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狹窄的房間,充斥著刺鼻的汗臭和酒氣。泛黃的墻壁,滿是污痕的窗戶,脫落的窗紙?jiān)陲L(fēng)中無力地?fù)u擺。墻角歪倒著一輛自行車,早已銹跡斑斑,幾近一堆廢鐵。窗臺下,是一張由稻草和報(bào)紙草草鋪成的一張床,很久沒有清洗了。房間里堆滿了破酒瓶和被人丟棄的塑料瓶,讓人無從下腳。
床上躺著一位老人,凌亂的白發(fā)簡單散在頭上,臉色枯黃,布滿了傷痕,眉目緊鎖,眼角滿是皺紋,鼻尖似乎還有淚水劃過的痕跡。一只手粗糙而又厚重,勉強(qiáng)扶著一個上口開裂的空酒瓶。下半身緊緊地裹在破棉被里,身體有節(jié)奏地上下抽動著,鼾聲如雷。
“咚咚咚。”
門外響起來敲門聲,“老卡,起來啦!”一個略顯沙啞的聲音傳來,老卡慵懶地翻過身,揉了揉干澀的雙眼,自覺四肢酸痛無力,頭痛得仿佛裂成了兩半,低下頭,看著散落在床邊的空酒瓶,無奈地笑了笑。
“咚咚咚”敲門聲再次響起。
老卡艱難地?fù)纹鹕碜?,環(huán)顧四周,明媚的陽光傾瀉而下,朦朧的睡眼漸漸看清了周圍:破舊的房屋依舊。他撐了撐懶腰,再次閉上雙眼,臉上浮現(xiàn)出幸福且滿意的笑容:他昨晚做了個好夢,在夢中,他坐在懸崖上,迎著爽朗的海風(fēng),看著蔚藍(lán)的大海。
雖然不知是第幾次夢見了,但是老卡仍是回不過神,閉上雙眼,回味夢中的情景,竟將敲門聲隔絕在耳外。
“嘭!”
門外的人終于忍耐不住,一腳踢開了大門,一陣狂風(fēng)從門外席卷而入,揚(yáng)起屋內(nèi)陳年的灰塵,彌散在空氣中。
陽光中站著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手上提著一個咖啡色的袋子,穿著短袖,一條短褲,雖然都是便宜貨,但是仍是很有精神。
少年臉色黝黑,相貌普通,或許因?yàn)槌D耆鄙贍I養(yǎng)上,四肢相較同齡人略顯纖細(xì),背脊顯干瘦,但很是高大。
少年看了看地上的酒瓶,皺了皺眉頭,“你昨晚又喝酒了?”他問道。
“唔.......好像喝了不少”老卡拍了拍腦袋,想了想,坐在床沿,拿起放在一旁的抹布般的衣服,“怎么?你想要喝么?可你是學(xué)生啊?!?p> 少年白了他一眼,“快走了,別磨嘰”說著一手將老卡從床上拉了起來,一手將袋子遞給了老卡。老卡愣了愣,打開袋子,里面是一個冒著熱氣的饅頭和幾根咸菜。
老卡心中一暖,問到“怎么,你媽給你買的?”
“嗯,我已經(jīng)吃了,這個是給你的?!闭f罷,少年轉(zhuǎn)過身,向門外走去:他可不愿意在里面久待。
“快走,再不走我就要遲到了!今天還要早到!”少年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來。
“等等我!”老卡翻身起床,一手奪過掛在墻上的橙紅色的工作服往身上一套,向著少年離開的方向跑去。
“你說......這公交車好久來一班啊?”老卡似笑非笑地轉(zhuǎn)過頭,站在公交站蓬下,向少年問到。
“鬼知道!”少年已經(jīng)很是惱火,“這都什么年代了,這公交車磨嘰得像烏龜一樣!最好人人發(fā)配一輛小轎車,免得看著這只烏龜挪動......!”
少年停了下來,雙眼看著從彎道徐徐駛來的被廣告覆蓋的公交車,車廂內(nèi)人頭攢動,積滿了趕時(shí)間的上班族和學(xué)生。
少年眉頭微皺,流露出一絲不滿,但也只好就擺。
老卡回過頭,臉上還擺著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副云淡清風(fēng)的悠閑和優(yōu)越感,嘴里還咀嚼著干癟的咸菜。
終于,車在站前停了下來,粗重地喘著氣,少年走上車,翻開書包尋找著零錢。這時(shí)老卡一步跨上車,在衣兜中翻出一疊用報(bào)紙包住的毛票,從勉強(qiáng)抽出了三張被蹂躪得不成樣五角紙幣和一枚硬幣,向收銀機(jī)硬塞了進(jìn)去。
“怎么?你也要坐車?”少年攥著紙幣的手懸在半空,一臉狐疑地看著老卡。
老卡一本正經(jīng)地說:“劫富濟(jì)貧,行俠仗義,是我等的本分職責(zé),用得著你一介凡夫俗子的議論?更何況大丈夫滴水之恩,涌泉相報(bào)。你的饅頭,心意我領(lǐng)了!但......”
“老頭你要坐車快上不坐快滾!”一聲怒吼從車廂后傳來。刺耳的音波劃破空氣傳入老卡耳中,老卡一愣,枯黃的臉頰登時(shí)變得通紅,卻又如聞驚雷,像一只受驚的小鼠,灰溜溜地跑開了。
公交車緩緩開動,路傍的銀杏樹飛快向后倒去,并很快越過了老卡。少年投過車窗,望著老卡矮小又蒼老的身影向前挪步著,直至他漸漸離開視線。鼻子一酸,眼底閃過一絲淚光,但很快消失。低下頭,他沉默了。
不同于秋季枯黃凋零的寂寥,初夏的梧桐蘊(yùn)育了盎然生機(jī):新生的嫩葉可愛,吐綠的枝芽別致,晨光透過樹冠撒向大地,狹窄的街道也綠得通透。
老卡踱步行走在這街道,約莫百余米的林蔭,不知走過了多少年歲。他一手拖著掃帚,摩娑著大地,發(fā)出沙沙的響聲,一手拉著破舊的簸箕,BJ上懸著三兩個塑料瓶,和早晨余下的咖啡色的袋子——里面還裝著剩下的半個饅頭,那將是他的廉價(jià)午餐。
道路的盡頭是一座呈Z字向上的石梯,大約是三層樓高。老卡費(fèi)力地爬上梯子,又越過一座小丘,到達(dá)了他的目的地--迎祥市最繁華的商業(yè)街。
巨大的LED屏閃爍,喧鬧的音響無盡地嘶吼,廣場上商家吸引顧客的浮夸表演湊合成了這座城市的中心,這里匯聚了來自來自四面八方的人群:一手夾著公文包匆匆趕路的上班族,三五成群結(jié)伴上學(xué)的學(xué)生,還有徘徊在超市和街頭的家庭主婦,人群在這交織成一道洪流,融匯一個漩渦。
老卡站在小山上,用掃帚杵在地上休息,粗重地喘著大氣,額頭上也布滿了密密的汗珠。他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不遠(yuǎn)處,他腳下是不斷流動的人群,黑壓壓的一片,就像老家大山中的螞蟻,都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默契運(yùn)動著。
老卡忽然感覺眼睛一痛,眼前流動的人群仿佛更加混亂了。只覺腦袋略有些暈厥,扶住腦袋,上身晃了晃,另一只手用力支撐住掃帚才勉強(qiáng)保持平衡。
“城市中的海,也是海嗎?”他問自己。
他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