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王庭詔令
老將齊克多里臉頰胖胖的,蓄著八字形的胡須,他半真半假地埋怨道:“首領(lǐng)不愿帶上我這老家伙,讓我在這里白白擔(dān)心了許久。聽說這回是一場大捷,也許往后這段日子,咱們寧靜的生活,不會再被打攪了。”
阿迭忽淡淡地笑了笑:“但愿吧。”
阿迭忽的兩位夫人,領(lǐng)著七歲的長子阿迭納也來迎接丈夫。
草原上洋溢著歡樂的氣氛,可是也有不少女人,在低聲地哭泣。每一次王庭的詔令,都會令部落失去不少健勇的男子。
索根齊向俘虜們宣布,他們獲得了自由,將成為部落中的一員,分得一些財產(chǎn),但是不能再離開。而且,下一次戰(zhàn)事發(fā)生的時候,他們也得同樣奉命出征。
辛苦麻木的俘虜們默然地聽著,沒有一個人吭聲。
比格列理所當(dāng)然地被指派為齊墨云的貼身扈從,跟隨左右。
這個年輕的百戶長早就已經(jīng)厭倦了草原上一成不變的風(fēng)景,可是他也知道自己幾乎不可能再回到故土。
瞧著主仆兩個垂頭喪氣的模樣,齊墨云正想安慰他們,阿迭忽卻請他前往首領(lǐng)大帳。
格利薩尼從西面趕來了,帶來了汗庭的詔令:阿迭部落必須挑選三千名士兵,前往王都,擔(dān)任戍衛(wèi)。
此外,恩達(dá)西帕已經(jīng)吩咐王都神殿,挑選一名神官,和十位祭司,前來木瓦河畔。為了迎接他們的到來,阿迭部落必須毀掉此前的寺廟,將之改建為光明神殿。
阿迭忽原本已經(jīng)忍痛答應(yīng)挑選勇士前往王都,可是聽到這第二份詔令,一向沉靜的他終于變了臉色。
拜塔倫按捺不住,跳起來憤怒道:“我們世世代代供奉的,都是佛祖。我們從來都不信你們的光明之神!想叫咱們改教,哪怕是大汗親自率領(lǐng)大軍前來,咱們也不會答應(yīng)!”
格利薩尼斜眼瞧著他:“那就是說,你們拒絕了大汗的詔令?!?p> “拜塔倫,你先出去。”阿迭忽連忙說道,“我們從來沒有違抗過大汗的命令,這次也不會。相信我,當(dāng)王都的神官來到這里,他一定會見到一座嶄新的神殿。”
拜塔倫被扈從們低聲勸慰著,連拉帶拽地離開了大帳。
齊克多克和索根齊等人都驚愕地瞧著首領(lǐng),說不出話來。敦羅布齊長嘆一聲,也起身走了出去。
格利薩尼終于滿意地走了,阿迭忽的面色變得極為陰沉。
“哥哥,你今天說這樣的話,是對先祖的背叛?!卑⒌凵裆珣n傷地指責(zé)道。
“讓拜塔倫回來,還有敦羅長老,”阿迭忽沉聲吩咐道,“讓所有的扈衛(wèi)都守在外面,誰也不許進來。”
一直沒有做聲的齊墨云站起身來,阿迭忽連忙說道:“請大人也留下,我們需要得到您的指點。”
拜塔倫和敦羅布齊回到了大帳,阿迭忽沉吟良久,終于說出了他的打算。
“重回中寧大陸?”索根齊失聲叫道,“一萬多里路途,部落男女老幼,這么多人,一定會被西薩人半道阻截,如果應(yīng)對不當(dāng),只怕咱們會全軍覆沒?!?p> “如果不走,我們始終只是一只待宰的肥羊?!卑⒌錾裆纯?,“部落已經(jīng)在這里生活了數(shù)百年,我也不愿意離開,但是在這里,我們最終的命運只有一個,那就是,全部白白地犧牲掉?!?p> “我已經(jīng)很老了,但是我深信自己還能行很遠(yuǎn)的路,”長老敦羅布齊慢慢說道,“我甚至還有一個奢望,那就是去東都,拜訪傳說中的安國寺?!?p> 齊墨云微微挑眉,卻聽得拜塔倫大聲說道:“我也愿意回到中寧大陸!去瞧一瞧大北澤,還有當(dāng)年先祖?zhèn)冊诒崩ブ萁ㄔ斓某浅?,不知道它們還在不在。”
“我也愿意回去,”阿迭蜜偷瞧一眼齊墨云,小聲說道,“我相信拜塔詩也會贊成的?!?p> “年輕人無畏的勇氣吶,”齊克多克嘆息一聲,“這將是一次極為艱難的遠(yuǎn)征,但是我完全遵從首領(lǐng)的吩咐?!?p> “既然大家都贊成,”阿迭忽向齊墨云微微欠身,“齊大人對我們可有忠告?”
“阿迭部落出產(chǎn)精銳的騎兵,是汗國一支不可輕忽的力量?!饼R墨云慢慢說道,“可是在王庭瞧來,這支兵又太難駕馭,是以只能設(shè)法削弱,并且肢解,分化于別部。與其坐以待斃,不如避走中洲,重辟家園。首領(lǐng)能有這樣的決斷,的確氣魄非凡?!?p> “不過,那格利薩尼既敢只身前來傳詔,必定有所倚恃。”他又提醒道,“若齊某推測不差,格利部落的兵馬,一定已經(jīng)潛至咱們附近。萬一首領(lǐng)今日拒絕了王庭的詔令,這支兵就會猛撲過來,殺咱們一個措手不及。”
眾人都微微變色,索根齊正要喚人去遣出斥候,往西面查探。仿佛是要印證齊墨云的推測,扈從匆匆進來稟報,從西面來了一名格利部落的騎兵,有要事稟報。
阿迭忽吩咐叫那人進來,很快,一對年輕男女挽著手走進了帳幕。
那男子大約十八九歲模樣,栗色頭發(fā),腰佩彎刀,五官端正而眼神深邃,是一個英俊的格利部落男子。女孩卻是一頭黑發(fā),黑亮的眼睛,分明有著東華人的血統(tǒng)。
齊克多克打量這個年輕男子,吃驚地叫道:“這不是薩寧古爾么,格利部落年輕一代最杰出的勇士,為何你會突然來此?”
薩寧古爾與那少女對視一眼,然后向著阿迭忽行禮:“小的是冒死過來報信,大汗王庭的恩達(dá)西帕大人,已經(jīng)秘密進入格利部落。在他的吩咐之下,格利部落已經(jīng)召集所有能戰(zhàn)斗的男子,向米瓦河畔進發(fā)?!?p> “感謝你來告知我們這個極其重要的消息,”阿迭忽問他,“可是,為什么你會這么做?”
“我想,他一定是為了自己心愛的女子?!饼R克多克笑了起來,“這位小娘子,分明就是咱們部落的人嘛?!?p> 少女有些羞怯地低下了頭。
形勢驟然危急起來,阿迭忽連夜下令,米瓦河西畔的部落之民,全部渡河,退往東岸。
他又對薩寧古爾說道:“我們都很感激閣下的勇敢舉動,可是眼下,我們卻不能放你回去了?!?p> “我的父親很早就去世了,我的母親只是一個農(nóng)婦,如今她跟著我的哥哥一塊居住在王都?!彼_寧古爾答道,“因此在格利部落,我已經(jīng)再沒有什么可以留戀的了。如果首領(lǐng)允許,我希望可以和貴部的塔里新雅一起生活?!?p> “身為部落首領(lǐng),我不會拒絕你的請求?!卑⒌雠牧伺乃募绨?,“可是,這件事說到底,你需要得到她父親的首肯。”
然后阿迭忽就匆匆跨上自己那只戰(zhàn)獅,領(lǐng)著扈從趕往米瓦河邊。
帳幕都被拆卸,卷起。馬匹、牛羊和駱駝,都被牽出畜欄,它們憤怒地叫喚著,不情不愿地慢慢挪向河邊。
戰(zhàn)士們將船只并攏,搭設(shè)起幾座浮橋,點起火把,讓部落的老人、孩子和婦女都趕緊撤到對岸去。
一些人在自己的帳幕旁大叫大嚷,拒絕過河,拜塔倫焦躁地用鞭子來回抽打。有的抱頭逃竄,有的卻賴在地上嚎啕不已,在黑夜里聽來,愈發(fā)教人心煩意亂。
一直忙碌到天邊露出曙光,西岸的百姓還只渡過去了一半。雖然米瓦河西面原本就只有五萬多人居住,但是阿迭忽還是希望,不拋下任何一個人。
然而這注定是一種奢望,夜里的動靜太大,被格利部落的斥候兵察覺,很快,西面的天邊,出現(xiàn)了無數(shù)黑影。
殿后的千夫長塞多拉林焦急地催促阿迭忽和拜塔倫立即過河,然后,他和他的士兵狠心地丟棄依舊留在西岸的人們,退至米瓦河?xùn)|岸,然后拆除了浮橋。
沒來得及過河的人們,有的放聲大哭,有的神色茫然。那些原本死活不愿過河的人,如今也流露出了后悔的神色。
格利部落的騎兵沖了過來,將這些人驅(qū)趕回去,然后開始重新搭設(shè)浮橋,企圖沖至對岸。
一直在東岸一處小丘陵騎馬觀望的齊墨云,忽然轉(zhuǎn)頭對比格列說道:“現(xiàn)在,你要去告知阿迭忽首領(lǐng),讓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前行,愈快愈好?!?p> “是,可是大人您呢?”
“我會設(shè)法阻止他們渡河?!?p> 說罷,齊墨云催動坐騎,向米瓦河的上游急奔而去。
好奇心大起的阿迭蜜連忙驅(qū)馬緊追過去。
齊墨云奔出四五里地,他注視著遠(yuǎn)處寬闊的河面,忽然跳下坐騎,拔出長劍,遙指大河,低聲喝道:“起!”
緊隨而來的阿迭蜜眼瞧著河道之中似乎多了一道無形的大堤,將河水阻住。
她微微張嘴,不能置信地瞧著河水在原地翻滾,奔涌,河中漸漸壘起一塊水做的狹長城墻,抖動著,顫栗著,嘩啦作響,愈來愈高,還有銀色的,跳躍的各種魚類。
在水墻的前方,漸漸袒露出河床,齊墨云面色發(fā)白,額頭見汗,持劍的右臂在微微顫抖。
巨大的水墻已經(jīng)壘起十余丈之高,瞧來極為駭人。
終于,齊墨云將長劍用力一抽,自己卻站立不穩(wěn),一個趔趄,跌倒在地。
他微微皺眉,低聲自語:“就不該將那沉星劍,留在西疆?!?p> 阿迭蜜沒有聽見他的說話,因為此時,巨大的水墻如同激流出峽,轟響如雷,一瀉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