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宛南晤對

　　得知齊墨云有意北赴東都，龍舞陽詫異抬頭，喬運忠變色道：“都帥不可，北燕參與康逆謀亂，其功虧一簣，皆因都帥神力，其君臣定然痛恨。這回都帥要去東都，虎遇群狼，焉知他們不會使甚么下作手段?！?p>　　“眾位能為國家赴湯蹈火，本座又豈能避于人后。”齊墨云擺手說道，“再者，天上地下，本座哪里去不得，區(qū)區(qū)一個東都，算得什么?！?p>　　他又吩咐道：“本座動身之后，北道兵馬，悉由宿文珍節(jié)度，你不要因為他資歷不及，便心生不服?！?p>　　“憑什么，”喬運忠果然不服，他瞪起牛眼，“論武技，論軍功，他哪一樣在某之上？”

　　齊墨云凌厲眼神掃了過來：“事出非常，本座用人不拘。若諸君以勛舊之故，各自矜恃，本座必以軍法處置?！?p>　　“不敢，”喬運忠悻悻抱拳，“卑職久歷戎伍，都帥既有吩咐，必定遵從?！?p>　　長長的隊伍繼續(xù)北行，軍官們在坐騎之上，向道旁的齊墨云抱拳行禮。士卒們大聲唱起戰(zhàn)歌，旌旗獵獵，終于漸行漸遠(yuǎn)，消失在官道盡頭。

　　任輕羽低聲說道：“齊大哥，咱們回去罷。”

　　“好。”

　　半道之上，他們遇見了身騎白鶴的徐自吟，和縱馬奔馳的陸琨。

　　徐自吟翻身躍下，與齊墨云話別，得知寧安長公主西門瑤已經(jīng)出降，嫁與西魏鎮(zhèn)北道行軍副總管丘林武，齊墨云輕輕點頭，又問道：“那位林玉榮林小娘子呢？”

　　“門主說的可是林典書？”徐自吟想了好一會才記起這個女子，“前歲之時，她便辭了官，如今不知所蹤。”

　　“竟然是這樣，”不知怎地，齊墨云心下生出淡淡的惆悵之意，腦海中浮現(xiàn)出林玉容那張嬌美而愁苦的面容，他微微搖頭，“才姿惠麗，而性情嬌憨，宮中實不宜其久處，辭官遁去，未必就是一樁壞事。”

　　“在下與她并不相熟，不過擊退蠻兵之后，在下可為門主打聽一二。”徐自吟說著又向任輕羽拱手，“門主得空之時，可攜小夫人一道，回蓮花臺小住，安長老他們，必定會十分歡喜?！?p>　　齊墨云心道自己這個門主對昊天門中事務(wù)全無過問，實在太不成話，往后擇機(jī)，還是該把門主玉牌交還才好，他沒有多說，只輕輕點頭。

　　于是彼此道別，齊墨云返回長林城，時值霍文龍、秦霜雪押運糧草北來，齊墨云便問：“半道之中，可曾遇見殿下？”

　　“的確得遇殿下座船，”霍文龍將靖王手書呈上，有些困惑不解，“卑職本欲隨扈殿下返京，然殿下不允，又說是將知會兵部，擢卑職為檢校副師將，接掌宿將軍所部。都帥，究竟是有何內(nèi)情？”

　　“宿師將以北道檢校副統(tǒng)領(lǐng)，節(jié)制本處各路兵馬。其舊部則由霍兄弟執(zhí)掌。至于內(nèi)情，副統(tǒng)領(lǐng)會詳細(xì)分說與你知曉。”

　　“是，不過殿下隨行扈從，皆武技低微，卑職還是有些擔(dān)心——”

　　“殿下好歹也是騰龍之境，黃鶴城那邊，也會遣兵相迎，你不必?fù)?dān)憂。”

　　霍文龍與秦霜雪對視一眼，這才躬身抱拳：“是，卑職知道了?！?p>　　齊墨云又另鈐一道軍令發(fā)往章陵城，以龍舞陽為檢校副師將，仍屬喬運忠麾下。

　　參軍荀煥問道：“想必喬師將另有擢用？”

　　齊墨云只解釋了一句：“未雨綢繆。”

　　任輕羽見秦霜雪不住打量自己，便過來挽住她：“姊姊？”

　　“你這是，”秦霜雪低聲問她，“又破境了么？”

　　“是，在紫宸殿外遇著藍(lán)淑妃，為她言語所激，一時忿怒，不意竟然沖破桎梏，竟然入了天元之境?！?p>　　“你真是好造化，想必又得了都帥不少點撥?！鼻厮┝w慕得簡直要妒忌，又悄聲問道，“聽說，都帥將那上官雨虹，也給遣放了？”

　　“是，”任輕羽想起徐自吟等趕來報訊求援之事，“先前奴也覺得教她留下的好，如今瞧來，她返回東都，或許竟是一件好事?！?p>　　秦霜雪更覺詫異：“這是怎么說？”

　　任輕羽低聲告訴她：“齊大哥預(yù)備往東都一行。”

　　秦霜雪雙目睜得溜圓。

　　與龍舞陽的擢任軍令一道發(fā)至章陵城的，還有齊墨云的一封親筆書信，指名由龍舞陽送往宛州城。

　　張?zhí)煳浣恿藭?，先是大吃一驚，又十分疑惑，他抬眼打量桌案之前的龍舞陽，沉吟說道：“本官聽說，貴處齊都統(tǒng)，曾經(jīng)只身游歷北寒部洲？”

　　“是，因此都帥對西薩汗國情形，十分知曉，料定北寒部洲之蠻族，已從東地峽大舉入寇?！饼埼桕柍谅暠敖?jīng)略若是不信，可遣人往鎮(zhèn)北道打探?！?p>　　張?zhí)煳淙允菍⑿艑⒁桑燮饡牛骸氨竟僦懒?，你且回罷?！?p>　　待到南楚交還第三拔俘兵之時，齊墨云親自前往宛州境內(nèi)宛南縣城，與張?zhí)煳鋾妗?p>　　初雪方晴，寒風(fēng)瑟瑟，宛南城墻之外，北燕兵馬陣列森嚴(yán)，十分戒備。張?zhí)煳潋T著戰(zhàn)獅，與齊墨云一道離開各自軍陣，低聲詳談。

　　“接了都統(tǒng)書信，本官便傳話至新安州曹泰曹將軍處，請他遣人往鎮(zhèn)北道行臺幽都府打探消息。”張?zhí)煳渖砼纂?，眼瞅著?zhàn)獅脖頸上濃密的鬃毛，慢慢說道，“曹將軍聞言大笑，說齊都統(tǒng)這是故意危言聳聽，欲令我國自亂耳。”

　　“齊某再不濟(jì)，也不會使這等伎倆?！饼R墨云嗤笑一聲，“那西薩汗國，控弦百萬，一統(tǒng)北陸，若待其殺至東都城下，就不要怪齊某事先未曾提醒?！?p>　　“本官不明白，都統(tǒng)從何處得知北蠻入寇的消息？”

　　“前些時日，西魏使臣來見，報知西薩蠻人入寇西疆，兵鋒極盛，難以抵擋?！?p>　　張?zhí)煳渎勓砸惑@，不由勒住坐騎，拈須沉吟。

　　齊墨云冷笑一聲：“若是覺著魏國西有強(qiáng)虜，可趁機(jī)圖之，你們盡管出兵。所謂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謂也?！?p>　　張?zhí)煳溥@下真的有幾分相信了，可是想起如今東都城內(nèi)坐龍庭的是單于韜，心下又有幾分煩躁：“北道總管卓魯健已經(jīng)率部退往幽都府，若是都統(tǒng)所言為實，北地部族，定然會有消息?！?p>　　“北地苦寒，地廣人稀，能有多少部落兵，如何擋得住蠻人虎狼之師?！饼R墨云皺眉說道，“只怕是部落信使前腳才至，蠻兵隨后即來！此乃亡國之禍，爾等尚在夢中爾?！?p>　　“依都統(tǒng)之見，該當(dāng)如何？”

　　“貴國鎮(zhèn)西道之兵馬，當(dāng)速速北上，”齊墨云目光炯炯，“也請張經(jīng)略，放開一條大道，本座打算遣一支兵，移駐宛州?！?p>　　張?zhí)煳涠⒅?，迅速搖頭：“絕無可能?！?p>　　“知道你們信不過，所以，”齊墨云一字一句說道，“本座欲往東都，見一見貴國至尊、上官、阿速兩位宰相?！?p>　　張?zhí)煳溷等粡堊?，瞧了他半晌：“齊都統(tǒng)勿要說笑?！?p>　　“不是說笑，本座攜一扈從，明日便過宛州城，往東都而去，還要請張經(jīng)略，行個方便?！?p>　　張?zhí)煳浣K于點頭：“若是都統(tǒng)只身獨行，本官自然不會為難?！?p>　　兩人掉頭折返，率部押送俘虜前來的謝安忠眼見都帥轉(zhuǎn)頭過來，便和任輕羽兩個，一道上前接應(yīng)。

　　北燕這廂，出來接應(yīng)張?zhí)煳涞模瑓s是衛(wèi)寒霜，她所騎的那只丹青鳥，靠近了任輕羽所騎的海雕。兩個少女并肩齊飛，衛(wèi)寒霜將她瞧了又瞧，神色復(fù)雜：“你竟然，也晉入了天元境?！?p>　　“嗯，上官姊姊呢？”

　　“她么，”衛(wèi)寒霜撇嘴，“已經(jīng)回東都去了?！?p>　　得知齊墨云欲動身往東都去，衛(wèi)寒霜也是大為驚訝，她思忖一會，盯著齊墨云說道：“我也隨齊都統(tǒng)，一塊回去?！?p>　　衛(wèi)寒霜又瞧瞧任輕羽，忽然嗤笑一聲：“這位任家妹子，想必也會跟隨齊都統(tǒng)？你們兩個天元都離開了，就不怕咱們張經(jīng)略出兵南進(jìn)？”

　　“張經(jīng)略是重信守諾之人，”齊墨云神色淡然，“本座放心得很?！?p>　　俘虜終于全部交還，楚軍于宛南縣城南面三十里處村寨扎營。當(dāng)夜，齊墨云正與謝安忠在帥帳之內(nèi)敘話，從章陵城匆匆趕來的傳令兵稟報，說是朝廷已頒下詔令，以中書令楊贊，兼行北道行臺都督，即日趕赴黃鶴城，主理北道民政軍需等事。

　　謝安忠有些詫異：“楊相國，他不是齊王殿下一黨么？”

　　“太子之位既定，楊相自然也要在儲君面前，展現(xiàn)幾分本事才好?！饼R墨云淡淡一笑，“到底是有些才干的，他來北道坐鎮(zhèn)，是一樁好事?！?p>　　帥帳設(shè)于村寨之中一處富戶院落之內(nèi)，主人為避兵禍，已經(jīng)南逃尚未歸返，這院子空了許久，滿目灰塵。任輕羽領(lǐng)著軍士們清理了半日，才算灑掃干凈。

　　“你倒是勤快，”齊墨云沐浴之后進(jìn)了臥房，負(fù)手打量，“咱們不過只住一晚，何必這般費事。”

　　“就算只一晚，也要潔凈，住著心里才踏實?！比屋p羽用巾帕擦拭長發(fā)，微微低著頭，“不然，妾寧可在門外當(dāng)值，站上一宿?！?p>　　齊墨云輕笑一聲，瞅著燈火之下少女雪白姣好的面容，低聲吩咐道：“過來?！?p>　　任輕羽依言走近，齊墨云伸手將她攬住，只覺少女瘦骨伶仃：“自從跟了我，便是四處奔波，無有一日安寧，當(dāng)真是委屈你啦?！?p>　　“一點也不委屈。”任輕羽仰頭望著他，眼神清亮，“天下危急，齊大哥不計身家性命，奔波四顧，妾自然也該出一份力的。”

　　齊墨云將她打橫抱起，坐于床沿，任輕羽這才有些驚慌：“齊大哥，你——”

　　“我什么？”

　　“你，你莫不是，”任輕羽紅暈生頰，“莫不是今日就要——”

　　她羞得說不下去了。

　　“當(dāng)然不是，咱們說會話。待往后回到暮云，齊某必定三書六禮，風(fēng)風(fēng)光光娶你進(jìn)門?！?p>　　翌日大清早，衛(wèi)寒霜便在縣城南門處等候著。

　　她一身藕色緞面長裙，頭戴金釵，精心打扮，十分俏麗。

　　眼見齊墨云肩頭坐著任輕羽，縱身起落，飄然而至，那只海雕跟在后面，收翅落地。

　　齊墨云一身玄色窄袖長袍，任輕羽身穿玄色勁裝，顯得十分窈窕動人。兩人衣衫顏色幾乎一模一樣，瞧來十分般配。

　　這副親昵模樣令她心下十分不喜：“總算是來了，咱們這就動身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