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頭七，李從道入土為安，陳子云主持舉辦的葬禮。
李家在長安沒什么親近之人，反而李從道作為一個精通符箓的術(shù)修，明面上為富豪權(quán)貴安置庇佑府宅的符箓當(dāng)做掩護(hù)。
于是不少富家派來管事慰問，外加李從道常施些符水給窮人，是以，人來人往，葬禮也不算寒磣。
還有不少他結(jié)交的小官小吏，然而百騎為了避嫌，卻無一人前來。
其間，臨潁的李氏宗族來接李十二娘。
“珂兒，你真不隨伯父回臨潁嗎？”
一個眉目間與李從道有幾分相像的黃裳男子出口詢問道。
李珂，也就李十二娘，丟丟大，兩歲的孩子哪懂這些，還是從未見過的人，只顧埋頭躲在杜大娘懷里，茫然看著對方。
黃裳男子輕嘆，蹙眉望向陳子云：“如此珂兒就拜托陳公子了?！?p> 陳子云施禮道：“李公安心，你們可以隨時派人來看望十二娘，杜大娘也會一直在李府，有什么事她會傳信于你們?！?p> 正是陳子云托百騎里的好手仿照了李從道的字跡印章，留下遺言，形容兩人是生死相較的游俠，江湖險惡，以防萬一，留下書信佐證將家人托付給彼此。
這種小事，對百騎來說小菜一碟，偽造的萬無一失，崔老三還提議偷出一件李從道的貼身信物以增加可信度。
遺囑信物都在，加上陳子云穿著李家大郎的衣服，知道李從道會買羊肉回來給李十二娘吃的習(xí)慣，杜大娘自是認(rèn)可。
當(dāng)然，李家來人可不會如此輕易相信陳子云，趁著葬禮空隙，怒罵陳子云貪圖李家家產(chǎn)，是不知從哪冒出的狗鼠輩。
但凡正常人，怎會把父母俱喪的侄女交給一個毫不認(rèn)識的人。
他們不信陳子云，陳子云也不信他們。
父母雙亡，主角都會受到數(shù)不盡的鄙視白眼，何況一個懵懂無知的小豆丁，陳子云生怕李十二娘受到族中兄弟姐妹的欺負(fù)。
林妹妹在大觀園都小心翼翼。
面對唾沫四濺的叱罵，陳子云也不氣惱，請來早已串通好的長安縣吏裁判。
臨潁的地頭蛇怎么能壓長安強(qiáng)龍。
李氏之人得了李從道遺產(chǎn)的一部分，一百貫錢，勉強(qiáng)相信陳子云不是為財，也得了好處，遂認(rèn)可陳子云撫養(yǎng)李十二娘。
黃裳男子無奈搖頭，臨行前重新叮囑道：“杜大娘，若有什么事，可去吏部尋我舊友，我們會立刻從臨潁趕回來?！?p> 我自己就是朝廷暗地里的暴力機(jī)構(gòu)，還用官面上的人來壓我？
陳子云笑了笑，頷首表示明白對方的暗示。
等諸事皆完，陳子云看著院中和小黑嬉戲的李十二娘，滿心感慨。
過程雖然難盡人意，我也算有房有女兒了，在大唐帝都長安落了腳。
有了牽掛，也該做些打算。
不為別的，也該為十二娘著想。
今年開元十七載，雖是仙俠版的大唐，歷史進(jìn)程卻未多少改變，距離安史之亂滿打滿算也就二十六年了。
時間很長，我可以瀟瀟灑灑到處樂呵呵，結(jié)交李杜王孟山野取樂，不負(fù)往盛唐走這么一遭，到天下大亂將近五十，也玩夠了。
但十二娘那時正值上好年華，二十八歲，差不多后半生在亂世中度過，長安淪陷甚至可能香消玉沉。
嗯，天寶十年前，賺夠錢，把十二娘帶回老家蜀州。
終究是我一個人抗下了所有。
陳子云丟下感懷，大吼：“李十二，不要搶小黑的骨頭！”
……
翌日，張巡尋來。
見陳子云將一個箱子搬上驢車，連忙搭把手。
“張兄今日怎么有空來？”
前幾日，葬禮上張巡來過一次，鬼氣侵體落下病根，又見陳子云忙前忙后，打了個照面就離開。
張巡氣色恢復(fù)如初：“家中父母念叨，來陳兄這避一避?！?p> 兩人合力將箱子抬到驢車上，張巡喘氣道：“好沉啊，裝得什么東西？”
“李公以往的兵器，處理掉，去去府宅里的煞氣?！?p> 已經(jīng)打算好好過日子，百騎的活計(jì)陳子云不打算干了，有家有女，他可不會和李從道般冒冒失失的拼死拼活。
他這人比較慫，眼界小，顧好自己小家就滿足了。
所以將李從道的一些兵器送回百騎，他辭職去做些小生意。
張巡瞥了眼箱子，和陳子云并肩而走，語氣肯定：“陳兄和李兄不是傳奇小說文人吧。”
陳子云笑而不語，揮起鞭子把驢子往前趕。
名字都是假的，參加了葬禮的張巡又不瞎。
張巡道：“其實(shí)在安翠小姐家中，我就猜到你們不是傳奇小說文人了?！?p> “我們表現(xiàn)的太死纏爛打了?！?p> 張巡促狹一笑：“對，你們比我這與安翠小姐相交數(shù)月的人更用心，我差點(diǎn)以為你們誰是安翠小姐的姘頭?！?p> “景寺之后，你們過宵禁熟練，怕是經(jīng)常半夜行事吧，佐證了你們來歷不凡?！?p> 陳子云揉了下鼻子，緩聲道：“我也非故意欺瞞張兄，實(shí)乃我們行走江湖，都是以假名示人?！?p> “其實(shí)我和李公都是守捉郎，暗中拿人錢財辦事，大勃律國有兩伙人牙子黑吃黑，吃虧的大勃律人就托我們調(diào)查出對方的底細(xì)。”
“然后查到樂文書齋，再往后的事張兄也就知曉了?！?p> 張巡頷首：“大唐邊境的守捉郎還干雇傭之事？”
“我們算編外人員，受守捉郎雇傭在長安處理事情?！?p> “唉?！标愖釉崎L嘆一聲，拍了拍箱子：“江湖難混，李家孤女需我撫養(yǎng)長大，我就準(zhǔn)備金盆洗手，遠(yuǎn)離是非安心過自己的日子?！?p> 張巡方才明白陳子云為何載著一箱兵器：“陳兄以后有何打算？”
“張兄喚我子云便可，我名陳道之，字子云?！?p> 張巡面上一板：“生死之交，那子云還和我客氣?！?p> 巡？
好gay啊。
陳子云糾結(jié)一下，道：“我癡長幾歲，就叫你巡弟吧?！?p> “我先休息段時間，找機(jī)會做點(diǎn)小生意吧?！?p> “子云見識不凡，我可以請我大兄舉薦你到御史臺做一流外小吏，豈不比辛苦從商好的多嗎?！?p> “那巡弟不讓大兄舉薦自己？”
特務(wù)這么高大上的工作，我自己都不想干，還跑去當(dāng)小吏？
張巡神情微微一怔，感慨萬分：“子云果然和我一般，心存高遠(yuǎn)?！?p> 陳子云心中愕然，你是不是誤會什么了，我只是懶，不是看不上小官。
陳子云轉(zhuǎn)移話題：“巡弟作何打算，還是寫傳奇小說積攢名望?！?p> 張巡沉聲道：“父母和大兄都望我刻苦讀書，去考科舉，日日夜夜念叨，我不過中人之姿，希望渺茫，又不想落了父母大兄的面子，勉強(qiáng)答應(yīng)?！?p> “暗地里，我還是在著手構(gòu)思子云所說的傳奇探案小說，恰好樂文書齋關(guān)閉，武文主編領(lǐng)著人重新籌辦三千書齋，趁著空隙我可先寫一段?！?p> 對樂文書齋倒閉陳子云早有所料，勾結(jié)妖道、偷販奴隸，哪怕樂文東家不知情，但事情發(fā)生在你們書齋里，為了掃除一切不穩(wěn)定因素，京兆府聯(lián)同長安縣查封了樂文書齋。
理由，當(dāng)然是搜索妖道線索啊。
時間，自然不定。
樂文東家也是聰明人，直接將書齋低價轉(zhuǎn)賣，拿錢走人，做起其他行當(dāng)。
“子云，我們早攤偶遇、訪暗娼、探景寺、闖宵禁、斗妖道，揪出樂文書齋的人販子以及縱火昭行坊的三皇妖道，這故事何等精彩，我寫出來投給三千書齋如何?！?p> “可以?！?p> 陳子云剛答應(yīng)，一個衣著污穢的男子踉踉蹌蹌撞到驢車上，嘴角烏青，儼然被人毆打至此。
張巡扶起男子，發(fā)出一聲輕咦。
陳子云定睛望去，嚯，是個熟人。
前樂文書齋主編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