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小蓮混入柳府,柳韻便兩耳不聞窗外事,整日待在自己房中,與失而復得的愛人耳廝鬢摩,柔情蜜語。
只是偶爾聽送飯的下人提過這永平縣來了位能呼風喚雨的新縣尉,容貌體型卻一概不知,也不關(guān)心。
至于‘夜游巡’是什么職位,他并不知道。
而死過一遭的小蓮卻知道‘夜游巡’三個字代表的什么意義,因此嚇的臉色發(fā)白,瘋了般沖向床邊,抱起正在沉睡的孩子,躲在了柳韻身后。
柳韻左手護著身后人,右手的劍并不急著收回,臉上雖然流露出惶恐之色,卻還強裝鎮(zhèn)定的反問:“你說你是本縣縣尉?空口無憑,我還覺得你是想要趁夜打劫的賊呢!”。
因為家境殷厚,也常隨家父拜見前縣尉大人及縣丞大人,自然也知道這些官老爺出行的陣仗與氣派。
從未見過哪位官老爺會獨身出行,又做出如此不可思議的行徑。
“那好,既然你懷疑我的身份,我就吆喝一聲,讓這府里的人都來認認,看我到底是賊,還是縣尉”,說完,唐安佯裝要沖窗外大喊。
其實心中已經(jīng)料定這柳家公子不敢聲張此事,何況腰間也塞著證明身份的縣尉腰牌。
只不過因為不喜歡張揚,因此非在衙門辦公之時,向來是將腰牌塞在腰帶內(nèi)的,并不外露。
不出所料,柳韻并不敢驚動府內(nèi)其他人,驚慌間甚至沖過來想要捂住唐安的嘴。
唐安靈敏的后退兩步步,躲過了那只手。
驗證了心中所想后,這才取出腰牌,在柳韻眼前晃了晃。
看清腰牌上所刻的姓名、官職后,柳韻嚇的呆站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原本就蒼白的臉龐此時更是白的毫無血色。
唐安看向他身后同樣驚恐萬分的‘老婦’:“小蓮是吧?知道我為何而來的嗎?”。
“求大人開恩!民女秦蓮……知罪……”,秦蓮慢慢跪下,臉上流露出絕望神色,一行清淚順著布滿皺紋的臉頰緩緩流下。
這一天,在她騙取那祖孫二人陽壽之日已經(jīng)料到了。
懷中孩子因為死時尚未出生,因此即便得了這五六歲的肉身,也還是只知道吃吃睡睡,從未開口叫過‘爹’‘娘’。
人就是這樣奇怪,一旦生出了執(zhí)念,人,就瘋魔的不像人了。
甘愿為這執(zhí)念上刀山下火海,甘愿為這執(zhí)念千夫所指,甘愿……披上這層蒼老的皮囊。
“求大人開恩,不要把小蓮從草民身邊帶走……求大人……開恩……”,柳韻也跪下了,壓抑著聲音,一遍遍的哀求。
唐安看著他的眼睛,指著那副年過半百的皮囊問:“你看清楚,她是小蓮嗎?”。
“回大人,縱是她有千般變化,草民只需與她對望一眼便能認出,她就是小蓮……
望大人大發(fā)慈悲,成全草民與小蓮這份感情”。
柳韻滿臉淚痕,緊緊攥住了秦蓮的手。
兩人淚眼朦朧的相望著,眼中是萬般愛戀與不舍。
“這世上,不是只有你們兩人之間的真情可貴,你們可知道,她母子二人霸占的這兩副皮囊的主人也有所念之人,也有不舍之人?
若人人都像你們這樣,為了一己私欲,不顧他人死活,等世道大亂之時,你們也未必能再守住這份美好自在”,唐安并未被他們這種建立在欺騙他人基礎(chǔ)上的深情感動。
柳韻和秦蓮聽了這話,各自羞愧的低下了頭,眼中的淚,依舊吧嗒吧嗒的止不住往下落。
因為知道即使現(xiàn)在秦蓮和她懷中孩子死了,那祖孫二人也還不了魂了,所以唐安接著開口道:“你們?nèi)粽嫦肜^續(xù)相守,也不是不可以……”。
“大人請講!縱是讓我去那十八泥犁走上一遭再回來我也甘愿!”,柳韻只聽了半截話便忍不住搶著接話。
“民女秦蓮也愿意!”,秦蓮也附和道。
唐安搖頭道:“倒是不用那么辛苦,我只有兩個要求。
一,秦蓮與這孩子此生不能踏出這間房。
二,每月給這兩副皮囊的家人五兩銀子”。
每月五兩銀子對柳府來說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至于不讓秦蓮踏出房門,也是怕她披著那位老婆婆的皮囊招搖過市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這兩個要求都合情合理,因此柳韻和秦蓮想都沒想便答應了。
達成協(xié)議后,柳韻從藏在床下的紅木盒子中取出了十兩銀子,雙手捧到了唐安眼前:“謝大人開恩……”。
唐安接過了這十兩銀子的‘買命錢’,沒再多說,趁著夜色掩護離開了柳府,來到了城隍廟后殿。
喊了幾聲后,城隍老頭打著哈欠從地下鉆了出來。
“乖孫賊,三更半夜怎么跑爺爺這兒來了?”。
“帶我去野鬼村”,唐安開門見山。
“現(xiàn)在?”。
“現(xiàn)在”。
城隍老頭一臉猶豫,沒再接話。
“不想帶我去,那就把遁地術(shù)教給我,我自己去”,唐安看出他不情愿,也不想勉強。
“遁地術(shù)?等你坐到一縣城隍之位自然就有了這本事,學可是學不了的。
你這會兒急急匆匆的要去野鬼村,還是為了那祖孫二人之事吧?
要爺爺說,把那十兩銀子給那瞎眼老頭,這閑事你管到這里已經(jīng)盡職盡責了,何必再去那險惡之境走上一遭”。
“你怎么知道我從柳府要來了十兩銀子?千里眼?順風耳?還是……派了其它陰差在監(jiān)視我?”,唐安死死盯著城隍老頭的臉,想要看他怎么把說漏的話給瞞過去。
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城隍老頭臉上略過一絲驚慌之色,兩個眼珠子滴溜溜的快速轉(zhuǎn)了兩圈,立馬又換上一副笑臉,打哈哈道:“誤會了!誤會了!乖孫賊你誤會爺爺了!。
是馬面去捉拿犯人時,正巧遇上你去柳府,一時好奇便跟去看了兩眼,回來后便稟告于爺爺了。
爺爺怎么可能派人監(jiān)視你,你可千萬莫要多想啊”。
對于他這樣的拙劣謊言,唐安連拆穿的欲望都沒有,只是假裝相信的‘哦’了一聲,想起那夜牛頭被自己控制后的傀儡反應,接著又問:“只有馬面看到我去柳府?牛頭呢?”。
“?!詫O賊,你不是想去野鬼村嗎,走,爺爺現(xiàn)在就送你下地府,邊走邊聊”,城隍老頭臉色又是微微一變,這小子,怎么哪壺不開專提哪壺,個個問題都直指要害。
說完后,也不等唐安回話,拽著他的手腕便遁入地下。