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雨夜之襲
驛站之中,幾乎所有人都躲在自己屋內(nèi)瑟瑟發(fā)抖,西門瑤鼓起勇氣,咬牙拉開房門,只見舒靖海寬闊結(jié)實的背影。
他手握長刀,穩(wěn)穩(wěn)地守護在上房門口,紋絲不動。
廊外大雨飄落,夾雜著庭院之外刀光閃爍。
西門瑤大聲問道:“齊公子也沖出去了么?”
舒靖海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簡潔:“不曾?!?p> 另一間屋內(nèi),一燈如豆。
齊墨云盤腿閉目,對窗外的風(fēng)雨聲、廝殺聲恍若不聞。
驀地,他睜開雙眼,拿起桌案上的那柄木劍,向著空中一記斜劃。
然后他的身軀便從屋內(nèi)消失不見。
驛站東面,約莫里許地之外,石壁之下一處小小的石洞,一個身穿僧袍的中年和尚,閉目跏趺而坐,左手正施手印,口中喃喃,默念真言。
忽然,一道凌厲無比的劍意,從洞外直刺而入。
“咄!”和尚一聲輕喝,身前現(xiàn)出一道無形的壁壘,布滿六字真言。
然而劍意如穿草紙,如切豆腐,毫無阻礙地刺破壁壘,直刺入和尚胸口。
他噗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一個冷酷譏諷的聲音傳來:“大和尚主持這等下作之事,尚有何面目誦經(jīng)念佛?”
“西魏長公主往貴國搬請強助,此事也未必光明正大。”那和尚雙手合十,強忍劇痛問道,“閣下可是武道學(xué)院之師長?”
“燕帝扣住西魏太妃娘娘,原本就是無理。你們?nèi)羰怯X得不公,只管也去各門派調(diào)人?!饼R墨云冷笑一聲,“咱們比武場上見真章,這襲刺之事,我瞧不過眼,今日便請大和尚在此地坐化?!?p> “且慢,”那和尚慌忙說道,“貧僧這就吩咐他們退走,還請閣下網(wǎng)開一面!”
說罷,他不等齊墨云回話,便吸氣揚聲喝道:“有南楚國大宗師在此,諸位不必再戰(zhàn),可速速退走。”
聲音響亮,傳于數(shù)里之外。
龍舞陽察覺體內(nèi)真元被擾,心知不妙,眼見數(shù)把長刀齊搠而至,那不適之感卻又不翼而飛。
電光石火間,他回劍橫擋,叮叮連響,終于將對面攻勢險險擋住。
只是他神田意海之中,真元已經(jīng)耗盡,對手再攻,便是必死無疑。
他身后的宋云雷如今也是左支右絀,敗象已顯。
就在這時,遠(yuǎn)處傳來洪亮的呼喝之聲。
圍攻他們的刺客無不停手退開,其中一個低聲說道:“百因上師遇險,對手有強援,咱們走!”
這些人毫不遲疑,齊齊躍走,刀插石壁,抓住長索,縱身飛起,片刻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百因和尚再吐一口鮮血,喘息說道:“燕國勇士,俱都退走,往后亦不會再來。貧僧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石洞之外只有嘩嘩的雨聲,無人應(yīng)答。
百因咬牙起身,步出石洞,卻見峽谷之中,空無一人。
他定一定神,蹣跚而去。
眼見這伙刺客又忽然退走,兩個學(xué)院弟子都長松一口氣。
宋云雷困惑問道:“二師兄,方才那聲音說有南楚大宗師在此,那會是誰啊?”
“不知道?!饼埼桕栂肓讼?,“師尊腿腳不便,難道是學(xué)監(jiān)暗中跟隨咱們?”
兩人在雨中淋得透濕,又等了好一會,黑夜之中始終不見有人現(xiàn)身。
他們只好返回驛站,舒靖海跑來問道:“大宗師是誰?”
“不知道,沒有現(xiàn)身。”龍舞陽搖搖頭。
這時房門打開,齊墨云走了出來,淡然吩咐道:“既然刺客已經(jīng)退走,就趕緊回房調(diào)息打坐,不要在這里耽擱了。”
“是。”龍舞陽瞥見大師兄玄色長袍之上有幾處微濕的痕跡,心下疑惑,不過他沒有開口詢問。
宋云雷卻沒有注意到這些細(xì)微之處,只神色興奮說道:“怪道大師兄這般鎮(zhèn)定自若,想必早就知道有師長暗中跟隨護衛(wèi),是不是石學(xué)監(jiān)悄悄跟著咱們?也不出來與咱們見面說話?!?p> 齊墨云也不解釋,只輕笑一聲,轉(zhuǎn)身回屋,關(guān)上了房門。
驛丞和幾個驛夫,這會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出來,又被宋云雷好言安撫住,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只有西門瑤,依舊立在上房門口,瞧著齊墨云的房門,若有所思。
倒是兩個宮女,在她身后小聲嘀咕:“這個大師兄,當(dāng)真會拿架子,方才情勢這等危急,他都懶得出來瞧一眼。”
翌日清晨,雨后的空氣令人精神一爽。長公主坐進(jìn)馬車,諸人各乘坐騎,繼續(xù)向西北方向趕路。
他們沿途經(jīng)過西峪縣城,經(jīng)過了好幾處驛站,終于趕到了丹鳳關(guān)。這一路,倒是再未遇兇險之事。
崖高谷深,丹鳳雄關(guān)。從此地往西,便是西魏國界。眾人瞧著險峻的關(guān)隘,心中一塊石頭才徹底落地。
宋云雷忍不住回頭望去,低聲嘀咕:“咱們到了此處,想必石學(xué)監(jiān),也會悄悄返回了罷?”
“你說得不錯,”龍舞陽鄭重點頭,“往后的路,就全靠咱們自己了。”
鎮(zhèn)守此處的旅將趕來相迎,長公主在關(guān)城之中歇宿了一夜,然后由一隊軍士護衛(wèi),趕往盧陽城。
從丹鳳關(guān)往盧陽城,齊墨云一直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這隊軍士。
西門瑤從車窗之中,小聲問他:“齊公子可是對行伍之事,頗有興致?”
“護衛(wèi)殿下的這支兵,倒還瞧得過去。”齊墨云只淡淡說道。
兩個隊官聽了這番點評,心中大是不服,只是瞧著長公主殿下對此人十分客氣,到底不敢發(fā)作。
齊墨云也不理會他們心中作何想,只打量著官道兩旁景色,沉吟不語。
三名預(yù)備前往東都參加比武的年輕武士,百里震、達(dá)西進(jìn)、蘇西峰,連同一位名為林玉容的宮中女官,已經(jīng)在盧陽城等候著長公主殿下。
蘇西峰是殿前軍之副旅將,生得面目粗獷,身軀雄壯,他曾經(jīng)參加過去歲的東都比武,為西魏國贏得了唯一的一場勝利,隨后卻又?jǐn)〗o了東都城中的年輕高手鄒尋海。
回國之后,他發(fā)奮苦修,誓雪前恥,并向魏帝主動請纓,再赴東都挑戰(zhàn)。
百里震、達(dá)西進(jìn)都是西道軍中的年輕武官,被皇帝揀選出來,跟隨長公主參與今年的比武。
這兩個人,一個是將門之子,一個是西疆胡人,都是年輕武將之中,最為出類拔萃的人物。
林玉容則是宮中尚宮局女官,將隨侍西門瑤左右。
西門瑤由本地刺史陪同,見過了等候在此的幾人,瞧見林玉容,她微微有些吃驚:“皇兄教你跟隨本宮去東都?”
林玉容約莫十八九歲年紀(jì),穿一身艾綠色長裙,生得五官秀麗,美貌竟不亞于公主。幾個武道學(xué)院弟子一瞧見她,心中都暗贊一聲,好看。
聽見長公主問話,林玉容低下頭來,那蘇西峰冷哼一聲道:“說是陛下差遣,保不定是她自家想去東都,一個叛國之賊,這般記掛于心。咱們西魏女子,沒幾個似這等沒出息的?!?p> 西門瑤微微嘆息一聲。
宋云雷等人不知內(nèi)里,面面相覷。只有齊墨云輕輕挑眉,頗有興味。
林玉容深吸口氣,向長公主屈膝行禮,聲音清脆:“奴婢奉皇命來此,實無私意。只會盡心輔佐殿下,辦妥此事,早日迎回太妃娘娘,還請殿下,不必多慮?!?p> “也罷,”西門瑤點點頭,“待本宮用過午飯,咱們今日就動身,早日趕到?!?p> 于是兩處人馬會合一處,辭別刺史,出城向北,趕赴鐵欄關(guān)。
鐵欄關(guān)以東,便是北燕國界。
蘇西峰等三人,所騎都是白底黑紋的猛虎,這種異虎是軍中修煉者最為常見的坐騎。
舒靖海瞧著異虎雄壯的身軀,眼中流露羨慕之色。宋云雷卻撇嘴說道:“這個也不稀奇,等咱們往后也往軍中效力,自然也會有的?!?p> 蘇西峰面露冷笑,百里震倒是很欣賞:“宋兄弟志氣不小,這一路非止一日,咱們歇息之時,不妨切磋切磋,想必彼此也能有進(jìn)益?!?p> “最好不過,”宋云雷躍躍欲試,“小將軍可不要藏私,有什么看家本領(lǐng),只管使出來教咱們見識見識?!?p> 蘇西峰瞥他一眼:“這回去東都,要對付的都是北燕國中萬里挑一的年輕高手,咱們也正好瞧瞧,幾位究竟有沒有這個本事?!?p> 于是武道學(xué)院的三名弟子,與西魏軍的三名年輕武將,在歇宿之時,便各執(zhí)兵器,在院中比劃切磋,討論得很是熱烈。
蘇西峰眼中的傲慢之色,已經(jīng)蕩然無存,心有不甘地承認(rèn)道:“幾位的本事,的確不在咱們之下。此前不曾聽說過武道學(xué)院之名,卻原來果真是人才濟濟?!?p> 齊墨云對切磋之事,全無興趣,只是第一天掃了一眼,便不再關(guān)注。他坐在院中一把竹椅之上,手捧茶盅,默默出神。
長公主換上了一件霜色花綾長裙,由林玉容陪伴著,款款移步過來:“敢問齊公子,覺著敝國這三位壯士,身手如何?”
齊墨云瞥她一眼:“貴國之年輕才俊,就這么幾位?”
西門瑤聽出他言語之中大有輕視之意,便低聲解釋道:“太尉西門仰專權(quán),殿前軍之中,多為其黨羽?;市稚砻捌骐U,將其誅殺,由是軍中附逆之武將,多被貶斥,有的被廢去神田意海,有的被鎖拿下獄,是以一時之間,軍中無人——”
宋云雷在不遠(yuǎn)處聽見,忍不住好奇問道:“這些人既是修煉者,身負(fù)武技,為何就肯束手就擒?”
“為官之人,都有妻妾家小,他們可不會武技?!饼R墨云淡然說道,“俯首就擒,不過罪止一身,若是負(fù)隅頑抗,則家小必?zé)o幸理,都會被籍沒為奴,甚至流配邊州。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罷了?!?p> 他微微皺眉,低聲說道:“伴君如伴虎,古今如此,概莫能外。什么榮華富貴,到頭來,不過是南柯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