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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土地母親的河

第四十二章無形的手

父親的土地母親的河 楊允勇 4019 2020-07-30 09:41:17

  月底,柳曉楠領到入廠后的,也是人生的第一次工資,四十一塊錢。由于入廠后集中培訓,工作日不足半個月,全體輪換工領取的是同等數(shù)額的工資。

  關小云要回家,于智勇也要回去看望爺爺奶奶,很多人都要趁著休息日回家。心情可以理解,畢竟拿到了工資,以后可以自食其力,值得向家人報喜。

  柳曉楠不回家,被關小云好一頓挖苦也不回家,只給家里寫了一封信。四十塊錢只夠一個月的生活費,他想買塊手表都要等到下個月開全額工資。

  這還不是主要原因,他覺得還沒到回家的最佳時刻,還沒能挺直腰桿站在父親面前。

  耐心地等,那一天很快就會到來。

  宿舍空了,柳曉楠睡了一下午,醒來時離吃晚飯還有一段時間,走出宿舍四處溜達清醒清醒。

  走到廠門口,他看見宣傳欄前圍著很多人,走過去一看不禁吃了一驚。玻璃框的宣傳欄里,赫然貼著兩張大幅黑板報的照片,全是出自他的手筆。他一共辦過兩期黑板報,是誰拍照下來的?

  照片旁附有介紹的文字,織布車間丙班農(nóng)民輪換工柳曉楠,如何發(fā)揮自己的特長,如何融入紡織廠火熱的工作生活當中,黑板報如何新穎美觀富有激情......全部是宣傳用語。落款是:廠團委宣。

  柳曉楠多少有些得意,又怕被別人認出,轉(zhuǎn)身走開。走了幾步又停下來,總感覺哪個地方有些不對勁,想了想又回到宣傳欄前仔細閱讀。

  疑惑出在最后幾行字上:據(jù)悉,柳曉楠自幼酷愛讀書,對于喜愛的文學書籍不惜整本抄錄下來。這也是他辦的黑板報文筆深厚,別具一格的重要原因。

  自幼酷愛讀書——這件事關小云已經(jīng)無意當中透露出去,稍作調(diào)查便會知曉。為了達到宣傳效果,也可以信口開河。

  重點是整本抄錄文學書籍——是筆誤還是想當然?很多人喜歡抄錄名人名言,是誤寫成抄錄文學書籍?那也太不認真了。

  如果是想當然,那就有點太夸張了。如此不符合情理的話都能寫出來,那個人要么不長腦子,要么想象力過于豐富。

  如果把上述兩點綜合起來,如果把所有的假設都排除掉,還有另外一種可能:這個人對自己相當熟悉,熟知的程度甚至超過關小云。

  關小云并不知道自己手抄過一本《一雙繡花鞋》,還據(jù)悉!知道這個秘密的只有一個人,這個人只能是......谷雨?

  不可能!柳曉楠忽然腦袋發(fā)熱,果斷地否認了自己的猜想,不敢再往下想下去。他走到廠門口,望向廠內(nèi)白色四層辦公樓,他不希望那個人遠在天邊,也不希望那個人近在眼前。

  或許,這是自己過于期待,一點點蛛絲馬跡都會引起一廂情愿的胡亂猜想,哪有這么巧合的事情?或許,原本就是寫下那段文字的人,不負責任地信馬游韁,倒把自己引入歧途。

  他緩慢地無目的地行走,腦袋里一片混亂。少年時期的往事潮水一般涌來,淹沒了他所有的思維和判斷力。

  回憶往事是快樂的,那個小女孩的音容笑貌依然清晰如昨,不因時光的流逝而改變。著眼于現(xiàn)實又是痛苦無奈的,現(xiàn)在的她,還是少年時期的她嗎?此時相見不如不見。

  難辨真假!如果真的是谷雨,行為方式倒是符合她一貫的風格。如果這是一場有趣而漫長的游戲,他愿意奉陪到底。

  直覺告訴他,有一雙伶俐好奇的眼睛,在暗中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果不其然,新一輪班次的工作開始后,宣傳欄上的內(nèi)容發(fā)揮了作用。

  中班休息時,董小軍把柳曉楠叫到一邊,說他上午到車間團委開了一個會。主要內(nèi)容是在輪換工當中,發(fā)展優(yōu)秀青年加入團組織,特別提到了他柳曉楠,應該列為重點發(fā)展的對象。

  柳曉楠問董小軍認不認識廠團委的人。董小軍說這是一個近萬人的大廠,好幾個車間,他只認識織布車間的領導,想找什么人他可以幫忙打聽。

  柳曉楠說他只是隨便問問,不想找什么人。既然是游戲,就讓謎底一點一點地揭開吧。

  董小軍的意思是,希望柳曉楠盡快寫一份入團申請書,爭取明年“五四”青年節(jié)入團。

  柳曉楠表示他暫時不想加入團組織,建議董小軍先發(fā)展于智勇和關小云入團。

  董小軍面露難色。于智勇和關小云當然是爭取發(fā)展的對象,而他柳曉楠是廠團委關注的人,車間團委也極為重視。如果柳曉楠不積極主動,他這個工段團支書會很被動,會被看成工作能力不強,在青年當中沒有威信。

  柳曉楠絕不會按照別人設計好的路徑去走,卻也不想讓董小軍太為難。他說實在是有不便說出口的苦衷,不然不會不支持他的工作,他再考慮考慮。

  有時,他也懷疑這是一種錯覺在作祟。農(nóng)民輪換工為什么就不可以得到廠團委的重視?能力擺在那兒,有目共睹,而且并沒有完全顯露出來。

  可是,假如她真的在團委工作,自己豈不是暴露了自己的行蹤?

  董小軍不明白柳曉楠為什么這么固執(zhí),大家都是朋友,有什么苦衷可以說出來。除非心里有隔閡,或是瞧不起他,不愿把他當成真正的朋友。

  柳曉楠豈能說出心中的秘密,他另找了一個借口說:“我一個農(nóng)民輪換工,入不入團又能怎樣?五年后依舊回到農(nóng)村,誰還能記得我?”

  董小軍把柳曉楠的情況和想法,如實匯報給王艾青。王艾青兼有另一個身份:車間黨支書。她安排人頂替柳曉楠的工作,把他領到段長辦公室。

  坐下后,王艾青難得地嚴肅起來,收斂起平時一貫的少女般的熱情和天真,目光沉著堅定,盡管依然藏著笑意,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小董跟我說了你的一些情況和想法,我覺得有必要跟你談談。你的那些想法我完全能夠理解,因為我也有過相同的感受。”

  柳曉楠認真地傾聽,他對面前的這位大姐一樣的師傅,充滿了敬意和傾佩之情。

  上個休息日,他應邀去幫助王艾青搬家。王艾青提前告訴他具體地址,說是很好找。他一大早趕過去,那是一片順著山坡而建的十幾排的瓦房,兩間一戶,紅磚砌就的院墻,街面很狹窄,一條裸露的排水溝貫穿整個街面。

  柳曉楠按照門牌號找到王艾青新租的房子,屋里屋外已經(jīng)清掃干凈,王艾青正在擦窗戶。他略微感到奇怪,搬家這么大的事,怎么只找了他一個人來幫忙。

  王艾青熱情地拉著他坐下,不提搬家的事兒倒嘮起閑嗑,詢問起農(nóng)村的一些事情。

  他從伍艷麗的口中得知,王艾青的丈夫是農(nóng)村人,具體的情況卻不甚了了。此時給他的感覺是,王艾青不是那個工作起來雷厲風行的擋車工的技術能手,倒像是一個熟諳農(nóng)事的農(nóng)村家庭婦女。

  等王艾青的丈夫開著一輛小型貨車停到街口,柳曉楠跟隨王艾青出來準備搬東西,他才明白為什么只找他一人來幫忙。

  車上只有一個矮衣柜一口木箱子,其它的都是些桌椅板凳鍋碗瓢盆壇壇罐罐,寒酸得很,哪用得上找人幫著搬家?后來他才知道,因為搬家頻繁,為了搬家方便,他們的家當已壓縮到最低的限度。

  王艾青為丈夫和柳曉楠作了介紹。柳曉楠握著這位農(nóng)村大哥的手,親切之感油然而生。

  農(nóng)村大哥熱情敦厚,熱情不亞于王艾青,敦厚不次于四哥;他豪邁而自信,給人一種實實在在的安全感,難怪王艾青王師傅不忍拋棄他這個農(nóng)村丈夫。

  農(nóng)村大哥上下打量著柳曉楠,頻頻點頭笑著:“你王姐經(jīng)常跟我提到你,果然是超凡脫俗一表人才?!?p>  柳曉楠想說,你才是咱們農(nóng)村人的驕傲。他看向王艾青,難為情地笑著:“大哥過獎了,你和王師傅才是超凡脫俗令人仰慕。”

  王艾青站在倆人中間,快活地說:“你倆還挺有緣的,一見面就互相吹捧?!?p>  整個搬家過程不超過一個小時,柳曉楠被王艾青留下來陪她丈夫嘮嗑,她一人忙著準備午飯。

  絲毫沒有陌生感。泡上一壺茶,柳曉楠又是個很好的傾聽者,農(nóng)村大哥也是因為搬家有感而發(fā),打開話匣子,將他和王艾青一路走來的歷程,以及酸甜苦辣一股腦地倒了出來。

  柳曉楠大為震驚,被他們不俗的愛情故事深深打動,陶醉于其中心神向往。也為他們面對生活的壓力,始終保持積極樂觀的態(tài)度,不放棄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與努力而擊節(jié)贊嘆。

  他的心中升騰起一股股暖意,對愛情產(chǎn)生了不同于從書本上領會到的,最為真實的感受和理解。

  他在心中反問自己,跟關小云曾經(jīng)的過往,是否存在過真愛?答案是肯定的,可為什么沒能一直走下去?深陷于伍艷麗清澈的眼神中,是否意味著一種擔當?又能否承擔起那一份沉甸甸的責任?

  柳曉楠在王艾青家吃了午飯,還喝了一點酒,談興甚濃,一直坐到半下午才告辭回去。

  王艾青送他到街口,誠懇地說:“謝謝你,曉楠。你也看到了,我家很簡陋,沒那么多的東西需要請人幫著搬家。找你來,主要是為了讓你跟我愛人說說話,他在這個城市里太孤單了,面臨的壓力也大。今天他特別高興,我沒找錯人,你懂他的心思,你倆也談得來?!?p>  不抱怨時代,不抱怨命運,不抱怨生活,不抱怨對方;相互稱贊對方的優(yōu)點和付出,相互理解不離不棄,家中充滿祥和樂觀的氣氛——或許,這才是他們相互溫暖著對方,一路磕磕絆絆走到今天的重要原因。

  這對被迫離婚,依然生活在一起的“假”夫妻,面對生活的重重壓力,感情愈加牢固深厚,這才是真正的愛情。

  此行印象深刻,感慨良多、收獲甚多。跟王艾青告別時,柳曉楠突然萌發(fā)了將他們的愛情故事寫下來的強烈沖動。

  此刻,為了入團一事,王艾青親自找他談話,柳曉楠知道很難拒絕。他差點說出心中的秘密,那些搪塞董小軍的話,放到王艾青這里不管用了。他說:“其實,我主要是不感興趣?!?p>  “凈說幼稚的話!”王艾青嚴厲起來,嚴厲的背后,是更深層次的關心和關切:“入團入黨,是每個優(yōu)秀青年必走的路。這里是工廠,不是自由散漫的農(nóng)村。廠團委大力宣傳你,你不做出積極回應,你覺得穩(wěn)妥嗎?”

  “我不大懂其中的利害關系,以后還請王師傅多多指點?!绷鴷蚤幌朐谶@個問題上,讓王艾青多費口舌,他轉(zhuǎn)移了話題:“我爭取入團就是了,不過有個小小的要求。上次搬家,大哥跟我講了你們的故事,我很感動,我還想聽聽當時王師傅的一些真實想法和具體的情況。”

  王艾青吃驚地看著柳曉楠,竟然有些難為情:“你想刨根問底打聽你王師傅的隱私?”

  柳曉楠說:“我羨慕你們的愛情,我也想去尋求一份真愛,可我不懂得什么是真愛?!?p>  “現(xiàn)在是工作時間,以后找時間跟你細說吧。”王艾青拍打著柳曉楠的肩膀,喜愛之情毫無保留地表達出來:“臭小子,很少有人對你王師傅的陳年舊事感興趣,我滿足你。你也得積極要求進步,不能讓我、讓關心你的人失望?!?p>  回到工作崗位上,柳曉楠發(fā)現(xiàn)伍艷麗不斷地觀察著自己。交叉相遇時,他主動對她說:“我想申請入團?!?p>  “真的嗎?”伍艷麗忘情地抓住柳曉楠的雙手,差點跳起來:“我早是團員了,可我沒有你那樣的能力,發(fā)揮不了你那樣的作用,我支持你。”

  柳曉楠心里火熱滾燙,那雙纖巧溫熱的小手,傳遞過來的不僅僅是熱情,還有一份難得的純真和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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