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似曾相識
陸一到達BJ機場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夜晚。
項南還在忙著加班,沒辦法來接她。陸一取了行李,從行李箱里面掏出大衣把自己裹緊,拿著項南給她的地址,出去打車。
陸一知道自己會想念墨爾本,那里的暴雨天、烈陽下發(fā)燙的皮膚、繁盛的植物和花朵、教堂、遍地咖啡館、街頭涂鴉、火車、各種口味的甜甜圈。
甚至是那些討厭的大型昆蟲。
她想念那間小公寓,雅拉河畔的座椅,和每個人都忙忙碌碌的校園。
她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再回來,是否還能見到林安言。飛機剛開始發(fā)出轟鳴的時候,她便開始了想念。
他們都還沒有機會一起坐過飛機。
他們計劃過無數(shù)場旅行,卻從未實現(xiàn)過。
而如今,陸一已經(jīng)在BJ,開始新的生活了。
幾天后,項南終于忙完了手中的工作,拉著陸一來和她的哥哥見面。
見面地點是一家很大的餐廳,在地壇旁邊,兩層樓,人多而嘈雜。
項南說這里有她最喜歡的皮蛋瘦肉粥。
“一一,這是我哥,項北?!彼葎澲f,“哥,這就是我總和你提的,之前在墨爾本認識的超級好朋友,陸一?!?p> “然后,這位是我哥的狐朋狗友,伍肆。單人旁的伍,放肆的肆?!标懸贿€未結(jié)束和項北的握手問候,項南又介紹了旁邊站著的另一個男生。
她忙抬起頭來,順著項南的介紹看過去,對面的那位已經(jīng)微笑著伸出手:“什么狐朋狗友……陸一你好,我是項北的合作伙伴兼好朋友,伍肆。”
陸一與他握手。男人身后的頭頂剛好有一盞燈,有些刺到陸一的眼睛。她瞇了瞇眼睛,看著逆光下的這個年輕的男人——留著利落的發(fā)型,頭發(fā)、眉毛、眼睛的顏色都很深,皮膚白皙干凈。
她一時間有非常奇怪的感覺,從手心傳過來的溫度,就像一雙手在搖晃她眼前的景象。她往后退一步,眼前的燈滅了一瞬,眨眼又亮了起來。
“怎么了?”項南問。
“啊……一下有點頭暈?!标懸蝗嗳嘌劬?,“奇怪……”
“是餓了吧,大冷天的,別站著了,咱們坐下聊吧?!表棻壁s忙說,一邊招呼大家落座。
大家圍著圓桌坐下,菜一道道地端了上來,蝦餃,豉汁排骨、毛血旺、皮蛋瘦肉粥、毛肚、腸粉、清蒸魚……很快就擺滿了一桌子。
“點了這么多菜呀。”項南說,“不錯不錯?!?p> “這不是第一次見你好朋友么,也不知道她喜歡吃什么,干脆多點一些?!表棻闭f。
陸一聽著大家閑聊,還是有一點恍惚。她不自主地看伍肆,他正在仔細幫大家用小碗分皮蛋瘦肉粥。
然后,伍肆不動聲色地把桌上一道較為清淡的肉菜挪到陸一的面前,并把一道主料為蘑菇的菜挪遠。
“你干嘛呢?”項南問。
“她不吃蘑菇不吃辣?!睅缀鯖]有遲疑,他這樣回答。
陸一呆住:“你怎么知道?”
一時間,在座的所有人都看向伍肆。
伍肆愣一愣,眼睛迎住陸一遲疑的目光:“啊……我猜的。國外待久的人不都口味清淡嗎?”
“那蘑菇呢?”項北問。
“……我看這個菜她碰都沒碰過,我亂猜的,哈哈哈?!?p> “你就瞎扯吧……”項南夾起一筷子紅油肚絲,“我也在國外待過,還不是無辣不歡?!?p> “你這是,小伙子,第一次見打什么壞主意呢?”項北拍了拍伍肆的肩膀,然后和項南一起笑了起來。
“那個……”周圍就餐的人慢慢多了起來,很快他們附近的桌也都坐滿了,項南和項北聊家常的空檔,陸一趁著嘈雜對伍肆說,“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伍肆有些疑惑地張了張嘴,努力想了想,回答道:“應(yīng)該沒有吧?我肯定是第一次見你?!?p> “啊……”陸一忽然意識到,對第一次見面的人,提這樣的問題,未免顯得冒昧了些。
“你嘗嘗這個,”伍肆好像感受了到陸一的尷尬,立刻對她說,“這個蝦餃是這家的招牌,很好吃,你看看合不合口味?!?p> 陸一忙點點頭,夾了蝦餃去吃。
“怎么樣?”他問到。
“嗯,很好吃。皮蛋粥也很好喝?!?p> “對吧?!?p> 陸一看到面前的男生像個孩子一樣笑了,露出一顆虎牙來。
對了,就是這種感覺。那種奇怪的感覺,那種非常熟悉、有很陌生的溫度。
眼前這個人,真的是個陌生人嗎?
***
陸一看著面前攤開的考試卷,密密麻麻的數(shù)學題,看起來不像是任何年級學習過的題目。握著手中的鋼筆,手心沁出汗來。
她不知道如何作答。
她反復(fù)翻看試卷,這張紙卻越翻越多,找不到驗算紙,也找不到答題卡。下筆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連鋼筆都沒有水。她用力甩了甩鋼筆,筆頭就掉了下來,黑色的墨水灑得到處都是。
一位老師從前排走了下來,用手指尖捏住陸一的試卷,說:“考試時間過了,交卷吧。”
這位老師非常瘦,戴著黑框眼鏡,眼鏡片邊緣切割了臉部的線條,黑眼圈很重。
陸一認出了他,是小學時候補課的暑假,那個西曬的客廳里,坐在桌前的數(shù)學老師。
他身上有一股子膏藥的味道,他讓陸一坐在他的大腿上,撫摸她的頭發(fā)和臉頰,摩挲頭發(fā)的聲音和窗外樓下路人的自行車鈴聲一樣,在陸一的耳邊放大又放大……
真是令人討厭的聲音啊。
她“唰”地站了起來,撞翻了椅子。
面前的老師透過鏡片看著她,一只手拿著試卷,另一只手抓著她的胳膊。“坐好。”他說,“不要動?!?p> “我要回家去?!标懸幌胍獟昝?。老師的手就像釘在了她的胳膊上。她聞到那股子膏藥的味道。她開始慌起來,剛才的考卷,她一道題都沒有寫,還灑上了墨水,然而,現(xiàn)在她才開始真的驚慌起來。
“放開我!”她大聲呼喊,周圍的同學們看起來都那么正常,一個個依次站起來,走向講臺交了試卷就走出了教室,仿佛沒有一個人看到她。
陸一拼命想要甩開老師的手,想要大聲喊出來,但是手臂一點力氣也使不上,嘴巴張很大,卻發(fā)不出聲音。
她急出了眼淚,憋住一口氣,用盡全身的力氣想要叫喊。
然后她大張著嘴醒過來,滿臉都是汗水,一只胳膊被旁邊熟睡的項南壓住,已經(jīng)麻了,傳來的觸感還是像被數(shù)學老師握住了一樣。
陸一呼了一口氣,輕輕把胳膊抽出,然后起床去洗漱。
洗完澡回來,項南也醒了。距離她上班還有段時間,她躺在床上看手機,陸一換衣服、化妝,倆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會兒話,隨后陸一獨自出門去上班。
外面正在下著大雪,公交車遲遲不來,車站堆滿了人。想要上車的時候,陸一被蜂擁而至的人群擠出了車門。
她好不容易擠上第二輛車,下車又跑了一陣,到達公司的時候,還是遲到了將近半小時。
她在電梯口拍落身上的雪,余光里看到有人從身后走過來,“不好意思?!彼贿吇琶?cè)過身,讓出電梯口的位置,一邊低聲說。
“你好,陸一。”后面的人卻說道。
陸一抬起頭,是伍肆。他的肩膀和衣袖上面也有少量的雪,看來也走了一段路。“遲到了?”他一邊跺跺皮鞋上面的雪,一邊對陸一說。
“啊,你好。”陸一點點頭,又垂下眼睛。這是她在項北公司上班的第一周,遲到這件事讓她很過意不去。
“沒事兒,這么大雪呢,遲到了就遲到了,無所謂的。項北不管這個?!痹陔娞堇铮樗练路鹂赐噶怂南敕ò阏f道。
“……謝謝。”陸一輕聲說。
電梯向上走,很快又停住。“我到了,下次見?!标懸恢宦牭竭@句話,卻沒有趕上伍肆下電梯的速度,她的聲音和他的聲音,被電梯門隔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