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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卡

第三章 在路上

老卡 自由組合 2824 2020-07-05 08:41:16

  一步,兩步……艱難地前行。

  隱約的夕陽映出一個狹長的影子,一只手拖著一個掛滿塑料瓶的撮箕,雙腿被無限拉長但挪動的步伐緩慢而蹣跚,一瘸一拐。

  背著斜陽,火紅的余暉照著橘黃的身影,彎曲的背脊是一種失真的輪廓,汗水一滴一滴地滲出,浸濕了襯衫,露出了干瘦的骨架,滴在地上,眨眼被灼熱的地板蒸發(fā)殆盡,只留下一圈若有若無的黑色。

  老卡不知道他還要走多久,他不知道他還能堅持多久,他真的好累好累,像一根不斷拉長的皮筋,隨時都可能倒下,栽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定要面朝著天空,任由陽光烤掉他身體中最后一滴汗水,最后一滴血水,但眼中一定要蓄滿淚水,留著著大??奁?,為自己哭泣。

  看著玻璃窗中呈放的純凈水,老卡抹了下滿是汗珠的額頭,吞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唾液,眼睛死死地盯住包裝紙上露出幾瓣大白牙,笑得陽光燦爛的明星,喉嚨的干涸變得更加痛苦。

  勉強(qiáng)從衣兜中挖出幾張被蹂躪得不成樣毛票,在手掌上一一排開:一張十元一張五元,一共十五元不多不少,一咬牙,狠心向門內(nèi)走去,路上的行人很自然地為他讓開一條道路。

  費(fèi)力推開厚重的玻璃門,一股刺骨的冷風(fēng)裹挾著香水令人昏昏欲睡的香味席卷而出,老卡肌肉一緊,渾身哆嗦了一下,鼻子一癢,張開嘴,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口水混著鼻涕帶著口臭飛濺而出,灑在約兩三米遠(yuǎn)的地板上,他并沒有在意,只徑直向內(nèi)走去,硬底布鞋打在地上發(fā)出啪嗒的聲音,留下黑色的污漬。

  走過一排裝滿五花八門飲料的冰柜旁,拿起幾瓶水掂量掂量,或者裝模作樣地查看配料表,經(jīng)歷了一番縝密的思考和斟酌,拿起了其中看似飽滿的一瓶:相較其他也許多幾毫升罷。握在手中把玩了一下,又在幾排貨架前徘徊才向收銀臺走去,粗聲粗氣地喊到

  “喂!小妮子,這瓶水怎么賣???”

  在一片狼藉的收銀臺和柜子后,抬起來一個約莫二十歲的年輕面孔,頭發(fā)棕黃而又燙得蓬松,長長的睫毛間或掃動一下,臉頰打滿了粉底,櫻桃小嘴,但一雙嘴唇紅得夸張,讓人聯(lián)想到兩片血紅的玫瑰花瓣。

  她斜覷著眼廝無忌憚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個她很早注意到卻不以為然的顧客,然后低下頭,對老卡的話充耳不聞,一聲不吭:這可能是對生意慘淡的不滿罷。

  老卡表情僵硬在那一刻,嘴巴微張,一臉不知所措,黝黑的皮膚和皺紋很好地將紅到耳根的臉色掩蓋。在僅有兩人的一方地里,空氣在她低下頭的一瞬間凝固,諾大的店面只剩下空調(diào)外機(jī)的轟鳴。

  老卡渾身哆嗦了一下,他忽然覺得這里很冷,冷得刺骨。

  “兩塊!”那惜字如金的收銀員仍低著頭撥弄手機(jī),突然從口中擠出兩個沒頭沒腦的字,語調(diào)冰冷。

  老卡聽后如臨大赦,一只手在褲子上揩了揩汗,然后急忙將攥在手中的一張五元遞了過去,手心浸出的汗水使紙幣更加皺褶破敗。

  “我們店從不找零,不要問我為什么,這是規(guī)矩,既然是規(guī)矩就要遵守?!蹦贻p的姑娘嘟起嘴唇帶有戲謔地說道,并斜著眼角觀察老卡的神色,似乎有意刁難著他。

  “你…你…唉”就像一口無處發(fā)泄的氣憤從憋悶的胸膛中噴涌而出卻在嗓眼懸崖勒馬,卻又只得吞咽下去,氣得老卡一口氣上不來,登時頭暈?zāi)垦#勖敖鹦?,一時回不過神。

  那姑娘嘴角勾起了一絲嘲笑,戲弄老卡似乎為她枯燥乏味又喪失自由的工作帶來別樣的色彩,她咀嚼著這個過程帶來的愉悅與甘甜,將口中榨取殆盡的渣滓吐在老卡尷尬臉上,一臉愉悅。

  老卡瞳孔有些發(fā)散,呆滯的目光游離著,原本枯黃的臉漲得通紅,干裂的嘴角向下歪斜,露出了所剩無幾如殘垣斷壁般的黃牙。好一會才回過了神,猶豫了一下,抓起一邊的一包薯片:加起來恰好五塊。

  于是慌慌張張地攤開手,將捏在手中的五塊錢放在玻璃櫥柜上。轉(zhuǎn)過身,拖起落在一邊的撮箕,將薯片和水塞進(jìn)大得夸張的衣兜,鼓鼓囊囊地?fù)纹鹨淮筵?,滿載而歸一般,推開與世隔絕的玻璃門,飛快向大街上走去。

  直到老卡離開了狹窄的店面,一直藏在收營臺后的才再一次罕見地抬起了頭,蹙著眉頭,從一旁扯了五六張紙,將手嚴(yán)嚴(yán)實實地包裹住,小心翼翼地掂起皺巴巴地一角,飛快地甩進(jìn)事先打開的抽屜,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它推進(jìn)了桌子。

  她只恨沒有將自己潔白干凈浸泡在酒精中,外加一套完整無菌的獨(dú)立自主的生命環(huán)境和空氣循環(huán)的能耐。

  快步走出大門,老卡又打了個哆嗦,腦袋一陣疼痛,鼻涕不爭氣地淌了下來,他急忙用敷滿干殼,泛油光的衣袖揩去,抽了抽有些發(fā)紅鼻子,微瞇著眼望天。

  這時太陽耀盡了最后一抹余暉,不知何時沉淪了山下,像一個凋零的英雄吐出了最后一縷游絲,無言地死去。烏云趁人之危,在空中快速地聚攏狂躁的風(fēng)忘我地嘶吼,吹起滿天落葉飄零,卷起滿地飛沙走石:這是秋天的征兆。

  老卡好冷好冷,這是一種由血管中滲出的冷,是無法用單薄的布衣遮蓋的寒疹。他走在路上,忽然意識到空氣中充斥著陌生與冷漠:

  陌生的樹,陌生的花,陌生的風(fēng)景,還有陌生的人。

  ……

  行人在他面前自動讓出了一條道路,仿佛孤獨(dú)的橘黃色才是這個城市的主角。而藏在他們皺褶的眼角,隱在他們溝壑般的眉頭,是人類最不堪的情感:

  鄙視,厭惡,無情。

  老卡隱約看到倒映在他們那一顆顆白多黑少的眼仁里,是游離在這個城市最卑微的臉龐。

  老卡站立在由青石板混雜著花崗巖鋪成的步行街,一言不發(fā),背靠著夕陽落下的那個山頭,敞開著胸懷,任由狂風(fēng)翻卷起衣角,揚(yáng)在身后,一片燈紅酒綠,有幾分形銷骨立的味道,或者迷茫得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去哪兒,孤身一人無牽無掛,他不想回家,那里都是異鄉(xiāng),那里都是家。

  他回想起那山溝里的村莊,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的山村。

  他懷念起清晨破曉的陽光和高昂的雞鳴;忘不了烈陽下瓜田邊竹席帶來的絲絲涼意;依稀記得黃昏時,山谷中回響著妻子們催促丈夫回家的叫罵,是熟悉的聲音。

  炊煙繚繚,空氣中彌散鮮嫩的草香和柴火夾雜著飯香的味道,這都是醉人的氣息。

  他是渴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還是懼怕城市的冰冷無情?

  他眷戀過去,躲避當(dāng)下,懼怕未來。

  每當(dāng)夜深人靜,輾轉(zhuǎn)難眠時,他常常問自己:在三十年前的那個濕潤的清晨,踏上前往城市的汽車的腳步是否顫抖?曾經(jīng)那顆年輕的泵著熱血的心臟是否猶豫?面對前途茫茫如千里煙波,你是否恐懼?

  否!

  堅定!干脆!

  一個年少輕狂的故事,一場孤注一擲的前進(jìn),不應(yīng)是垂暮老人用歲月的枯筆顫抖著書寫,不應(yīng)是“識盡愁滋味”的中年人攥著世故的斷筆圓潤地描繪。

  這是年輕如他,強(qiáng)壯如他,驕傲如他,壯志凌云如他用一腔熱血揮灑而成。

  他無怨無悔。

  但是熱血終究是神話,可惜傳說僅限于故事。

  而現(xiàn)實的,往往是殘酷的。

  他發(fā)現(xiàn),在偌大一座城,自己原本引以為傲的技能是根本不值一提,在“城里人”面前都是雕蟲小技。

  就像匍匐在地的螻蟻,缺乏高學(xué)歷和上層關(guān)系的他只配仰望,揀食著人們吃剩的殘羹冷炙過活。

  年輕的生命歷經(jīng)了人生百味,世態(tài)炎涼,從希望、失望再到絕望。

  壯志化作泡影,熱血被冷水沖淡,磨平了棱角,此時的他,幾乎達(dá)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了。

  ……

  這時,老卡腦海中彈出了一個年輕的面孔:削瘦,寡言是他的代名詞。莫名奇妙,這個年輕人在老卡心中有很深的烙印,也許是因為他是人群中老卡唯一熟悉的人罷。

  “沒錯,就去找他?!崩峡▽ψ约赫f道。

  于是轉(zhuǎn)過身,迎著流動的人群,裹著布衣,快步走出了狹窄的步行街。

  

自由組合

這是修改后的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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