你沒有任何見不得人的地方?!?p>  “當(dāng)時把你嚇壞了吧?”

  “當(dāng)時顧不上害怕,只想救活你。你剛送到醫(yī)院的時候,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我給你做心臟復(fù)蘇人工呼吸,打了一針強心劑,你才緩過一口氣來。豈止是嚇壞了,等你恢復(fù)心跳后,我才開始后怕,快被你給嚇?biāo)懒恕!?p>  柳致心咧著嘴無力地笑著。

  在林一丹的協(xié)助下,柳致心順利地撒下重返人世的第一泡尿。重新回到病床上躺下,林一丹問柳致心:“要不要通知家里人?”

  柳致心搖搖頭說:“不必了,免得家里人提心吊膽?!?p>  中午,林一丹用雞湯下面條,用飯盒裝著送到醫(yī)院,看著柳致心吃完。囑咐他睡上一覺恢復(fù)恢復(fù)體力,她也得找個地方抓緊時間打個盹。

  林一丹走后,護士告訴柳致心,這幾天可把林醫(yī)生累壞了,白天晚上守著他,沒睡多少覺。

  柳致心側(cè)身躺在床上望著窗外,沒有絲毫的睡意。正午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射到病床上,他沐浴在溫暖的陽光里,感受著生命的活力在體內(nèi)漸漸地恢復(fù)活躍跳動,思緒繁雜。

  跟林一丹意外相逢整整十年了,時間不算太長也不算太短,卻足以使青春逝去步入中年。

  在車站通往礦區(qū)的路上,他看見一個女人背著行李,吃力地行走著。

  他輕易不多管閑事,可那天不知為什么回頭望了一眼,覺得有些面熟又吃不準(zhǔn)。再次回頭望了一眼后,他急忙騎著自行車調(diào)頭來到女人身邊,他相信自己的記憶不會錯。

  柳致心剛偏腿下車,女人就問他:“師傅,去礦上是走這條路嗎?”

  聽到這輕柔的話語聲,柳致心更加確定了。同學(xué)三載,雖然分別了十幾年,有些體貌特征,還是不會隨著時光流逝徹底改變的。

  在校讀書時,她為人處事大大方方,長得秀氣學(xué)習(xí)又好卻不自傲,從不下眼看待像他這樣貧窮的農(nóng)村學(xué)生?,F(xiàn)在更是具有一種成熟女人的優(yōu)雅氣質(zhì),衣著素雅潔凈,身材適中,淡定從容的目光波瀾不驚,只是偏瘦的圓臉上,隱隱地透著一絲憂傷。

  柳致心說:“我沒記錯的話,你是林一丹。”

  林一丹吃驚地睜大了一雙細長的眼睛,疑惑地看著柳致心問:“你怎么會認識我?你是......”

  柳致心提示林一丹:“你想想五二年高小畢業(yè)典禮,你都和誰站在領(lǐng)獎臺上?!?p>  林一丹想起來了,仍不大敢相信:“莫非你是柳致心?怎么可能,那時你又矮又瘦,可不像現(xiàn)在這樣。”

  柳致心說:“我在礦上上班,當(dāng)?shù)V工,鍛煉出來了?!?p>  林一丹說:“那可太巧了,我正要到礦上去報道?!?p>  熱情地握手,柳致心把林一丹的行李放到自行車的后座上,兩個人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樣邊走邊嘮。

  林一丹告訴柳致心,上高中時,同學(xué)們都很奇怪怎么獨獨不見他的影子。后來才從老師那里知道,他家里發(fā)生了變故,都為他感到惋惜。

  高中畢業(yè)后,她和岳子凡一同考取醫(yī)學(xué)院,大學(xué)畢業(yè)后又一同分配到濱城市直屬醫(yī)院,順其自然地結(jié)了婚。

  為了不連累她和他們的女兒,岳子凡在獄中提出了離婚,她思來想去只好答應(yīng),跟丈夫離婚劃清界限。

  柳致心長嘆一聲問:“岳子凡被關(guān)在哪?我瞅空去看看他?!?p>  林一丹說:“見不到了。開始關(guān)在市監(jiān)獄,還能見上幾面送點吃的用的。后來被判了無期徒刑,據(jù)說送到大西北勞動改造去了。”

  柳致心心中無限感慨,二中五二屆高小畢業(yè)會考前三名,竟然都落到如此境地。

  柳致心陪同林一丹到礦醫(yī)院報到。礦醫(yī)院暫時安排林一丹當(dāng)護士,并在礦職工宿舍管理員辦公室旁,單獨給她安排了一個房間,跟柳致心所住的宿舍僅隔著一個房間。

  一切安排妥當(dāng),柳致心帶林一丹到大集體辦的小飯館吃飯,為她接風(fēng)洗塵。

  沒有酒,飯菜也簡單,顧客不多,很適合交談。柳致心簡單地跟林一丹介紹了礦上的情況,他試圖說些輕松的話題,讓林一丹擺脫憂傷安定下來。

  林一丹因為意外遇見老同學(xué),感覺有了依靠不那么孤單,失意的心情也大為好轉(zhuǎn)。

  林一丹告訴柳致心,其實他倆之間還有一層親屬關(guān)系,柳致心的母親是林一丹的遠房姑姑。她是在柳致心失學(xué)后,回家跟父母提起,他是如何因為家庭的變故而放棄學(xué)業(yè),她父親聽后馬上對上了號。

  她父親參加過他父親的殯葬,了解他家里的一些情況,她這才知道他倆同學(xué)之間還有另外一層關(guān)系。

  林一丹問柳致心:“我還知道你母親年輕時的一些舊事,當(dāng)然都是從上一輩人那里聽來的,你想不想聽?”

  柳致心深感意外,當(dāng)然想知道母親至今還不肯跟自己說起的往事,更想聽聽母親在她娘家那邊人的眼里,是個什么形象。

  林一丹說:“你姥姥家原先是做生意的,住在橫山書院對面,你母親常常到店鋪里幫忙。后來,你母親偷偷接濟一個買不起筆墨紙硯、生活窘迫留著小辮子的窮書生,時間一長兩個人建立了感情。

  “那個窮書生,托人數(shù)次到你姥姥家提親都被拒絕。你母親就想和那個窮書生私奔,結(jié)果被家里人發(fā)現(xiàn),這才被迫嫁給跟林家有生意往來的老柳家,也就是你父親。

  “老輩人都說,你母親秀外慧中,是個大小姐,怎么也不敢想象能做出那樣膽大妄為的事情。你可能會想,我怎么會知道得這么清楚。實話告訴你,我父親曾在你姥姥家的店鋪里當(dāng)過伙計,跟你母親年歲相當(dāng),所以多少知道一點?!?p>  全明白了,所有的疑惑都解開了。柳致心說:“那個留小辮子的窮書生是我的啟蒙老師,村里人都叫他關(guān)先生。他跟隨我母親來到柳子街教書,跟我母親一生相知相守,卻從沒越雷池半步。七老八十的人了,依舊心意相通?!?p>  林一丹目光灼灼,感嘆道:“真有那樣的事情???那是怎樣的一種圣潔的情感???我原以為添油加醋的成分比較多?!?p>  柳致心說:“那樣的情感,恐怕只存在于他們那輩人純凈的心中。現(xiàn)在的人你斗我我斗你,太復(fù)雜,心思都用在斗爭上了?!?p>  林一丹說:“是啊,岳子凡怎么也不會想到,他最要好的朋友會出賣他?!?p>  月底發(fā)了工資,兩個人結(jié)伴回家。林一丹有個小女孩,年紀(jì)太小不能帶在身邊,留給父母照看。為了讓林一丹省下乘車的路費,柳致心主動提出載她回家,不過多繞行個二十幾里路。

  為了避免閑言碎語,兩個人在外人面前以表姐表弟相稱。即使這樣也不能太大意,夾著尾巴做人還是有必要的。林一丹先步行走出礦區(qū),柳致心騎車隨后趕上,確定不會遇上熟人,林一丹才跳上柳致心的車后座。

  一路騎行,只在上坡路時下車并肩步行。礦區(qū)地處偏僻的一偶,乘車要繞行倒車,柳致心帶林一丹走的這條路線是小路,是他多年來走熟的那條近路。

  行至半路,路邊有一個生產(chǎn)隊的瓜園,柳致心買了幾個香瓜,兩個人坐在路邊的樹下吃著香瓜,休息一下。

  林一丹小口吃著手中黃中帶綠的香瓜,四下望著陌生的村莊陌生的田野陌生的土石小路,用欽佩的語氣說:“難以想象,你當(dāng)年就是沿著這條路半夜出逃,冒著嚴寒獨自步行了七十多里路?!?p>  柳致心說:“現(xiàn)在回頭想想,我也不知道當(dāng)時自己哪來的膽量和勇氣?!?p>  “我聽到大家都叫你柳秀才,名聲很響亮嘛?!?p>  “那是我們采礦車間的老主任給我起的外號。老主任很欣賞我,幾次往礦上打報告申請給我提干,打算讓我擔(dān)任車間統(tǒng)計員,每次都是因為家庭成份問題被卡住沒能通過?!?p>  “是不是感到很失落?”

  “多少有一點,想開了也無所謂。老人們常說,有享不到的福沒有吃不了的苦。礦工們思想簡單,待人實誠,沒有那些整人的花花道道,工作繁重心里輕松?!?p>  “弟妹一定是漂亮賢惠?!?p>  “談不上漂亮,很普通的一個農(nóng)村女人,跟你比差遠了。要說賢惠倒是不假,窮人家的孩子,吃苦耐勞潑實能干,跟我母親和弟弟相處也很融洽,家里的事基本上不用我操心?!?p>  吃飽了消汗了,柳致心把吃剩下的香瓜,裝進掛在車梁一側(cè)的工具袋里,兩個人重新上路。騎行沒多久到了復(fù)州河,復(fù)州河上有座水泥橋,過了橋向東十五里是復(fù)州城,向西五里是柳子街。

  柳致心把林一丹送到復(fù)州城,拿出工具袋里的香瓜送給林一丹的小女孩,約定好明天來接她的時間,掉頭往家趕。

  遭受人生重大變故的林一丹,久久地目送著柳致心遠去。這一路她感覺輕松愉悅,騎行在鄉(xiāng)間土路上,欣賞著山川大地的田園風(fēng)光,能暫時忘卻凄慘命運所帶來的種種煩惱和悲涼。

  柳致心自信樂觀豁達的人生態(tài)度,也帶給她一種積極向上的精神力量,對生活重新充滿了憧憬和希望,她相信這世上沒有邁不過去的坎兒。

  第二天回到礦上后,林一丹也買了一臺自行車,常常跟柳致心結(jié)伴回家。一路上無所顧忌地盡情釋放禁錮的心靈和壓抑的笑聲,像兩只沖出牢籠重獲自由的小鳥,飛翔在廣闊無垠的天地間。

  這條路一走便是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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