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萬三向大管家討了一把劍。
劍，君子之器，文人多佩之。
靠近繡樓邊的廂房被大管家派人改成了書房，除了成箱累櫝的書卷，還在里面加了張床。
鄭萬三換了一身粗布衣衫，和丁府仆從們一起收拾。
大管家說他已經(jīng)拷問過，但有些事鄭萬三還是得自己做一遍。
仆人們表面尊敬，私下里卻說著各種怪話。
“癩蛤蟆吃了天鵝肉！”
“好一朵鮮花，只是插在了牛糞上！”
“可憐小姐天仙一般的人兒，最終配了這么個黑鬼！”
“若讓我娶了小姐，便折壽十年也是愿意！”
……
種種議論，竟都是鄙夷他出身低長相丑，卻利欲熏心攀龍附鳳，甘受恥辱。
氣的鄭萬三七竅生煙，卻又沒處去理論。每當仆人們意識到他靠近，就會立刻停止議論，說一些家長里短的話題。
雖然這些都是小人，也不可一下全都得罪了。日后慢慢炮制罷。
鄭萬三心里發(fā)著狠，臉上卻絲毫不露，就像聽不見一樣，照常搬著東西，指揮下人們把房間布設(shè)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這是自己可能要住很久的地方，輕慢不得。
直到傍晚，這房間才布設(shè)完畢。
進門正面擺著一張紅木書桌和一把紫檀木太師椅。左手邊是書架，書架底部擺了幾口大箱子，放著不常用的書，上面則擺著經(jīng)史文集。進門右手邊則擺放著一張雕花床，床頭掛著“顏子進學(xué)圖”，床上張著白色的帳幔。
“辛苦各位了?！编嵢f三發(fā)現(xiàn)各處擺放并無問題，溫和地說。
眾人嘻嘻哈哈的討賞，鄭萬三辭以無錢，眾人便慢慢散去。他一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早晨服侍自己的少女沒有走，把一個三層黃花梨木食盒放在書桌上，從里面拿出一壇熱騰騰的燒雞。
“這是我剛從廚房拿來的，都熱乎著呢，您快吃吧?！鄙倥贿厰[著菜肴一邊說：“大管家說了，先委屈您幾天，等成親了，再請您上正桌。我叫亞蘭，以后就由我來服侍您了。”
白花花的大米飯一下子吸引住了鄭萬三的全部注意力。他“咕咚”咽了咽口水。昨天晚上吃酒宴時，他死端著西席先生架子，精力都在和大管家的交談上；今天晚上的飯食遠不如昨晚豐盛，放下架子的鄭萬三吃的卻如虎狼一般，連盆底都吃的干干凈凈。
吃完了，他才意識到旁邊還有個小姑娘在，不好意思地說：“姑娘見笑了?！?p> “您可別再這么叫我了，就叫我亞蘭就行。”少女嘟著嘴，“我就是專司伺候您的，您跟我客氣什么呢？”
燭光搖曳中嬌俏可愛的少女令鄭萬三心神不由得一蕩。他一把握住了少女雪白的手腕拉到面前。少女垂著頭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不停抖動著。
“您……您稍待片刻可好？”亞蘭輕聲說：“容我把碗筷收拾了，再把床鋪好。”
這話讓鄭萬三猛然間驚醒。
自己這是怎么了！眼下第一等大事乃是查明丁家小姐之事；若是查不明，自己還要設(shè)法脫身，萬萬不可讓自己深陷其中。亞蘭多半是丁家的安排，若是放縱自己取了此女，被丁家看輕不說，再想脫身也是千難萬難！
鄭萬三放開手，溫和地說：“你去罷?！?p> 待亞蘭拿著東西走出去，他抽出一張宣紙，用羊毫筆沾了墨汁寫道：“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p> 這是從前見學(xué)時的習(xí)慣，凡犯錯了，先生也不罵也不打，只命抄寫先圣訓(xùn)言。鄭萬三寫完一張，看了看繡樓，換了張紙又開始寫下一張。
忽然，他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耳邊模模糊糊的聽見有人在喊著“公子”，鄭萬三腦子里渾渾噩噩的，猛然間感覺面部一陣劇痛，他驟然回過神來，看見亞蘭正訕訕地縮手。少女看著他投過來的目光，連忙說：“公子，你剛剛怎么趴這里睡著了？您瞧您這臉上滿是墨汁?！?p> 有古怪！
鄭萬三抹了抹臉，放在眼前看了看，果然是有墨汁。
“您不能這樣，我去給您打水洗臉?！鄙倥δ弥~盆出去了。
鄭萬三手握著劍柄，緩緩掃視房中，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亞蘭很快端了一盆熱水進來放在桌子上，遞過來一塊白毛巾。他把臉上墨汁洗凈，把后腦勺轉(zhuǎn)向亞蘭：“你幫我看看，我這里有沒有傷？”
“沒有啊！”
電光火石間，大管家的話又涌上心頭：“……我家老爺只此一女，雖然愛若明珠，但家教也是未缺的，從不令她與男子有往來，只盼坐家招個女婿。此事也著實蹊蹺，事發(fā)后我也私下拿了她貼身丫鬟婆子百般拷問，一個個都叫屈，只說一到晚上便都昏睡過去，從未見過她與何男子來往?！?p> 鄭萬三沉靜下來，對亞蘭吩咐道：“你把床鋪收拾好，就休息吧，我出去走走?！?p> 說完，他看向外面。黑暗像一頭猙獰的巨獸，張開可怕的口。
他毫不猶豫的走了出去。
鄭萬三住的廂房到小姐住的繡樓間是一片平坦的空地。他沿著走廊轉(zhuǎn)到南方，借著竹木的遮掩悄悄地走近繡樓。繡樓門口坐了兩個人影，他慢慢地走過去，才發(fā)現(xiàn)是兩個手拿搟面杖的婆子，都已經(jīng)歪著頭睡著了。
他心中一股怒氣油然而生，輕輕地抽出腰間長劍，悄悄地推開了木門。
繡樓里空間又窄又小，對他這樣的身材來說實在是很難活動。他輕輕地踏著樓梯，一級級走上去，看到門外守著兩個丫鬟，也是手拿搟面杖，歪著頭靠在墻上呼呼大睡。
他緊緊地握住手中利劍，躡手躡腳的走到窗戶下，用手指沾了沾吐沫，輕輕地在窗戶紙上磨了個洞。透過洞口，他看到屋子里有一個身影正站在床前，半空中一團綠瑩瑩的鬼火散發(fā)出瘆人的光。
此時，那身影若有所感，轉(zhuǎn)過身來，一對藍幽幽的眸子冷冷地看著他。
百鬼道人
寫完這段我自己背后的汗毛也豎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