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豈漏吞舟
齊墨云不等韓振榮從符陽回轉(zhuǎn),便要先行離開招義大營。安興王于是吩咐隨扈,與自己一道,跟隨都統(tǒng)大人前往南康州。
張雍小意提醒道:“齊都帥雖為國之大宗師、大將軍,到底是靖王身后助力之人。殿下與他同行,京城之中,難免會有揣測。不如殿下留在大營,等韓統(tǒng)領(lǐng)返回之后再動身,下官則跟隨都帥先往南康。”
安興王卻瞪眼說道:“孤王親率虎賁出征拒敵,乃是有功之臣。管他齊王靖王,不論誰做了天子,難道還敢削了孤的年俸不成!孤想走便走,想留便留,如今戰(zhàn)事既平,孤只想早日回南康享受快活,用得著管旁人如何議論?”
“這是殿下豪邁灑脫,”張雍無奈,只得拱手說道,“既如此,下官這就去差遣人馬,預(yù)備動身?!?p> 臨行之前,齊墨云正色對云華英說道:“本座與安興王俱都返回,大營這邊,便由云將軍坐鎮(zhèn),直至韓統(tǒng)領(lǐng)回轉(zhuǎn)。還請夫人轉(zhuǎn)告統(tǒng)領(lǐng),東道兵馬,仍歸他節(jié)制,不必事事奏報?!?p> “妾身謹遵都帥之托,”云華英斂容行禮,“劣徒年幼不更事,多有不到之處,還請都帥體諒一二?!?p> 齊墨云笑了笑:“輕羽是某的未婚妻,她年紀雖小,卻極識大體,處事從容。有她相伴,是齊某前世修來的福緣。”
任輕羽面似火燒,低頭不語。
夫君向來剛正,雖往日與靖王并無交情,但是有清白名聲在此,靖王又素有賢王之名,再加上徒兒與齊墨云這等關(guān)系,云華英心中很是踏實,又轉(zhuǎn)頭囑咐任輕羽,這才與他們揮手作別。
深秋時節(jié),寒雨凍人,隊伍一路南行,甚有蕭條之感。
及至渡過大江,進入方長達六十余里的南康城,到了這里,一改江北之寂寥,其商賈云集,興盛繁華,不亞于西京、東都。
東道觀察使李正麟、巡查使陸惠仁等留守官員,皆至北面金川門相迎。
齊墨云察覺李正麟面色有異,便直截了當(dāng)說道:“本座這都統(tǒng)官職,雖總諸道兵馬,卻非常置,如今東道戰(zhàn)事已平,則本處民政錢糧等事,本座并不理會?!?p> “都帥乃是至尊親簡,臨機專斷,獨掌征伐,”李正麟心中稍定,卻還是含笑拱手,“如今設(shè)行轅于南康,那便是咱們之上官。細務(wù)自然不用驚動都帥,不過朝廷詔敕到此,自然還得由都帥領(lǐng)頭辦理才是,下官等并不敢越俎代庖,擅自主張。”
“嘖嘖,這些場面話就不要說了,”安興王大大咧咧擺手,“都帥只是路經(jīng)此地,并不會久留,爾等各自照舊便是。若有不決之事,可以來問孤王么!”
“殿下性好馳獵,四時出游,難見尊顏。”東道巡查使陸惠仁三綹長須,形貌方正,瞅著安興王冷冷說道,“若有大事,咱們也難尋殿下,倒是不敢勞煩了。”
這兩個人平日里便不對付,當(dāng)著齊墨云之面,安興王不好發(fā)作,只冷哼一聲,側(cè)身請道:“都帥,咱們?nèi)氤橇T。”
行臺衙署坐落于城池東面城墻不遠處,安興王進來之后,便吩咐騰出東路院落給都統(tǒng)居住,又拔出一干仆役、侍女,供齊墨云使喚。
衙署之中雞飛狗跳,齊墨云皺眉擺手:“本座在此不過逗留二三日,殿下何必這等興師動眾?!?p> “這是甚么話,都帥來了南康,孤便是東道主,盡心款待便是應(yīng)有之義?!卑才d王拈著胡須笑道,“昔日在京中,未請都帥至宅中吃酒相聚,軍營之中又禁酒,今日可得好好喝個痛快?!?p> 齊墨云立即想起了已經(jīng)休致的原西道行臺都督陶嶸,聽說昔年與安興王頗為交好。以這位親王之行事作派,也難怪皇帝不愿讓陶嶸進京。
他微微一笑,正要說話,仆役來報,說是巡查使陸惠仁求見。
安興王便吩咐引他進來,那陸惠仁進了議事廳,對著齊墨云長揖說道:“請都帥屏退左右,下官有機密之事稟報?!?p> “陸憲使,這里可是孤的衙署,”安興王勃然大怒,惡狠狠盯著陸惠仁,“你這是沒把孤王瞧在眼里?”
張雍額頭冒汗,正想開口圓場,齊墨云已經(jīng)說道:“聽說南康城東面之金梁山、北湖,景物甚佳,不如陸憲使陪著本座,往城墻一觀?”
“是,都帥既有雅興,下官理當(dāng)陪同?!?p> 齊墨云便朝安興王點頭致意,與陸惠仁一道出了議事廳。
“殿下,陸惠仁性情執(zhí)拗孤高,咱們何必與他一般見識?”張雍這才對安興王拱手說道,“其人清譽滿天下,這些爭執(zhí)傳揚出去,世人只道是殿下有意為難。再者,殿下有江北收復(fù)之功,料想朝廷很快就有褒獎,到得那時,自然能壓住他一頭?!?p> “哼,孤王遲早闖入巡察司衙,賞他一頓老拳!”
“唉,殿下,使不得呀?!?p> 齊墨云與陸惠仁兩個,登上南康東面城樓,遠眺湖光山色。黃昏時分,湖面之上片片金光,秋風(fēng)陣陣,大江東去,令人思緒萬端。
任輕羽和跟隨陸惠仁的兩個書吏,遠遠尾隨在后。
這時齊墨云才開口說道:“東道行臺巡察司判官宋云雷,乃是本座師弟,如今他在此處效力,不知憲使用得可順手?”
“其人極能勝任,”陸惠仁點點頭,壓低聲音說道,“下官所稟之事,與宋判官也有些干系。”
“哦?”齊墨云微微挑眉。
“接朝廷密詔,下官遣宋判官,領(lǐng)得力人手,協(xié)助齊王捉拿逆賊?!标懟萑拭鲆环菡奂埑式o齊墨云,“玉柱山虛和道長與齊王等自西向東,清剿南杉嶺,康逆等余賊藏匿不住,于是出山再往東逃。烏晉達、江重威等與康逆走散,下落未明,宋判官等入靈華山搜拿,有山民發(fā)覺可疑行跡,報與官府知曉。”
齊墨云眼中精芒一閃:“捉住了?”
“是,宋判官領(lǐng)奉和、寧石等處快手,趕至土龍坑,正撞見康逆、文超塵等,激斗之際,虛和道長也聞訊趕來,一舉鎖拿。”
“大快人心之事,”齊墨云低頭看過密報,“教宋判官不必回南康,就跟隨齊王殿下一道,將元惡解送京城,沿途,不可走漏消息,一定要將他們牢牢看住了?!?p> “陸某正有此意,接著密報之后,便遣急使往奉和縣城吩咐宋判官跟隨齊王?!标懟萑使笆终f道,“下官未請都帥示下,便自作主張了?!?p> 齊墨云只是點點頭。
他返回南康是臨時起意,陸惠仁說什么自作主張,不過是不愿安興王插手巡察司事務(wù),與他這個都統(tǒng),并無干系。
但是這位憲使執(zhí)意向他稟報,必有下文。
果然,陸惠仁又拱手說道:“都帥自京城來此,可知至尊心意?”
“至尊心意如何,其實與憲使并無相干,”齊墨云面色微沉,“憲使國之名臣,原來竟也有別樣心思么?!?p> “非也,下官雖任事東道,卻與齊王殿下素?zé)o來往?!标懟萑收f道,“康逆之亂,根源乃在至尊,寵溺過甚,猶疑過久,致有大禍。眼下局勢,朝廷當(dāng)早定太子,最為緊要。下官以為,非靖王莫屬!”
“是本座誤會憲使了,”齊墨云神色稍霽,“不過,至尊最為疼愛的,卻是和王殿下?!?p> “至尊糊涂!”陸惠仁雙眉倒豎,“社稷安危之事,豈可以婦人心意決斷之,下官這就給京城上疏,請立靖王?!?p> “不用,憲使若是貿(mào)然上書,只怕會適得其反。”齊墨云連忙擺手制止,“和王年幼,朝中并無根基,他自家也無意此事,倒是齊王殿下,京中亦有人望,身后又有玉柱山兩位大宗師。此事,憲使就不必理會了,本座過得兩日,便會往玉柱山去?!?p> “好,”陸惠仁松一口氣,“都帥愿意出手,實是萬民之幸?!?p> “不過,下官聽說都帥曾在京城郊外一舉擊殺兩大天元境宗師,”他想了想又有些不放心,“這回上玉柱山,都帥還是以理服人為好。”
“此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齊墨云失笑,“本座再狂妄,也不至于在鈞天觀內(nèi),大打出手,如此行事,豈非善惡不分,胡攪蠻纏?!?p> “是,下官失言了。”
他們轉(zhuǎn)頭回走,齊墨云瞧見任輕羽面色,心中微動:“出了什么事么?”
“沒有,”任輕羽輕輕搖頭,“只是總覺得心中頗有躁動之意。”
齊墨云再次將她仔細打量,沉吟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