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舒展著四肢待在地板上，身穿白色運動背心和紅色短褲，因為其本身的瘦小而顯得關(guān)節(jié)明晰。

　　地板的冰冷仿佛滲透了人體，我甚至覺得這涼氣開始在她周身環(huán)繞，而她躺在地上，半張著嘴，閉著眼，呼吸平穩(wěn)。

　　聲音是要透過介質(zhì)傳播的，現(xiàn)在能傳入我的耳朵的只有空氣的流動和她呼吸的聲音，當(dāng)然與空氣比起來她這微弱的呼吸聲也算很響了。

　　不知為什么，我不敢打擾她，盡管我知道自己行動輕巧到她的耳朵一定會忽略，可我想她一定感受的到。

　　哈，你看多有趣，有時這世界一成不變的帶給我們驚喜。

　　就像有些無法理解的事你不必多想，接受便可，能享受當(dāng)然最好。

　　吶，好比現(xiàn)在吧。這個閣樓采風(fēng)良好，光卻難入，只從幾個隔板中透出些些的光。

　　喜歡的人覺得這種地方潮濕的空氣、木板的氣味與陰涼空間是種安心的享受。對此我只能說，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傻者見叉吧。

　　按理說陰涼潮濕于我是好事，因為老鼠是愿意待在這里繁衍后代的——按理說?？刹恢辛耸裁葱?，我偏連根老鼠毛都看不見，于是對這沒有吸引力的地方我自然是興趣索然。

　　今天卻不一樣。我知道，我一定得來。因為她此刻的孤獨，像一座荒廢的古都帶給人的蒼涼。

　　有些情緒是可以把人往一個極端拖得，掙脫不能。我仿佛看得見她的雙手扣著灰色與光明地帶的界限，想要努力爬上來。

　　“喂，你在做什么?！彼蝗槐犻_眼睛，聲音溫柔語調(diào)卻倦怠。恩……我突然覺得脖子很癢，就伸出爪子撓了撓，就這間隙她又開了口：“過來?！?p>　　我從木箱上一躍而下，朝她慢慢挪去。直到感覺她的手搭在我的背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偶爾替我抓抓背抓的我很舒服。

　　我能感覺自己享受的蹭蹭她，然后含情脈脈的對上她的眼睛。她彎彎嘴角，說有你真好，大寶。

　　我發(fā)誓那時青蔥年少，誰知道日后大寶稱霸市民護膚界。我只知道大寶這名字瑯瑯上口，很有實際意義，不像那個大媽取的洋名CATHY那么不知所云。

　　當(dāng)時的大寶，想著要是能這樣陪著她看看日光胡思亂想便慢悠悠的過，算一生也挺好。

　　“娜安回來了，”我走到樓下，一樓的老太太叫住了我，托托掉到鼻尖上的老花鏡，“能幫我?guī)c食材嗎，我這腿還不靈光啊?！?p>　　“噢，好啊，奶奶您把單子給我?！蔽椅兆翘莅眩{(diào)轉(zhuǎn)身子說了一句。

　　“……恩恩?！彼晕艺f完后認(rèn)真的盯了某個點好一會，才點點頭轉(zhuǎn)身回去取單子。

　　那情景，就好像在不同的時空對話，聲音要走一段時間似的。

　　“奶奶您就過十分鐘放在門口，我讓大寶下來取?！北M管沒聽到回音，但是通過她屋里傳來的輕磕桌子的聲響就知道她一定聽見了，便放心上了樓。

　　乖，獨立，自主，有見地，孤獨，單身……我抬頭看了眼門上的這張紙，有著上下左右鄰居閑時過來寫的個人印象。

　　我想第一個可能是一樓婆婆寫的吧，因為跟其他人都是點頭之交，只有她我曾為其帶過一個馬桶刷兩個鍋鏟一包香料兩袋洗衣粉三根芹菜外加一個乒乓球拍和鼠標(biāo)墊。

　　不過我一想到她那偏冷又暗的房子里那單獨一個的乒乓拍我就覺得汗毛倒立，盡管也可能是其他朋友去家里打，但只要一個人的時候拿著拍子對空氣揮還是讓人覺得毛骨悚然啊。

　　我正整理桌子上零亂的學(xué)習(xí)資料時電話鈴響了，我回了頭看了一下，迅速測量了要到達(dá)客廳途經(jīng)的困難。

　　“大寶去接電話?！蔽掖舐暤暮俺隽诉@句話，在知道那只懶貓不會動的情況下，火速轉(zhuǎn)身開始邁步跨域那些地上的雜物們，繞開那些灰塵聚集地以及被貓爪凌虐過的臟床單。

　　沒想到的是到達(dá)電話旁邊時話筒已經(jīng)被翻開，扒著一根線吊在空中，拼死求生。我詫異地看著大寶，她含蓄又得意的眼神讓我打了個寒戰(zhàn)。

　　“……呃，您好我是……”

　　“徐小姐是嗎？我六叔啊！我這東西今天多了點你幫我來拾掇拾掇唄?！?p>　　“……好。地址發(fā)我手機?！?p>　　六叔并不是叔，六叔不是我的親戚，只是個每天早上到各個附近小區(qū)竄場拉走垃圾的中年人，偶爾有可賣的廢品了也撿撿，但是不會明目張膽的搶周圍真正收廢品人的生意。我是賣廢品時認(rèn)識他的，具體過程你來我往不多贅述。

　　嚴(yán)格來說算的上我親人的父母在我從小到大的成長歷程中只走了個過就下臺了，祖母也不是那個生父她媽，小姨媽倒是近房的親戚，大概是母親一堆表妹中的一個。

　　自從我弄清這里面大概從親人到親戚到遠(yuǎn)房親戚能有多少后，我一點也不驚訝中國這泱泱大國的人口數(shù)怎么會到如此地步的。

　　只是跟我生活在一起的那個，才叫親人。對于孤兒來說，你硬和他算血緣關(guān)系的結(jié)果就是讓他認(rèn)識到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親人，也就意味著告訴他沒有可以相信的人，這不純傻×嗎。

　　收到地址后我匆匆換衣服再次準(zhǔn)備出門，順便把老人交代的單子拿了又順便把那只貓的今日口糧給叩到櫥柜里，才放心出了門。臨走前還看到大寶弓起的背和不屈的眼神。

　　果斷關(guān)門，誰叫你把電話線差點扯斷后還得費錢的。

　　我目送著她從傍晚暮色中消失，心知得有段時間見不到她了，可轉(zhuǎn)念一想，從小老天不就用有力的例子告訴了自己，這世上最不牢靠的就是人與人之間了嗎。

　　因為天人永隔而分開，因為現(xiàn)實羈絆而分開，總之分離相對于美好的過程總顯得漫長拖沓，令人難以接受。但是，總會消失的呀。

　　冥冥之中我一直感覺，有人在這么告訴我。從那時起，從祖母和姨媽相繼離開起，從我待在那座閣樓起就開始了。

　　它真切的跟我耳語，跟我說孤獨是什么，寂寥是什么，還說你必須要，好好活。

　　再也沒有比沒有任何依靠只有一顆想生存的心的人更堅定的了，我想這點大概就是某個心理醫(yī)師故作懸念的跟我提起的那個，“當(dāng)情緒受到強烈沖擊時，往往會發(fā)揮強烈的自我調(diào)整意識，并且表現(xiàn)出合理化的知性。”

　　有時候都覺得自己可笑又可怕，明明那么討厭的一件事情，卻可以勸說自己到完全對它改觀的地步。雖然這看上去使我的心靈安慰，但只要稍不小心對那事的負(fù)面性就會完全的砸在心里，沉的讓我覺得前路走下去都沒有什么意義。

　　就這么，積極而柔韌的生存下去吧?？墒沁@個它從來不會告訴我，為什么啊，為什么我會是現(xiàn)在這個我，對手只有自己而已，我想的話可以讓自己感覺到這個世界是多么美好我是多么幸福，可是翻個面，那些悲哀和痛苦也會隨之加倍。

　　有次見這六個字，風(fēng)雨晚來方定，什么時候才能活到這六個字呢。

　　春風(fēng)細(xì)水塵土故人，那些簡單的直白的東西只出現(xiàn)一次，再不會來。

　　“兩極性的持有者，情緒基調(diào)較憂郁，本人亦有健全的常識性，但童年時某種孤獨的體驗與喪失是造成內(nèi)心孤獨冷峻的獨特情感的來源，似乎也能形成一種習(xí)慣，便是堅決有力的抵抗外界影響。而更多的是基于孤獨精神的賭博人生態(tài)度，對生命本身是有著強烈憧憬……強烈的沖擊型人格?！?p>　　看到最后那幾個下定義的字，我手不小心一抖，果汁灑出來幾滴?！啊灸闶且鍪裁?？這就是你那個心理系的優(yōu)秀學(xué)員?真的好意思讓我指出來沖擊性人格這幾個字所具的錯誤嗎？”

　　我敲敲他所在椅子木頭扶手，提醒這個所謂心理學(xué)的助教，以及從小到大總一不小心在我不遠(yuǎn)處晃蕩的同學(xué)。

　　“我十分確定?！彼拖骂^來用指尖摩擦了下偽紅木家具，抬眼一笑，“因為寫的人就是我?！?p>　　我一跤差點要滑到南天門——大寶的睡覺寶地。有病吧你。

　　我相信我這個眼神準(zhǔn)確的向這個昔日玩伴今日忽悠傳遞了這個信息。他搖搖頭，挑眉笑笑說：“是這樣的。既然你也熟悉心理，就應(yīng)該知道每個人都有潛在的一到兩個人格，只是有人并不顯現(xiàn)出來，有人明顯罷了。”

　　我手指絞在一起，但還是皺眉抵抗，說什么東西啊，胡亂分析。他也沒多做解釋，起身就準(zhǔn)備離開，只是最后留了張紙在桌上，說看看吧，過后抬腿就走。

　　我是我。我是私人。我是主觀、內(nèi)心、秘密、特別，我是懺悔。世上發(fā)生的一切，都發(fā)生在我身上。我描繪的景色是我自己——倘若你對鳥、樹、河發(fā)生興趣，就去讀參考書吧，別讀我的詩。我不是編入索引的鳥、樹或河，而是登記注冊的自我。

　　敏銳又小心的對抗這世間的你，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不是嗎？你看到了很多，你可能想很多，生活是什么樣的，世界是什么樣的，人心是什么樣的。研究到最后只是一團謎而已。那么就努力成為想象中的你自己，為了你收獲過的別人的快樂、自己的快樂，為了以后覺得自己是在好好活著?！?p>　　我站在原地很久，過了一會才回頭看了眼睡眼惺忪的大寶，她漂亮的瞳孔緩緩張開，墨綠的顏色像一汪有水草的池水，把人要拖進(jìn)去一般。貓喵的一聲，從高臺上蹦下，朝我緩緩走來?！狤ND.

　　打下END這個字，秋川才覺得放松了許多，這時媽媽湊了上來看，說你又寫些什么啊好家伙。

　　嗯沒什么……他笑笑，說一個夢而已。

　　推著媽媽的腰說吃飯吃飯，最后又回頭看了眼屏幕上的還沒存檔的word，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符和人物是他這兩個小時的成果，也許沒什么意義吧，但是總又寫下點什么了。

　　秋川不由彎唇，覺得這樣雖然費點事但不免開心，他又想到了樓下那個老幫一樓老太太的娜安……不知今天，是不是又幫著收垃圾的大叔整理紙板去了，真是。

　　他情不自禁搖搖頭，坐上了餐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